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比腊月里最刺骨的寒风还要尖利,蛇一样缠上我的骨头,钻进骨髓深处。
我蜷缩在山神庙腐朽的供桌下,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破碎的肺腑,带出浓重的血腥气。
破败的窗纸在夜风里呼啦啦作响,像无数冤魂的呜咽。供桌上方,
那尊泥塑山神像在摇曳的烛火里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它彩漆剥落的脸上,
空洞的眼窝似乎正死死盯着我,冷漠地记录着我生命最后这点卑微的残响。门外,
雪片被狂风卷着,狠狠砸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那是死亡迫近的鼓点。
寒意早已不是侵袭,而是彻底吞噬了我。四肢僵硬得如同庙外冻裂的树枝,
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从冰层深处艰难挤出的挣扎。意识在沉沦,像坠入无底的墨色深潭,
冰冷粘稠的绝望包裹着每一寸感官。就在意识彻底熄灭前,
最后一缕神思如幽魂般飘过——是陆琪。她那张惯会装出无辜与怯懦的脸,
此刻在记忆里却扭曲成最狰狞的恶鬼,带着得意的、淬了毒的笑。那杯温热的茶,
她亲手递到我唇边,甜腻的嗓音说着“姐姐,我们是姐妹啊,
侯府那样的富贵……妹妹身子弱,受不起磋磨的……姐姐你向来疼我的……”字字句句,
裹着蜜糖的砒霜,将我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琪…” 破碎的气音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带着浓重的血沫腥甜。
恨意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却再也无力化为实质。黑暗,
彻底淹没了视野。……“……小姐?小姐!”一个遥远而急促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
穿透了那厚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寒冷,像一根细针猛地扎进我的混沌。剧痛!
撕裂般的头痛毫无预兆地炸开!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凿子在颅骨内疯狂敲打。
“唔…” 我痛哼一声,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红光瞬间撞入眼帘。入目所及,
是触手可及的、大得令人心慌的艳红。绣着繁复百鸟朝凤纹样的锦缎,在眼前晃动,
沉重、华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喜庆。身下是硬实的木板,随着某种规律轻轻摇晃,
颠簸着我的骨头。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发腻的脂粉香气,混杂着新布和木头的气味。花轿!
我僵硬地低下头。视线所及,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红。
绣着金线牡丹的厚重裙裾层层叠叠堆在膝上,像一团燃烧的、沉重的火。手指下意识地蜷缩,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光滑的绸缎面料,以及上面凸起的、密实精美的刺绣纹路。
是我那件压箱底、只在重大场合才舍得穿出来的正红嫁衣!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撞得胸腔生疼。“小姐?您醒了?刚才可吓死奴婢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哭腔,
隔着一层厚厚的轿帘,显得闷闷的。是小满!我那忠心耿耿,
最后却被陆琪寻了个由头活活打死的傻丫头!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不是黄泉的幻影,不是阴司的嘲弄。指尖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楚真实无比。是今天!
就是我和陆琪那个***一同出嫁的今天!前世,就是在这个看似平静的送嫁途中,
在驿站那个小小的、弥漫着劣质茶香的歇脚处,她用一杯茶和几句假惺惺的“姐妹情深”,
将我推入了地狱的入口!滔天的恨意,如同地底压抑了千年的熔岩,
轰然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扭曲、沸腾!陆琪!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那副怯懦柔弱的样子,底下藏着的是怎样一条毒蛇的心肠!前世被她玩弄于股掌,
替她承受了整整半生的酷刑折磨,
最后像破布一样被丢弃在荒山野庙里冻饿而死的屈辱与剧痛,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
“小满…”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现在…到哪儿了?”“回小姐,刚过城东十里亭,前面就是驿亭了。
” 小满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您刚才脸色白得吓人,
是不是这轿子太闷了?再忍忍,很快就到驿亭了,能下去透透气。”驿亭!就是那里!
