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消失的合影场景: 上海返回四川的高铁上。高铁在巴山蜀水间飞驰,
窗外的风景被拉扯成模糊流动的绿与黄。小雅靠在椅背上,耳朵里塞着耳机,却没有音乐。
十一假期结束,从爷爷那个弥漫着糯米甜香的小城汤圆店返回上海,
心头却像压了块浸透水的棉布,沉甸甸的,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茫。
她下意识地解锁了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点开相册。
手指机械地划过前几天在老家拍的照片:爷爷揉面的专注侧脸,汤圆店门口挂着的老旧招牌,
市集上熙攘的人流……最后,
停在了一张背景略显肃穆的照片上——那是市郊烈士陵园的主纪念碑前,
她和那个沉默男孩的合影。手指的动作骤然停住。照片里,她穿着米白色的毛衣,
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对着镜头笑得灿烂,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阳光很好,
金色的光芒勾勒出她年轻的脸庞轮廓,身后的花岗岩纪念碑在逆光中显得巍峨而沉默。然而,
她的身边,那个位置……空荡荡的。
本该站着一个穿着爷爷旧衣服、背脊挺得笔直的男孩的位置,
此刻只有一片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白的灰色石板地面。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站过任何人。她的手臂微微抬起,像是在虚虚地挽着什么,
又像是尴尬地悬在半空。小雅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屏住呼吸,
指尖发凉,难以置信地将照片放大,再放大。屏幕上的像素点变得清晰,纪念碑的纹理,
她毛衣的绒毛,甚至背景里松柏的针叶都清清楚楚。唯独那个男孩存在过的空间,
只剩下一片平滑的、毫无破绽的空白。不可能!她明明记得!清晰地记得!就在几天前,
在那座松柏环绕、庄严肃穆的陵园里,她放下相机,笑着朝他招手:“来,
我们在这里拍张合影吧!留个纪念!”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眼神飘忽的男孩,
破天荒地没有迟疑。他默默地走过来,站到她身边,站得那么直,
像一棵扎根在岩石里的青松。他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仰着头,目光穿透了她,穿透了镜头,
投向纪念碑后那片辽阔的、湛蓝的天空,眼神深邃得像藏着一整个宇宙的秘密。咔嚓。
快门的声音清脆地响过。当时她还特意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
确认拍清楚了两个人的身影才满意地收起手机。可现在……照片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对着空旷的纪念碑傻笑。那悬空的手臂姿势,此刻显得如此怪异和……孤独。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了全身。小雅猛地退出照片,
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点开照片信息:拍摄日期、时间、地点、设备型号……一切正常。
没有显示任何编辑修改的痕迹。她又飞快地点开手机云备份,
找到同一时间的备份照片——一模一样的画面!她的笑容依旧明媚,身边依旧空无一人!
嗡——大脑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混乱的白噪音。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仿佛要用目光把那片空白烧穿,烧出那个本应存在的身影。他是谁?
那个在爷爷店里沉默得像影子一样的男孩?那个帮爷爷笨拙地搬东西、洗碗,
却只对着汤圆出神的“临时工”?那个在陵园里,死死盯着无名烈士墓碑,
声音发颤地问“没得名字……也能被记住吗?”的同伴?他的名字呢?她用力去想,
拼命在记忆的碎片里翻找。没有!一片混沌!他的样子呢?高?矮?瘦?
眼睛……眼睛是什么样子?她记得他站在陵园阳光里,无声恸哭时红肿的双眼,
记得他拍照时望向远方的深邃侧脸……可这些画面此刻就像被投入水中的墨迹,
迅速地晕染、淡化、破碎!越想抓住,消散得越快!“他”这个概念,
连同与之相关的所有细节——他说过的话,他做过的事,
他存在的痕迹——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
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她的记忆里强硬地、彻底地抹除!不是遗忘,是抹除!
像黑板擦擦掉粉笔字,像沙滩上的脚印被潮水冲刷,
只留下大片大片刺眼的、令人恐慌的空白!
一种尖锐的、仿佛心口被活生生挖走一块的巨大痛楚猛地袭来。那痛楚如此剧烈,如此清晰,
却找不到任何具象的来源。巨大的空虚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她张了张嘴,想尖叫,
想质问,喉咙里却像堵着滚烫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
毫无预兆地冲破了眼眶的堤坝,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机冰冷的屏幕上,
洇开模糊的水渍。眼泪是滚烫的,心却一片冰凉。
那是一种失去了极其重要之物的、刻骨铭心的悲伤,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它来得如此汹涌,如此莫名其妙,却又如此真实,
真实到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那份缺失的剧痛。邻座一位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
被小雅突如其来的无声痛哭惊动了。她投来关切又带着浓浓困惑的目光,犹豫了一下,
轻声问:“姑娘,你……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那目光像针一样刺在小雅身上。
她猛地低下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狼狈的脸庞和泪水涟涟的眼睛。她想摇头,
想说“没事”,可巨大的悲伤和更巨大的恐惧死死攫住了她。她能说什么?
