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拙的意识在无尽的痛楚和虚无中浮沉。
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而是一具被彻底拆散、又被粗暴缝合起来的破布娃娃。
每一寸经脉都残留着被冰针反复穿刺、犁刮后的剧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灼烧感。
小腹丹田(姑且这么称呼那片狼藉之地)更是像塞进了一块不断散发寒气的棱冰,每一次心跳都让那寒意顺着血脉蔓延全身,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感觉自己正在死去。
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痛苦的方式,在冰冷和死寂中腐朽。
“拙儿……拙儿……你醒醒啊……别吓娘……”一个遥远、带着哭腔和剧烈咳嗽的声音,如同穿透了厚重冰层的光线,微弱却执着地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是娘!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强烈的求生涟漪!
母亲!
他不能死!
他死了,病弱的娘怎么办?
谁来给她打水?
谁来给她换药?
谁会记得泥鳅巷这个角落里还有一对挣扎求生的母子?
“呃……” 一声沙哑至极、如同砂纸摩擦的***从喉咙深处挤出。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两座山。
陈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着,一点点掀开了一条缝隙。
昏暗的光线刺入眼帘,带来一阵眩晕。
他模糊地看到一张枯槁、布满泪痕和病容的脸庞,正焦急地凑在他眼前,正是母亲吴氏。
“醒了!
拙儿醒了!
老天爷保佑……” 吴氏喜极而泣,枯瘦的手颤抖着抚摸陈拙冰冷汗湿的额头,那触感带着病体的微热,却让陈拙感到一丝珍贵的暖意。
“娘……我……” 他想开口,却牵动了胸腔的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喉咙里再次涌上腥甜。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憋得更加惨白。
“别说话!
别说话孩子!”
吴氏吓得手足无措,眼泪流得更凶,“你这是怎么了?
昨晚还好好的……怎么大清早倒在灶房地上,还……还吐了血……” 她指着地上那滩虽然被泥土吸收了大半、但依旧刺目的暗红痕迹,声音都在发抖。
陈拙心中剧震。
昏迷前强行引气、口吐鲜血的景象瞬间回笼。
怎么办?
他绝不能说实话!
“没……没事,娘……” 他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微弱如蚊蚋,“可能是……太累了,绊了一跤……摔……摔狠了……胸口闷得慌……” 这个借口苍白无力,但在极度担忧的母亲面前,却成了唯一的遮羞布。
“你这孩子!
就是太要强了!”
吴氏又气又心疼,泪水涟涟,“担水劈柴的活儿太重了……都怪娘这身子不争气……拖累了你……” 她挣扎着想下炕去找郎中,却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栽倒。
“娘!
别动!”
陈拙急得想撑起身子,刚一动,全身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同时刺入,丹田处那股蛰伏的寒气更是猛地一窜,冻得他西肢百骸都僵住了,眼前又是一黑。
“躺着!
你给我好好躺着!”
吴氏见他这样,更不敢动了,只是坐在炕边,紧紧抓着他冰凉的手,不停地抹泪。
接下来的几天,是陈拙十七年人生中最漫长、最黑暗的日子之一。
身体的重创远超想象。
经脉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浇上冰水的琉璃,布满了细密的裂痕,每一次气血的微弱流动都带来刀割般的痛苦。
丹田处那片“灵气废墟”更是成了痛苦的源泉。
那丝被他强行镇压下去的、带着死寂气息的玄寒气丝,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盘踞在废墟中央,不仅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更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顽固的速度,吞噬、同化着他体内本就稀薄的生命精气!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变得更加虚弱、更加冰冷。
原本就单薄的身体,几天下来更是瘦得脱了形,皮肤下几乎看不到血色,只有一种病态的惨白和冰冷。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变得缓慢、沉重,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迟滞感。
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的意志。
本就贫寒的家,因为要给他“养伤”(吴氏咬牙用最后一点积蓄抓了几副最便宜的活血化瘀草药),更是雪上加霜。
每日的粥水稀薄得能照见人影,偶尔一点野菜便是难得的加餐。
身体的恢复需要能量,那丝玄寒气丝的盘踞更需要能量来对抗,但现实是,他连维持最低生存的能量都难以获取。
更让他心焦的是,母亲吴氏的病情似乎因为他这场“意外”而加重了。
咳嗽更加频繁剧烈,脸色也愈发灰败。
陈拙躺在冰冷的炕上,听着母亲压抑的咳嗽声,感受着自身生机被一丝丝抽走的冰冷,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难道……这就是叩响仙门的代价?