前世命运的转折点!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浓郁的脂粉香气混合着轿厢本身的木质气味,呛得人头晕。再睁开时,
眼底翻涌的血色与疯狂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冰封湖面般的死寂和幽寒。很好。陆琪,
我回来了。带着山神庙里刻骨的寒冷,带着那些被你亲手刻在我身上的每一道伤疤,
每一分绝望,回来了!这一次,该换你尝尝这地狱的滋味了!指尖,
悄然滑进宽大的嫁衣袖袋深处。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根细如牛毛、淬了剧毒的银针,
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这是我重生后,用尽所有私房钱,甚至当掉母亲唯一留下的遗物,
才辗转从江湖人手中购得的致命之物。它,是我复仇的祭礼。
花轿在驿亭那简陋的泥地院子外停下。门帘被掀开,初秋午后那有些晃眼的光线倾泻而入,
带着微尘的气息。小满紧张地伸出手,扶着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脚踏凳下了轿。
双脚踩在夯实的土地上,那轻微的踏实感,奇异地压下了心底翻腾的恶浪。驿站简陋,
几间泥坯房子围出个小院,院角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叶子已经稀疏泛黄。
院子里除了我们陆家两顶花轿和随行的仆役,倒还停着另一顶更宽大、更气派的轿子,
看规制,绝非普通人家。几个穿着劲装、面无表情的护卫守在轿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
还有劣质茶水煮沸后特有的、有点苦涩的香气。不远处,另一顶同样扎眼的红轿子旁,
陆琪正被她的贴身丫鬟扶着,款款走来。她穿着一身正红嫁衣,料子看着簇新,
却不如我的厚重华贵,样式也透着几分刻意模仿的俗艳。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
精心描画过的眉眼,努力想挤出几分新嫁娘的娇羞,
却怎么也盖不住眼底深处那点算计和贪婪的光芒。“姐姐!” 陆琪的声音响起,甜得发腻,
像浸了蜜糖的软刀子。她快步走近,脸上堆满了虚伪的关切,“可算到了这驿亭,
路上颠簸得紧,姐姐身子弱,定是累坏了吧?” 她说着,
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身后那顶属于“侯府”的花轿,
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院子角落里那顶气派非凡的陌生轿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算计淹没。前世,就是这假惺惺的关怀,这看似无害的靠近,
让我放松了警惕,喝下了那杯断肠毒茶!“还好。” 我淡淡应了一声,
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丝平静,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疲惫。
目光落在她身后丫鬟端着的红木托盘上——托盘里放着一个青花瓷茶壶,两个配套的小茶杯。
来了!和前世一模一样的戏码!陆琪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亲热,
将我半拉半拽地带到驿亭角落里一张还算干净的石桌旁。她的丫鬟立刻上前,
手脚麻利地倒了两杯热茶。茶水是浑浊的深褐色,散发着那股熟悉的、廉价茶叶的味道。
“姐姐快坐。” 陆琪按着我坐下,自己也在对面落座,拿起一杯茶递给我。
她脸上的笑容放大,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亲密无间,声音压得更低了,
透着蛊惑人心的“真诚”:“姐姐,妹妹心里……其实一直憋着句话,想跟姐姐说说。
” 她眼圈一红,竟真的挤出几滴泪来,挂在涂了厚厚脂粉的腮边,显得格外突兀,
“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啊,虽说嫡庶有别,可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如今一同出嫁,
本该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她顿了顿,眼神瞟向我那顶轿子,又迅速收回,
语气变得哀婉又“无私”:“只是…姐姐,你也知道,
我要嫁去的那位周侍郎家的公子…外间都说他性子是极好的,家世也清贵。可妹妹身子骨弱,
性子也怯懦,实在怕…怕担不起那高门大户的规矩……”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可姐姐你不一样!姐姐你从小端庄大气,处事沉稳,
这才是真正的当家主母风范!那威远侯府……” 她故意停顿,声音压得如同耳语,
却字字清晰地敲打着我前世的记忆,“虽说侯爷性子…是冷硬了些,可那泼天的富贵权势,
才是姐姐这般人该配的尊荣啊!”多么熟悉的台词!多么恶毒的陷阱!前世的我,
就是被她这番“姐妹情深”的剖白和“替你着想”的“好意”冲昏了头脑,
以为她真心实意要把“富贵”让给我,傻乎乎地喝下那杯掺了软筋散的毒茶,
昏昏沉沉地被她扶着“换”了花轿!却不知,她口中的“富贵”,
是侯爷府里数不尽的鞭子、烙铁和冰寒刺骨的水牢!而那个“性子极好”的周公子,
才是她陆琪真正的姘头!陆琪见我只是垂眸看着那杯浑浊的茶水,并未立刻接过,
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她随即又挤出更多眼泪,声音带着哭腔,
身体也微微前倾,仿佛要将心都掏出来给我看:“姐姐!我的好姐姐!
