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魈原来长你这样啊，跟我家炉子里的炭一样黑，怪有趣的。”我活了几百年，
从未听过这样的夸奖。“山栖，要是能跟你一起生活就好了，娘死之后，
很少有人听我说话了。”我的寿数无尽，只要她愿意，未尝不可。可仅一夜不见，
她就被人丢在了乱葬岗中，没了呼吸，满身伤痕。
1 明月之殇我向狐狸精要了干净好看的衣裳。明月爱干净，受不了这满身的血污。
我把明月埋在了她最喜欢的那棵桃子树下。她最爱坐在桃树下，吃猴子们给她摘的小桃。
她会翘着小脚，摇头晃脑地说她遇到的各种趣事。看着她的小模样，我想，
长辈们一定是夸张了。他们说人类很坏，最会骗人，我听他们的话，从未下过山。
每天躺在树上，看日月交替，冬去春来，时间，没有多大意义。可看着明月，
我觉得人类很好。比山间的小草小花都好。有她在，时间就流动了起来。太阳升起的时候，
我站在桃树下等她。太阳下山后，我望着月亮，看它慢慢游移，数着明月还有多久才会来。
如今，明月再也不能眉眼弯弯地坐在桃树下讲故事了。我去找狐狸精借人皮。
她和往常一样挑着眉，嘴角上扬，带着魅态。“你不是向来看不上我在山下鬼混吗，
怎么现在想要人皮了？”我们在这山中相伴百年，但她实在轻浮得很。
整天说她在山下又玩弄了几个男人，遇见了几个和她一样会勾人的小娘子。我不喜听这些，
但她向来我行我素，滔滔不绝。“明月死了，我要下山给她报仇。”狐狸精的脸色变了变，
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她手指轻点便幻化出一张人皮。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张，小心些用。“我知你喜欢那小姑娘，但世事向来无常。
“你活得比我久，在这件事上，你该比我看得更透彻。”我看得没有她透彻。
我只知道唯一一个喜欢我，不在意我丑陋怪异外表的人，死了。满身是血的明月，
满脸笑容的明月，不停地在我脑海中交织。我想不明白，人，到底是何种存在。
看到我这般丑陋怪异的东西会退避三舍。看到明月这般美好的东西却会玷污。
2 山魈初遇我活了百年，的确见过许多生命的自然逝去。看得都有些腻了。早晨开的花，
晚上就谢了。前脚还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后脚就被鹰叼走。来来去去就这么些事。
我从未因为某个生命的离去如此愤怒。可明月不同，她像坚韧的小草，又像天上的月亮。
见到明月时，她拿着一把半人高的柴刀，吭哧吭哧地埋头砍柴。身子瘦小，力气倒大。
她每天都来，每天都笑盈盈的。不像以往那些进山的人，他们嘴里总是骂骂咧咧。
我让猴子们多捡些柴给她送去，想看看她还会做些什么不一样的事。她很机敏，
发现了忘记隐身的我，脚步毫不迟疑地走近。“是你让猴子们给我送柴的吗？
”她的眼睛好亮，真像月亮，只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你不怕我？
”这是我第一次与人对话。往常若不慎被人看见，只会听到一阵鬼哭狼嚎。“不怕。
你既然帮我，自然不是坏人。“你是什么？怎么全身都黑乎乎的？”我心里一阵慌张，
内心深处的自卑无处隐藏。“我是山魈。”我压低声音回答。“山魈原来长你这样啊，
跟我家炉子里的炭一样黑，真有趣。”我从未听过这样的夸奖。
“上山打猎的人看见我这模样都连跑带爬，直呼见鬼。”“我娘说，不应该通过长相看人，
要看心。“那些人心胸狭窄，不是你的错。”年长的山魈曾说，生得怪异是我们的命，
我们注定活在暗处，注定得不到爱。但明月说，这不是我的错。明月给我取了名字——山栖。
我很喜欢。她说有了名字才能被记住，不然来这世上一遭什么都留不下。我从未想过这些，
狐狸精叫了我几百年小山魈，我叫了她几百年狐狸精。未觉有何不妥。明月每天都来，
猴子们喜欢她，不用我吩咐也愿意帮忙捡柴。这样，明月就多了些时间，
能吃些果子填饱肚子，说说话。她小嘴一张就停不下来，虽然吵了些，但和狐狸精不一样。
她的声音让山都充满了活力。花儿比从前艳丽，果子比从前香甜，风都比从前温柔。
狐狸精说我像是失了智，明明一切都如从前一样。我只觉得这样美好的明月，
