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杀了林扒皮！”

“抢钱！抢粮！”

怒吼，咒骂，喊叫混合而成的声浪宛若排山倒海，穿过厚厚的地层，狠狠灌入林雪桐的耳朵。

她将自己蜷缩在林府地下的秘密通道里，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的声音，身体颤抖得如同秋天的枯叶一般，只剩下一滴滴清泪无声地从指缝间落下。

她的头上，无数的脚步在奔跑，践踏，追逐，引得天花板不断颤抖，散发着霉味的灰尘簌簌落下。

散落的尘粒如同见了血的蚊子一般，不停地向林雪桐的眼睛，鼻孔，嘴巴钻，引得她咳嗽不断。

林雪桐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扣在胸前，向她所知道的一切神明祈祷：“祈祷父亲和兄长能安然无事，祈祷自己能够活下来。”

而就在她的头上，男人粗鲁的淫笑，孩子无助的哭声，女人惊恐的尖叫如同细针一般用力戳在她的心上，林雪桐知道，她所相识的，交好的乃至于深爱的人，正在迎接死神的拥抱，而她无能为力。

林雪桐蜷缩在在林府的秘密通道里 ，躲了不知道多久，一个时辰？一夜？还是一天？

她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的双腿早已经麻木，喉咙干的冒烟，华美的锦缎衣裳被身上的汗液和灰尘给牢牢地粘在身上。

终于，一切结束了。

四周归于寂静，天花板不断震颤，墙壁也不再抖动，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林雪桐又等待了一会，确定头顶上再没有其他声音，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从院子里一座假山里的小洞里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

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人肉被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捂着胸口，扶着一旁的假山剧烈呕吐下来。

目光所及，皆是断壁残垣。

昔日精美的亭台楼阁已经倒塌，华美的窗纱已经化为飞灰。

假山上，地面上，坍塌的废墟上，是无处不在的鲜红的，暗红的血液，混合着白色的脑浆，地上汇聚成红白色的血流，在她的绣花鞋上流淌而过。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

穿着护院衣服的，粗布衣裳的，绫罗锦缎的，密密麻麻的尸体躺在地上，他们或是惊恐地张着嘴巴，或是不甘地睁着双眼，亦或是两者都有。

目光所及，满目疮痍。

林雪桐踉跄地走着，失魂落魄，脚下温热黏稠的血液将她素白淡雅的绣花鞋染成血红色。

她的目光在一具又一具或是熟悉或是不熟悉的尸体上搜寻着，终于，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看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林文博，她的父亲，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官服，死在了小院中央的走廊里，背上至今还汩汩冒着鲜血，插着数根羽箭。

林雪桐呆呆地望着父亲死不瞑目的脸庞，巨大的悲伤冲进她的胸膛，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只是望着那具血腥的尸体怔怔出神。

就在这时，她身后不远处的假山堆里，一块不起眼的、布满苔藓的石头突然“咔哒”一声，向内滑开！一个极其狼狈的身影，几乎是滚爬着从那个更隐蔽的密道口里钻了出来，随即瘫倒在地，发出剧烈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

那人浑身沾满污泥、血渍和烟灰，昂贵的锦袍被刮得破烂不堪，脸上青紫肿胀，一只眼睛几乎睁不开，嘴角还挂着血丝和呕吐物的残迹。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如同受惊的兔子，直到他的目光转向了呆立在废墟中央，同样狼狈不堪的雪桐。

“雪……雪桐？！”胖子的声音带着嘶哑和震惊。。

“哥……哥哥？！”林雪桐的声音同样破碎不堪，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在绝境中看到亲人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

林明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腿软得再次跌倒。林雪桐几乎是扑了过去，踉跄着冲到假山边。兄妹二人，如同两片在狂风中终于找到彼此的落叶，猛地紧紧抱在了一起！

林雪桐能感觉到兄长剧烈的心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能闻到他身上刺鼻的尿骚气，浓厚的血腥气以及长时间待在隧道里沾染上的霉味。

她紧紧地抱住了他，此刻这恶臭至极的味道提醒着林雪桐，眼前的哥哥不是幻觉，而是她还在世界上还有血脉至亲的最好证明。

她下意识地摸向袖口，那里有父亲在混乱中把她推进逃生密道时交给她的玉貔貅。

“把这个交给你哥哥，一起去洛阳，找你的未婚夫！”

这是林文博生前和林雪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哥哥……”林雪桐欲言又止地说道。

“闭嘴！”林明眼神凶狠地说道。

他的双腿此刻软的像两根煮烂的面条，可是他依旧拽着妹妹的胳膊，拼命往后堂小院拽。

起义军已经远去，可谁知道会不会有散兵游勇去而复返？

林雪桐被他拽的脚下踉跄，脚下一滑，倒进了半瘫凝固的血泊里。

“哥……哥哥，慢点，我跑不动了！”林雪桐嘶哑地说道，她觉得她的喉咙里仿佛有火在烧着一般难受。

“废物，你想死吗？”林明猛然回头，布满青紫肿块的脸庞像是一个巨大的猪头，在愤怒地咆哮。

恐惧已经让平时疼爱妹妹的哥哥变得面目全非，此刻他的眼睛里充斥着的疯狂的光芒：“那群泥腿子随时都会回来！你要是想被他们剥皮，你就就在这里！”

林雪桐被哥哥吼得身体一颤，不敢再坑神，咬牙忍着疼痛站起来，勉强跟上哥哥的步伐。

两人刚跌跌撞撞地走出林府后面的小巷，便听到一阵奸笑。

“这位公子，这位小姐，你们要去哪啊？”

林雪桐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刀疤脸正带着几个壮汉，站在了街巷的尽头，刀疤脸走在最前面，笔直粗大的木棍在他手里一颠一颠。

两人在此刻顿时头皮炸开。

他们不是起义军，只是在平常最为卑微，最为不起眼的街头混混罢了。

而恰恰就是在此刻，这些为人不耻的地痞无赖却能要了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