说我的合影上有个“人”消失了?说我的记忆被“偷走”了一块?谁会信?
巨大的孤立感将她紧紧包裹。她蜷缩在高铁靠窗的座位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窗外,
飞速倒退的风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就像她此刻混乱不堪、被强行抹去一部分的大脑。
只有那不断涌出的、滚烫的泪水,和心口那块巨大而冰冷的空洞,
在无声地证明着:有什么东西,真实地存在过,又以一种超乎理解的方式,
彻底地……消失了。而整个世界,除了她心底残留的这份撕心裂肺的悲伤,再无其他痕迹。
第二章:雨夜的灰蓝魅影场景: 四川小城,“老张汤圆”店,深秋雨夜。深秋的雨,
像是天空破了洞,冰冷的水线连绵不绝地砸在四川小城坑洼的青石板路上,激起细碎的水花,
汇聚成浑浊的溪流,沿着街边的沟渠呜咽流淌。
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土腥气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街角,
“老张汤圆”的招牌在风雨中轻轻摇晃,昏黄的灯光从蒙着水汽的玻璃窗里透出来,
成了这湿冷雨夜里唯一暖融融的孤岛。店主张大爷佝偻着背,
慢吞吞地收拾着最后几张油腻的木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在空荡的店里回荡。
快到打烊的时辰了,这鬼天气,连野猫都懒得出来。他走到门口,
打算挂上那块“打烊”的木牌。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
裹挟着雨水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哆嗦。他下意识地往外瞥了一眼。雨幕稠密,
像一匹巨大的、不断抖动的灰色绸布。街对面模糊的灯光在雨中晕染开,空无一人。
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挂上木牌的刹那——一个凝固的影子撞进了他昏花的视线。
就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稠密的雨帘深处,一个身影如同生了根的石像,直挺挺地伫立着。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勾勒出一个单薄得惊人的轮廓。是个年轻娃儿!张大爷心头一紧。
二十岁不到的样子,瘦得可怜,身上的衣服更是古怪到了极点!
难道是刚在片场当了群众演员!一身灰扑扑、蓝不蓝的粗布旧军装,洗得发白,
却沾满了大片大片干涸的、深褐色的泥泞,仿佛刚从泥地里滚了几十圈。
好几处地方都撕裂了,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露出底下同样单薄、湿透的里衬。
裤腿破破烂烂,沾满泥点,一直拖到脚踝,那双脚上……似乎连像样的鞋子都没有,
只有同样裹满泥污的破布缠着。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顺着男孩湿透的、紧贴头皮的短发淌下,流过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汇聚到下巴,
再滴落在他那身破烂不堪的军装上,最后汇入脚下的水流。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像一尊被遗忘在战场废墟里的残破雕塑。他的脸微微抬起,空洞的目光穿透冰冷的雨幕,
死死地、直勾勾地钉在汤圆店里——钉在那口冒着氤氲白气的、咕嘟作响的大锅上。
那眼神空洞得吓人,像两口枯井,可枯井的深处,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绝望的渴望,
仿佛那口锅,那蒸腾的热气,是他跋涉过地狱才终于看到的唯一光点。张大爷的心,
像被那冰冷的雨水泡软了,又被那眼神里的绝望狠狠揪了一下。
这娃儿……怕不是冻死鬼投胎?“娃娃!”张大爷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探出半个身子,声音带着川地老人特有的急切和关切,瞬间被雨声盖过一半,
“站外头淋雨做啥子?!疯咯!快进来坐倒!莫淋病了!骨头都要泡酥咯!”声音穿透雨幕。
男孩像是从一场深沉的噩梦中被惊醒,又像是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了开关。
他极其迟缓地、一格一格地转动脖颈,目光终于从那蒸腾的热气上移开,
聚焦在门口老人沟壑纵横、写满担忧的脸上。雨水顺着男孩浓密的睫毛不断滴落,
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定定地看着张大爷,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疲惫。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每一寸肌肤,寒意早已刺入骨髓。终于,
在张大爷忍不住要伸手去拉他时,他才像终于确认了什么,
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犹豫的力气。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感,
抬起一只脚,迈过了那道湿漉漉的门槛。一股刺骨的湿冷寒气,
瞬间随着男孩的进入席卷了小小的汤圆店。他像一块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石头,
带着一身水汽和寒意,沉默地站在门口的地上,脚下立刻洇开一小滩浑浊的水渍。
张大爷赶紧回身,从柜台后抽出一条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旧毛巾,
塞到男孩手里:“快擦擦!莫冻坏咯!”他又麻利地转身,拿起长柄勺,
从一直温在炉灶上的大锅里舀起几只白胖滚圆的汤圆。热腾腾的、清亮的汤水盛在粗瓷碗里,
白糖芝麻馅的甜香混合着糯米的清香,立刻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喏,趁热吃两口,
暖和暖和身子。”张大爷把碗放在靠墙的一张空桌上,示意男孩坐下。
他忍不住又打量起男孩身上那身刺眼的破军装,那上面的泥污和破口,怎么看都不像是道具。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带着试探:“看你这身行头……是拍……拍打仗的戏?淋成落汤鸡咯,
剧组也不管饭?”男孩没有回应。他似乎根本没听见张大爷的话。他的全部注意力,
他整个人的灵魂,都像被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圆死死地钉住了。
他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深入骨髓的寒冷,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无法言说的东西。他迟缓地挪到桌边,没有坐下,只是站着,
低头看着那碗汤圆。白色的雾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苍白的面容。过了好几秒,
他才极其笨拙地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把粗糙的木勺。他舀起一个汤圆。汤圆很烫,
白色的糯米皮在灯光下近乎透明,能看到里面深色的芝麻馅。他没有吹,没有停顿,
甚至没有尝试去咀嚼。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贪婪的渴望,
将滚烫的汤圆整个儿囫囵吞了下去!滚烫的内馅瞬间灼烧着他的口腔和喉咙!
