无影灯下,叶小雨年轻的身体苍白、静止,像一尊被遗弃在命运风暴里的瓷偶。
白晚晚戴着双层手套的手,稳定得如同手术器械本身。
她俯身,目光如探针般细致地扫过冰冷的皮肤,最终落在那只僵硬的左手背上——一个边缘锐利、深深刻进皮肉的“1”字烙印。
它太工整了,工整得不像人类情绪失控的产物,倒像是某种冰冷机器出厂时打上的编号。
她小心地用精密量具测量深度和边缘角度,指腹隔着乳胶手套轻轻拂过那焦黑扭曲的皮肤边缘。
“深度一致,边缘锐利,无任何拖拽痕迹,”她低语,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高温金属,瞬间接触,极短时间造成……工具特殊,像定制的烙铁头。”
她微微蹙眉,“手法…专业得让人发冷。
烙印时间,就在死亡发生前几分钟。
她最后感受到的,是这个。”
冰冷的金属器械在她手中轻巧地移动,切开皮肉,暴露内部的世界。
组织取样,体液抽取,每一步都遵循着无声的指令。
时间在精密仪器的嗡鸣和液体的滴答声中流逝。
终于,毒理学检测仪的屏幕跳出结果。
白晚晚的目光锁定在那行数据上:“苯二氮卓类药物…安定类,体内残留浓度…”她快速心算,“剂量足以导致意识模糊,肌肉显著松弛,但不足以致命。”
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难怪现场抵抗痕迹那么微弱。
凶手给她下了药,让她无力反抗,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冰冷的“1”字烙印上,“完成了最后一步。”
刑侦队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混杂着咖啡的苦涩和熬夜的疲惫气息,像一层浑浊的纱幕,悬在众人头顶。
夜斯宇站在白板前,身影被窗外透进来的、惨淡的晨光勾勒出一道沉默的剪影。
他身后的白板上,叶小雨的照片居中,周围延伸出几条线索分支,像一张捕猎的蛛网,却还显得空荡,未能捕获那隐形的猎物。
方天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更多的是挫败感:“天台围栏内侧,找到一点东西。
极其微量的合成纤维残留,肯定不属于死者。”
他举起一个透明的微量证物袋,里面几乎空无一物,对着光才能勉强看到几丝若有若无的细线。
“材质有点特殊,但…量太少了,数据库里大海捞针,常规追踪…基本没戏。”
他放下袋子,又拿起另一个,“围栏下方,管道缝隙里,抠出来一点干涸的污渍,暗褐色。”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是叶小雨的。
送实验室了,正在做加急,看是干涸血迹还是别的什么金属锈迹之类。
至于指纹、脚印……”他摊开双手,肩膀垮了下去,“跟蒸发了没两样。
那家伙,是飘上去又飘下来的。”
白晚晚换下了无菌服,一身利落的便装走进来,身上似乎还带着解剖室那股挥之不去的冷冽气息。
她将新鲜出炉的报告递给夜斯宇,声音清晰平稳,像手术刀切开组织:“死亡时间精确了,昨晚十一点到凌晨十二点半之间。
体内检出苯二氮卓类药物,安定类,剂量精准控制——足以让她失去反抗能力,但不会当场要命。
首接死因仍是高空坠落导致的严重颅脑损伤和多脏器破裂。”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夜斯宇脸上,“关键是那个烙印。
左手背上的‘1’字。
高温金属,瞬间烙印,工具高度专业化,类似定制烙铁。
烙印时间就在她坠楼前极短的时间内。
手法…”她微微吸了口气,“极其冷酷、精准。
这是谋杀,毋庸置疑,而且带着强烈的…仪式感。”
“仪式感?”
凌阳刚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清晨的凉气,听到这个词,眉头立刻拧紧了。
他灌了一大口浓得发黑的咖啡,把几张打印纸拍在桌上,“叶小雨的背景查了,家境普通,父母都是老实人民教师,没任何复杂债务纠纷。
学校那边也确认了,没精神病史记录,成绩中等偏上,人际关系…表面看挺简单。”
他翻动着纸张,“情感方面,之前和同校篮球队一个叫赵峰的男生走得比较近,有点暧昧期,但据赵峰室友和几个同学说,最近明显冷淡下来了。
赵峰那边也初步接触了,昨晚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在宿舍打游戏,几个室友都能证明。
这条线…暂时看不出大问题。”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方天烦躁地耙了耙头发,盯着那几乎看不见的纤维照片。
白晚晚抱着手臂,指尖无意识地在手臂上轻敲,目光仿佛穿透了白板,落在那无形的烙印工具上。
凌阳则盯着叶小雨的照片,试图从那张青春洋溢的脸上读出被掩盖的秘密。
夜斯宇的目光缓缓扫过上午、白晚晚和凌阳,最后定格在白板上那个孤零零的“1”字照片上。
他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叶小雨照片旁边,用力写下了两个大字:“谋杀”。
“***?”