你就当心疼心疼妹妹吧!妹妹实在是怕…怕自己福薄,承受不起侯府的尊贵,
反倒连累了周家公子…我们姐妹换一换花轿,神不知鬼不觉!妹妹替姐姐去那清贵人家,
姐姐替妹妹去享那泼天富贵!我们姐妹……这才是真正的互相扶持,两全其美啊!
” 她伸出手,急切地想要将那杯茶塞进我手里,指尖甚至带着轻微的颤抖,
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前世那剜心刻骨的背叛,那无数个在侯府地牢里被盐水浇醒的夜晚,
那最后冻僵在山神庙里无人收尸的绝望……所有画面轰然冲上脑海!恨毒了!
我恨毒了眼前这张虚伪到极致的脸!恨毒了她口中每一个裹着蜜糖的毒字!然而,这一次,
那焚心的恨意没有烧毁我的理智。相反,它像淬炼过的寒冰,让我心底一片澄澈的冰冷。
我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她充满急切与算计的双眼。嘴角,
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勾勒出一个前世从未有过的、带着洞悉一切和冰冷嘲弄的弧度。“妹妹说得……” 我开口,
声音竟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真是句句在理,字字珠玑。
”陆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饿狼看见了唾手可得的猎物,
那份狂喜几乎要冲破她强装的柔弱面具。我伸出手,没有去接她递过来的茶杯,
而是稳稳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石桌上那杯同样浑浊的茶水。指尖触碰到粗粝温热的杯壁,
感受着那里面致命的“诚意”。我微微侧头,目光越过陆琪的肩膀,
仿佛不经意地扫过驿亭院角那顶气派非凡、护卫森严的陌生轿子,又落回陆琪脸上,
笑容加深,带着一种奇异的、洞悉未来的悲悯:“侯府那样的泼天富贵,
尊荣无双……确实不该被埋没。”我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落入陆琪耳中,
也落入周围竖着耳朵的几个仆妇耳中。在她们听来,这似乎是嫡小姐被庶妹的“真情”打动,
终于接受了这份“好意”。陆琪脸上的狂喜几乎要溢出来,她连连点头,
声音都因激动而拔高了些许:“姐姐能明白妹妹的苦心就好!
妹妹都是为了姐姐……”我不再看她,目光专注地落在手中的茶杯上。杯中的茶水浑浊,
映出我模糊的倒影,也映出陆琪那张因期待而微微扭曲的脸。然后,
在陆琪欣喜若狂的注视下,在周围仆妇们或好奇或了然的目光中,我稳稳地将茶杯举到唇边。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温热的、带着劣质茶叶苦涩味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滑下。“姐姐!
” 陆琪的声音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几乎压抑不住的兴奋,猛地拔高。
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石凳也顾不得扶,几步抢到我面前,
伸手就用力抓住我的胳膊,指尖因为激动而深深掐进我的皮肉里,那力道大得惊人,
哪还有半分“身子骨弱”的样子?“姐姐你真好!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扭曲的狂喜,双眼死死盯着我,
像是在观察药效发作的时间,“快!快!妹妹扶姐姐去我轿子里歇息!那里面宽敞舒服!
” 她一边说,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拉扯我起身,动作粗鲁急切,生怕晚一步我就会反悔。
我顺着她的力道,脚步虚浮地踉跄了一下,顺势将身体大半重量倚靠在她身上,
眼皮也适时地半阖下来,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深处翻涌的冰冷寒芒。
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困倦的***:“唔…是有些乏了…头…头好晕……”“头晕就对了!
姐姐快靠着我!” 陆琪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欢快,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我,
朝着她来时那顶扎眼的新花轿快步走去。她脚步飞快,裙裾翻飞,
哪里还有半分新嫁娘该有的仪态?那份迫不及待,那份即将攫取“胜利果实”的贪婪,
几乎要从她每一个毛孔里溢出来。周围的仆妇们面面相觑,有几个想上前帮忙,
却被陆琪的贴身丫鬟巧云不动声色地拦住。小满急得脸色发白,想冲过来:“小姐!