要活得长长久久才好。从她那里，我听来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我知道她家是山脚村子的第一户人家。知道隔壁的虎子因为偷吃鸡蛋被他娘追着打了三条街。
知道村里的大娘们都很喜欢她，偶尔会给她地瓜吃，但她会留给准备科考的爹。……明月，
永远热烈。我不曾从她嘴里听见不好的事情，便以为世界定是偏爱她的。
笃定她的结局一定温馨美好。直到那日她上山，第一次皱起了眉头。“山栖，
我爹要把我卖到一个大户人家里去当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但能多赚些钱也是好的，只是有些舍不得你。”她坐在树桩上，捧着小脑袋看着我。
我没有下过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许诺她，会想办法去看她。却不曾想，瞬息万变。
前一天还笑嘻嘻的明月，第二天就没了。3 人皮复仇我披上狐狸精给的人皮下了山。
到明月家时，她爹也伤痕累累。看上去疯疯癫癫，只剩半口气。
他抱着院子里砍柴用的木头桩，嘴里不停地念叨：“他明明说，会给我官职的，
我求了半辈子的官职……“明月呢？明月！快去生火做饭！”这副模样，竟还不忘使唤明月。
我走进院子，他睁大了眼：“明月，你跑哪儿去了，又躲着偷懒了是不是？
”原来这才是明月的生活。看不出半分她描述的那些快乐。“你究竟为何要卖了明月？
”他眼眸猛地收缩，像是清醒了些。“她是我的女儿，我想卖就卖！
我读了大半辈子的圣贤书，屡试屡败！“如今终于有了为官的机会，
她也该报答我的养育之恩！“苟家的人说了，只要把明月卖给他们家，
他们就为我在朝中安排一个小官。“他们答应了，答应了……”他头发凌乱，眼睛猩红，
半点不像读书人。也不像人。像是山中没有神志的兽。与明月描述的，无半点相似。明月说，
她爹是她见过最有毅力的人，寒来暑往，日夜苦读。她说，她娘活着的时候，
为了供她爹读书，日日夜夜坐在桌前绣花。爹娘恩爱，娘只要想着能帮她爹实现抱负，
就浑身是劲儿，只是最后因劳累，早早地走了。她说，虽然娘不在了，
但日子苦些也没有关系，她愿意像娘一样帮爹实现抱负。所以她没想着逃，
还想着当丫鬟能多挣些银钱助他爹科考。我曾将明月的事说给狐狸精听，她听了直摇头。
“这小妮子，日子过得太苦。世间的男子，惯是会让女子为他们付出的。”我没下过山，
不如狐狸精了解人。只想着既然明月高兴，于她而言总是好的。这世上，每个人想要的不同。
明月也有她想要的。不曾想明月的所求，会导致这样的结局。明月敬他爹，爱他爹，
我没有理由替她出头。况他这一生，也快到头了。我该去找那些罪魁祸首，送他们一程。
4 苟家阴谋找到苟家不难。明月去的时候，我隐去身形一直跟在她身后。
想着来日到此处寻她，给她一个惊喜。如今站在这里，我好像又看见了明月鲜活的模样。
那时她看到这气派的大门，笑得眉眼弯弯。阳光洒在她身上，一切都好像在说，
未来会越来越好。可如今想来，一切似乎都注定了。这家人，是人，却冠畜生的姓。
狐狸精从前一直笑话我，说难为老天同时赐予了我控兽和隐身的本领。没有防身的本事，
只能背地里出阴招。可这些本领就像是贴身为他们准备的，很好。我要进府，端了这狗窝。
我在苟家门口耍起了控兽的本领。人惯爱凑热闹，不一会儿就把苟府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苟家也出来了人，看模样像是个少爷。长相，很像狗。我控着喜鹊们表演“鲤鱼跳龙门”，
小家伙们一个比一个飞得高。围观的人直呼这是吉兆，纷纷惊叹不已。
那少爷走来时满脸不悦，可看见我这皮囊，脸上的表情拐了个大弯。“姑娘，
你这把戏有趣得很，我母亲的生辰马上就到了，到我府上住几天，为她表演一番，
银钱都不是事儿。”他垂涎欲滴的样子，直逼着我让喜鹊们啄瞎他的眼。但还不是时候。
跟他进府之时，我听见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小声说话：“谁看不出他打的什么主意啊，
这浪荡子！”“是啊，什么生辰，要不是看这小姑娘生得好看，他说得出这话？
这姑娘恐怕也要遭殃。”竟坏到人尽皆知，我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杀人，就要偿命嘛。
我没下过山，可也不是傻子。事情的本末从明月爹那儿就能盘个清楚。苟家的人看上了明月，