夜斯宇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块投入死水,瞬间冻结了房间里所有细微的杂音。
他笔尖点着白板上的“谋杀”二字,“药物控制,意识模糊;临死前被强行烙印标记;再加上现场那些看似矛盾却指向性明确的微量物证…哪一条支持***?”
他顿了顿,让这结论沉入每个人的心底。
“凶手,”他继续道,笔尖移动,在“谋杀”下方拉出一条线,“未必是我们最初想象的、需要巨大力量才能制服死者的人。
药物替他完成了削弱受害者的关键一步。
心思缜密——选择的地点、时间、控制受害者的方式、清理现场的手段,都经过计算。”
他圈了圈白晚晚报告的“烙印”二字,“手法冷酷,甚至带有一种…宣告的意味。
熟悉环境——无论是进入天台,还是选择那个特定位置,都显得轻车熟路,避开监控死角,处理痕迹干净利落。
他像一道影子,融入又消失。”
他的笔尖最终重重地点在那个刺目的“1”上,仿佛要点燃它。
“这,是核心。
是凶手的签名,是他留下的唯一‘战利品’。”
夜斯宇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它代表什么?
‘第一个’?
一个序列的开始?
还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针对特定目标的编号?”
他放下笔,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力量,“找到这个‘1’背后的意义,也许就抓住了凶手的影子。”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方天盯着那个“1”,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它狰狞的模样。
白晚晚的指尖停止了敲击,眼神凝重。
凌阳则猛地坐首了身体,一种混合着寒意与使命感的战栗掠过脊背。
“凌阳,”夜斯宇点名,打破了沉寂,“你刚才提到叶小雨的情感线暂时走不通。
那她身边最近还有没有出现其他异常的人?
或者,她本人近期有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恐惧、焦虑,或者…接触了什么新的、不寻常的事物?
同学、室友有没有提到过她提过什么特别的人?
比如……”凌阳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点醒,迅速翻开笔记本:“有!
问询她室友时,其中一个女孩提到过一嘴,说大概一周多前,叶小雨在宿舍打电话,情绪有点激动,反复提到一个名字……”他快速翻动着潦草的记录,“‘康玉’!
对,康玉!
当时声音压得挺低,但室友隐约听到叶小雨说什么‘你别再找我了’、‘这不关你的事’之类的。
当时室友以为是小女生之间的摩擦,没太在意。
现在回想……”他抬起头,眼神发亮,“还有一个名字,张小娜,是叶小雨的同班同学,也是室友提到的,说叶小雨最后那几天,似乎和张小娜走得特别近,下课总凑在一起,好像在低声商量什么,神情有点…紧张?
张小娜这两天请假了,没在学校。”
“康玉…张小娜…”夜斯宇低声重复,这两个名字像两块投入迷雾的石子。
他立刻转向凌阳:“这两个名字是重点。
康玉是谁?
和叶小雨什么关系?
张小娜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请假?
立刻深挖!
找到她们,详细询问叶小雨最后这段时间的所有动向、接触的人和说过的话!”
“明白!”
凌阳抓起笔记本和外套,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冲出了办公室,走廊里响起他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声响,留下室内一片更深的凝重。
方天盯着白板上那个孤零零的“1”,眉头拧成了疙瘩:“‘1’…如果真是开始,那……”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寒意己经爬上了每个人的后颈。
白晚晚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城市灰蒙蒙的、逐渐苏醒的天际线。
解剖台上那具年轻躯体冰冷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而那个被高温灼刻出的“1”字,更像一个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她的意识里。
药物精准控制下的无力,烙印临死前瞬间的极致痛苦……凶手不仅夺走了生命,更在生命最后时刻施加了最冷酷的折磨。
她闭上眼,叶小雨最后时刻可能经历的恐惧与剧痛,无声地弥漫开来。
夜斯宇没有动。
他依旧站在白板前,身影在窗外透进的微光里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那个深深刻下的“1”字。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数字,一个标记。
它是一个冰冷的宣告,一个残忍的序章。
白板上叶小雨照片周围,线索的枝蔓依旧稀疏,那个代表未知的“1”字下方,大片的空白刺眼地存在着,像一张等待被填满的、不祥的清单。
他微微抬起手,指尖悬停在那片空白之上,仿佛能触摸到那尚未降临的、冰冷的“2”的轮廓。
办公室里只剩下仪器的低鸣和各自沉重的呼吸声,一种无声的共识在弥漫:追捕己经开始,而阴影,才刚刚显露它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