小姐您怎么了?”“别吵!” 陆琪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小满一眼,
眼神凶戾得如同护食的野兽,“姐姐只是累了!我扶她去歇息片刻就好!你在这里守着!
” 那眼神里的狠毒,哪里还是平时那个怯懦的庶女?小满被她吓得一哆嗦,脚步顿在原地,
眼中满是惊惶和担忧。我被陆琪几乎是粗暴地塞进了她那顶花轿。轿厢内果然比我的宽敞些,
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劣质熏香味道,呛得人难受。陆琪将我按坐在座位上,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俯下身,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一字一句,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冷:“好姐姐,你就安心‘歇着’吧。等你醒来,
就会发现……那威远侯府的‘泼天富贵’,妹妹就‘替’你消受了!
至于那个残废又暴戾的老侯爷…呵呵,妹妹会‘好好’替你伺候他的!” 她说完,
发出一声短促而恶毒的嗤笑,猛地直起身,利落地放下了厚重的轿帘。“起轿!快起轿!
别耽误了吉时!” 陆琪尖利的声音在轿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紧接着,
我感觉到自己所在的这顶轿子被迅速抬起,
朝着原本属于陆琪的方向——那位“性子极好”的周侍郎府邸行去。而陆琪那顶花轿,
则被抬向了威远侯府的方向。颠簸重新开始。轿厢里弥漫的劣质熏香依旧刺鼻。
我缓缓地、彻底地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锐利,哪里还有半分昏沉?
前世那杯茶里的软筋散,药性猛烈,发作极快。而我刚才喝下的,
不过是一杯最普通的、驿亭提供的劣茶。陆琪那杯茶,此刻恐怕正安稳地放在石桌上,
等待着下一个“有缘人”。我静静地坐在摇晃的轿厢里,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人声嘈杂,
送嫁的队伍在驿亭短暂休整后重新出发,脚步声、马蹄声、轿夫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
透过轿帘微小的缝隙,能看到外面移动的、属于京城郊外的萧瑟秋景。时间一点点流逝。
估摸着队伍已经离开驿亭有一段距离,喧闹声也渐渐被行进的节奏取代,
只剩下轿子规律的吱呀声和轿夫沉重的脚步声。就是此刻!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和即将手刃仇敌的冰冷***。手指猛地用力,
狠狠扯向自己嫁衣宽大的袖口内侧!
“嗤啦——”一声裂帛的轻响在密闭的轿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我毫不犹豫地将手探入撕裂的口子,指尖精准地摸索着内衬的接缝处。很快,
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长条状的硬物被掏了出来。我迅速剥开油纸,
露出了里面那根细如牛毛、通体泛着幽蓝冷光的银针——淬了“醉阎罗”的毒针。
这毒霸道阴狠,不会立时要人性命,却能让人筋骨酸软,意识昏沉,如同醉酒,
最终在无声无息中脏器衰竭而亡。死状,与醉酒暴毙无异。我将油纸小心收好,
毒针捏在指尖,冰冷刺骨。目光扫过轿厢内壁,
定格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用来固定软垫的铜质铆钉上。我凑过去,
用针尖在铆钉边缘极其轻微地刮擦了几下,发出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
幽蓝的针尖上,肉眼难以察觉的粉末被蹭掉些许,留下更内敛、更不易被发现的毒质。
确保毒针看起来依旧光洁如新,却沾染了足够致命的剂量。做完这一切,我重新坐好,
将那根致命的小针稳稳地藏进右手袖口的暗袋里,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冰冷坚硬的轮廓。
心,沉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陆琪,你的“富贵路”,姐姐来替你“送行”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领队管事刻意拔高的声音:“停下!停下!前面路窄,
都靠边歇歇脚,让侯府的贵人先过!”队伍依言停下。我所在的轿子被稳稳地放在路边。
几乎是同时,另一顶规制更高、装饰更显威严的轿子,在数名护卫的簇拥下,
从后面缓缓行来,准备超越我们的队伍。那顶轿子玄色为底,金线勾勒出猛兽图纹,
帘子用的是御赐的蛟纱,在秋阳下流转着内敛而尊贵的光华。这才是真正的威远侯府花轿!
前世,我本该坐进这里!前世,陆琪就是利用这短暂的停留,完成了换轿!机会,来了!