见明月她爹入仕心切，便给了一条不用科考的门路。只要他把女儿卖给苟家，
就许他一个官职。明月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干活，就能多挣些钱，供爹科考。
她爹天真的以为卖掉女儿就能换来功名。而苟家从头就在说谎，只是想要明月。
他们骗来骗去，最后只有明月成了牺牲品。长辈们没有骗我，人最擅长撒谎。
人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个不错的方法。5 蛇影迷踪天刚黑，
苟少爷就在我房门外鬼鬼祟祟。他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山栖姑娘，我给你送甜汤来了。
”说着就推开了门。狐狸精说，没有男人能抵得住这身人皮，这可是她压箱底的宝贝。
为保我不辜负她这身宝贝皮囊，下山前她特地教了我该如何用这身皮玩弄男人。“老鼠，
都是被猫给玩死的。”挺有道理。我接下甜汤，
学着狐狸精平日的模样勾了勾嘴角：“多谢少爷。这天色不早了，我想早些歇息了。
”他似是情不自已，不住地笑，一笑，脸上的横肉便挤在一起，实在有些恶心。“好好好，
一定记得喝了甜汤再睡。”他三步一回头，只怕再晚几步出门，口水就要流下来了。
我知道他没走远，就等我喝完甜汤。我唤来一条小青蛇，有些毒性，不致死。玩弄人，
想想还真是挺有趣。那少爷叫得惨烈：“啊，什么东西！快来人！有蛇，有蛇咬我！快来人！
”我在屋里听着，下人们乱成一团，苟夫人也急忙赶来。“儿啊，快给娘看看，
这是咬到哪儿啦？家里怎么会有蛇呢？”那地方，为娘的怕是看不了。苟少爷捂着那处，
有口难言。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让苟夫人别管，急着让下人们抬他回房。我忍不住嘴角上扬，
耳边却突然传来了狐狸精的嗤笑。“哟，我还当你下不了手呢！你还怪有一套的。
”我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她。“别找了，你这皮可是我的，施了点法术而已。
“怕你报仇无门，来看看。”“你有这么好心吗？”“当心点，记着下山前我教你的，
别硬碰硬，毁了我这张皮。”她没再出声。我知道狐狸精不坏。
她曾向我讲起她玩弄的那些人有多不堪。只是那时我想，人各有命，插手他们的因果，
图什么呢。如今我明白，图个心安，图个痛快。6 将军之梦想端了这狗窝，
得摸清楚狗的脾性才好。苟夫人最是疼这个独子，从来是要什么应什么。
苟老爷是个不怎么有地位的将军，只因上过战场，跟在了对的人后边，捡了个将军当当。
仔细想想，这狗窝，还挺容易端的。夫人的生辰宴上，我的表演大受赞赏。
喜鹊们排成一个寿字，在苟夫人头顶一圈一圈地飞舞。谁会不喜欢被自然之物祝福呢。
这表演自然成功引起了苟老爷的注意。他小声嘀咕：“这手段，若能用在战场上，
何愁立不了大功，加官进爵！”寿宴结束之后，苟老爷请我去说话。“山栖姑娘，
你这控兽的本领实在令人惊叹，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本领若能用于战场，何愁打不赢胜仗！
”苟老爷堆起一脸的笑容，眼神殷切得很。看我没有答话，
他摆出一副了然的模样：“价钱你开！”果然什么老子就教出什么儿子。“不是钱的事，
只是这本领，不是谁都学得会。若没有天赋，我教了也无用。“罢了，
这些日子府上待我不薄，回头我将方法写下来，将军照着练习便是。
”苟老爷立马起身向我拜谢，还说定不会亏待我。难怪人为达目的都爱撒谎。
只是撒谎之时我忘了自己不识得几个字，无奈，只得画了本小人书。
狐狸精笑我：“你这糊弄鬼呢？”老天眷顾，苟老爷也不识字。这小人书正合他意，
还直夸我考虑周到。明月曾说，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首先要投其所好。
她就是哄着隔壁小胖，夸他苗条，才得了几个鸡蛋。说得很是在理。我隐身去那少爷房中时，
听见了他们娘俩的谈话。明月，就死于他手。他爹娘选择旁观和善后，都是帮凶。
这一家三口，一个也跑不了。人心贪婪，永无止境。看到好东西就想据为己有。老子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