那温度足以让人跳脚!可男孩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的吞咽!仿佛这灼痛感,
也是他必须承受的一部分。他紧接着又舀起第二个,第三个……动作机械而急切,狼吞虎咽,
好像这碗汤圆是他跋涉过尸山血海、穿越了无尽黑暗才终于抵达的唯一救赎,
是他必须立刻、马上、全部吞噬掉的目标!张大爷站在一旁,
看着男孩狼吞虎咽又沉默得像块千年寒冰的样子,
看着他身上那身被雨水泡得更加破烂刺眼的灰蓝旧军装,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头顶。
这娃儿……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唉……这年月,
啥子事都有……”张大爷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后面一连串的疑问——“你叫啥名字?
”“家在哪?”“是不是遭了难?”——统统咽回了肚子里。那身衣裳,那眼神,那沉默,
还有这不要命的吃法……这娃娃,怕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魂儿还没归窍呢。窗外的雨,
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像是密集的鼓点,
敲打着这个湿冷沉寂的雨夜。小小的汤圆店里,昏黄的灯光下,
只有男孩吞咽汤圆时发出的、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和他脚下那滩不断扩大的、浑浊的水渍。
第三章:班长与幺娃:闸北,地狱之火场景: 1937年深秋,上海闸北战场废墟。
时间像被粗暴地撕扯,猛地倒退回1937年的深秋。地点:上海闸北。
空气不再是湿冷的雨水味,而是浓得化不开、呛得人肺叶生疼的硝烟,
混合着浓烈的血腥、焦糊的皮肉和倒塌房屋扬起的尘土,
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特有的气息。天空是肮脏的铅灰色,
被翻滚的浓烟切割得支离破碎。曾经还算规整的街巷早已不复存在,目之所及,
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斜刺向天空,破碎的砖瓦像被巨兽啃噬过的骨骸,散落堆积。
几处尚未熄灭的火焰在废墟间执着地燃烧,舔舐着残存的木质结构,发出噼啪的爆响,
跳动的火光给这片死亡之地涂抹上诡异跳动的橘红。炮弹尖啸着划破空气,如同死神的唢呐,
随即在近处或远处轰然炸开!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泥土和致命的弹片横扫一切!
每一次爆炸,大地都在痛苦地颤抖***。机枪的扫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密集而冷酷,
“哒哒哒哒——”,子弹打在断墙和瓦砾上,溅起一蓬蓬灰白的烟尘和火花。
“龟儿子的小鬼子!炮火凶得很!顶住!给老子顶住——!”一声嘶哑到破音的怒吼,
穿透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一个巨大的弹坑边缘传来。
喊话的人是个满脸黢黑、只看得清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眼睛的汉子,
他穿着和那个雨夜男孩身上一模一样的、沾满泥污硝烟的灰蓝色粗布军装——他是班长!
浓重的四川口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又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响,
气浪裹挟着碎石泥土劈头盖脸砸下!“幺娃!趴低!”班长眼疾手快,猛地探出半截身子,
一把将缩在弹坑另一侧、紧握着一杆老旧“汉阳造”的年轻身影狠狠拽进弹坑深处!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滚作一团,重重撞在坑壁上,震落一片浮土。被叫做幺娃的年轻战士,
正是那个在雨夜汤圆店门前伫立的男孩。此刻的他,脸上同样糊满了硝烟和泥污,
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眼睛,在污浊下依旧清澈,却盛满了超越年龄的疲惫和惊惶。
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嘴里的泥沙。班长喘着粗气,像拉风箱一样,胸口剧烈起伏。
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汗混合物,露出被熏得更黑的脸颊。趁着炮火间隙,
从怀里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硬邦邦、颜色发黑、只有拳头大小的杂粮馍。
这东西硬得像石头,平时能硌掉人牙。“拿着!”班长不由分说,
几乎是粗暴地将硬馍塞进幺娃冰凉的手里。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眼神却在接触到幺娃年轻脸庞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隐蔽的、铁汉柔情的痛楚。
他的声音压低了,嘶哑得厉害,
却带着一种对遥远家乡近乎梦幻般的温柔怀念:“幺娃……听老子说!