用生命做献祭,换来的只是一条通往更痛苦深渊的绝路?
那张残破的《引气诀》纸片,被他偷偷藏在了身下。
纸片被他的血迹浸染过的地方,颜色变得更深,边缘也更加脆弱。
上面的符文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模糊诡异,如同魔鬼的呓语,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白天,他强忍着剧痛和虚弱,在母亲担忧的目光中,一点点挪动身体,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轻活。
每一次动作都让他冷汗涔涔,丹田处的寒气蠢蠢欲动。
他必须用尽全力去压制、去忍受。
夜晚,当母亲在病痛和疲惫中沉沉睡去,陈拙却难以入眠。
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折磨着他。
他不敢再尝试引气,那晚的经历如同噩梦。
但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不去“内视”那片丹田废墟。
那片混乱的“废墟”景象,在数日的痛苦煎熬中,似乎……有了一点极其极其微小的变化?
那丝盘踞中央的玄寒气丝,在吞噬了他大量生机后,虽然依旧散发着死寂冰冷的气息,但似乎……比最初凝实了那么一丝?
不再像最初那样狂暴欲炸,反而多了一种……沉静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坚韧?
它像一条吃饱了蛰伏起来的冰蚕,安静地盘踞着,散发着微弱却更加纯粹的寒意。
而更让陈拙感到一丝诡异生机的是,在这片死寂冰冷的“废墟”边缘,那被寒气丝肆虐过、布满裂痕的“大地”深处,似乎……顽强地透出了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那温热极其微弱,如同寒夜里即将熄灭的最后一粒火星,随时可能被周围的死寂彻底吞噬。
但它却真实存在着!
仿佛是这具凡躯在经历了毁灭性的冲击后,源自生命本源深处最顽强的一丝挣扎,一丝不甘被掠夺殆尽的……生机之火!
这丝微弱的温热,与废墟中央那死寂坚韧的玄寒气丝,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脆弱的共存。
它们没有融合,甚至相互排斥,如同冰与火的对峙,却又在陈拙这具残破的躯壳内,形成了一种病态的平衡。
陈拙的心,在绝望的冰渊中,因为这丝微弱的温热,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死死“盯”着那丝微弱的温热,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这……就是他的生机吗?
这源自凡躯深处、历经摧残而不灭的……凡火?
他尝试着,用尽所有的精神意念,去接触、去呵护那丝微弱的温热。
意念如同最轻柔的风,拂过那脆弱的火苗。
嗡……那丝温热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回应着他的呼唤!
与此同时,盘踞在废墟中央的玄寒气丝,似乎也微微颤动了一下,散发出更冷的寒意,仿佛在警告,又像是在……压制?
一种明悟,如同闪电划过陈拙黑暗的心田。
这丝玄寒气,并非全然是毁灭的毒药!
它吞噬生机,却也因为这吞噬,被强行束缚在了他这具凡躯之内!
它带来的极寒与死寂,在毁灭的同时,似乎也……淬炼、或者说,逼迫出了他生命深处最本源的那一点顽强生机!
毁灭与新生,死寂与生机,在这片丹田废墟中,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达成了微妙的共生!
他想要活下去,想要继续攀登那登天阶,就必须……在这冰与火的夹缝中,在毁灭与新生的废墟上,找到一条路!
他需要力量!
需要生机!
需要……食物!
更精纯、蕴含更多能量的食物!
甚至是……药材!
普通的草药对他这被灵力(哪怕是死寂灵力)侵蚀过的身体,效果微乎其微!
就在他心思电转,思考着如何获取更多资源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带着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粗嗓门:“哟!
这不是陈大修士吗?
怎么几天不见,躺炕上修仙啦?
啧啧,这脸色,比死人还白,该不会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吧?
哈哈哈!”
正是隔壁铁匠铺的张二狗,他显然是听说了陈拙“摔伤”吐血的事情,特意跑来“看望”。
刺耳的嘲笑声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进陈拙的耳朵,也扎进他因虚弱和痛苦而格外敏感的心。
丹田废墟中,那丝蛰伏的玄寒气丝,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强烈的屈辱与怒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凝练的寒意,瞬间顺着经脉,流窜到陈拙紧握的拳头上!
陈拙低垂的眼帘下,那双因为虚弱和痛苦而黯淡的眸子深处,一点冰寒刺骨、带着死寂与暴虐的光芒,骤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