我猛地抬手,用力掀开自己轿子的门帘,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仓惶和虚弱。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了下眼,
目光瞬间锁定了目标——陆琪那顶停在稍前方的花轿!她显然也听到了动静,
正掀开帘子一角,探头探脑地朝后面张望,脸上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似乎在确认自己的计划是否顺利。“妹妹!” 我提高声音喊道,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切和虚弱,脚步有些踉跄地朝她的轿子快步走去,“妹妹等等我!
”陆琪闻声转过头,看到是我,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浓浓的厌恶和警惕取代。
她怎么也没想到,本该在“周府”花轿里昏睡不醒的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姐姐?
你…你怎么过来了?” 她下意识地想把帘子放下,声音带着明显的排斥和一丝慌乱。
我已经走到了她的轿前。周围的仆役、护卫,包括那顶真正侯府轿子旁边的人,
目光都被这小小的骚动吸引了过来。“妹妹!” 我喘息着,脸色苍白一半是装的,
一半是恨意激荡,一手扶住她的轿门框,身体微微前倾,挡住了她试图放下的帘子,
另一只手则不着痕迹地抚上自己心口,声音带着惶急的哭腔,演得比前世的她还要情真意切,
“我…我方才在轿子里,心口突然疼得厉害!像针扎一样!妹妹…妹妹你懂些医理,
快帮我看看!是不是那茶…那茶有什么不妥?”“茶”字一出,
陆琪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同被人当众揭开了最肮脏的秘密,
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她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我,
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茶!我不知道!
”“就是驿亭…你递给我的那杯茶啊!” 我声音更大,带着委屈和恐惧,眼泪说来就来,
簌簌落下,“妹妹…姐姐好难受…是不是…是不是那茶里……” 我故意欲言又止,
将周围所有人的疑心瞬间吊到了顶点。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和惊疑,
齐刷刷地钉在了陆琪那张失血的脸上。“住口!” 陆琪彻底慌了神,又惊又怒,
她猛地伸手,想要推开我扶在轿门上的手,尖声叫道,“你疯了!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
快回你自己的轿子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她的动作因为慌乱而显得粗暴,
手指用力地抓向我的手腕,想要将我扯开。就是现在!
在她手指触碰到我手腕皮肤的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抚在胸口的那只手,
借着身体前倾、袖口垂落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探出!指尖捏着那根淬毒的银针,
精准无比地、悄无声息地,
狠狠刺向陆琪嫁衣宽大袖摆内侧、靠近腋下的一处极其隐蔽的接缝褶皱!针尖刺入锦缎,
传来极其微弱的阻力,随即穿透。我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如同绣娘最精妙的落针,
将针身深深埋入层层叠叠的锦缎丝线之中,只留下一个比针眼还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痕迹。
幽蓝的剧毒,瞬间融入那华贵的正红嫁衣里。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在陆琪因愤怒推搡我而产生的肢体接触掩护下,在所有人目光聚焦于我们争执的脸孔时,
完美完成。我甚至能感觉到针尖刺入织物时那极其细微的滞涩感。“啊!
” 陆琪被我突然的靠近和动作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似乎并未察觉那转瞬即逝的、来自嫁衣上的微小异样。她只以为我是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
我顺势被她“推”得后退半步,脸上依旧挂着泪痕,眼神却在她惊疑的目光中,
缓缓地、一点点地发生了变化。那惶恐、委屈、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陆琪从未见过的、冰封万里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是淬了剧毒的、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森然。陆琪被我这骤然转变的眼神看得心头猛地一悸,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张了张嘴,
还想呵斥什么。我却不再给她机会。“妹妹,” 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如同冰珠砸落玉盘,穿透了周遭所有的嘈杂。每一个字都裹着来自山神庙的凛冽寒风,
带着地狱深处的回响。“吉时快到了。” 我的目光越过她慌乱的脸,投向远处蜿蜒的官道,
投向那官道尽头、被群山阴影笼罩的方向,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
却字字诛心:“到了山神庙……记得替我,多磕几个头。”陆琪猛地瞪大眼睛,
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骤然收缩!山神庙?!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提起那个地方?!
那个她前世派人将我像垃圾一样丢弃、让我在绝望中冻饿而死的破庙!
寒意瞬间变成了刺骨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那里的冤魂……” 我微微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