你要是能囫囵个儿回去……帮老子去成都东大街那家店,吃碗热乎的汤圆!
老子……老子想那口想得心慌!”“班…班长……”旁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弹坑角落里,
一个手臂被炸伤、胡乱缠着浸透血污和泥浆布条的小战士——小六子,艰难地动了动。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
气息微弱地接口:“帮…帮我也吃一碗……要…要多加糖……”班长扭过头,
咧开干裂出血口的嘴唇想笑,却扯得脸颊生疼。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子蛮横的暖意:“你娃想得美!老子还欠你汤圆钱嗦?等打跑了鬼子,
老子请你们胀吃饱!管够!撑死你龟儿子!”他用力拍了拍小六子没受伤的肩膀,
眼神灼灼地扫过弹坑里仅存的几张年轻而疲惫的脸,“都给老子活着!听到没!活着回去!
”“活……”小六子努力想挤出笑容,回应班长的豪气。然而,
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都要刺耳的破空声,如同厉鬼的嚎叫,
骤然撕裂了这短暂而虚假的宁静!“咻——!
”声音来自一种极其阴险的武器——日寇的掷弹筒!班长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扭曲!“小六子!趴下——!”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本能地就要扑过去!太迟了!“轰隆——!!!”一发精准的掷弹筒炮弹,
带着毁灭一切的暴虐,在弹坑的边缘轰然炸开!位置不偏不倚!
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班长的嘶吼!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灼热的金属碎片、碎石和滚烫的泥土,
如同地狱喷发的熔岩,狠狠灌进了弹坑!硝烟瞬间弥漫,遮蔽了一切!“咳!咳咳咳!
”幺娃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掀飞,撞在坑壁上,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
全是尖锐的蜂鸣。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嘴里全是血腥味和泥土味。硝烟被风吹散些许。
幺娃的目光投向小六子刚才蜷缩的角落——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角落的景象如同最残酷的噩梦!小六子半个身体……不见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片狼藉,
浸透了身下的焦土。他残存的一只手还保持着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那张年轻的脸庞上,
最后凝固的表情是惊愕,以及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未及表达的眷恋。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硝烟。“小六子——!”班长目眦欲裂,
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嚎!他挣扎着想爬过去,身体却猛地一僵!
幺娃顺着班长的目光看去,心脏瞬间沉入冰窟!班长的胸前,灰蓝色的粗布军装上,
正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深暗的红色!那红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扩大!
一块扭曲的弹片,深深地嵌在他的胸口,只露出一点狰狞的金属边缘!“班长!班长!
你醒醒!莫睡!莫睡啊!”幺娃连滚带爬地扑到班长身边,
双手颤抖着想去按住那可怕的伤口,却又怕弄痛他。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滚滚而下,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他哭喊着,声音嘶哑变形。
班长被幺娃的摇晃和哭喊唤回一丝神智。他艰难地睁开眼,瞳孔有些涣散,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仿佛生命正从那个可怕的伤口里飞速流逝。他嘴唇翕动,
听不见:“没…没得事……幺娃……莫慌……”他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了幺娃的手臂!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幺娃的皮肉里!
“现在…就剩咱俩了……”班长涣散的眼神努力聚焦在幺娃惊恐绝望的脸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叶里挤出来的血沫,
“记到……替老子……吃碗汤圆……”“班长……”幺娃哭得浑身颤抖,
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几乎将他撕裂,“我…我要是…也回不去呢?”他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焦土上,生路何在?班长浑浊的眼睛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惊人的光彩!
那是一种超越了肉体痛苦的、近乎信仰的光芒!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幺娃的手,
猛地转头,望向阵地前方那片废墟——那里,一面丑陋的、猩红膏药旗,
正被几个嚎叫着的日军士兵,试图插上他们誓死守卫的断墙顶端!班长的眼神异常灼亮,
带着一种洞穿生死的平静和巨大的满足,一字一句,用尽胸腔里最后的气息,对着幺娃,
也仿佛对着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
嘶吼出生命最后的绝唱:“莫怕……幺娃……这……是中国地界!这……就是家!……值!
”“值”字出口的瞬间,如同耗尽了所有灯油的残烛,光芒骤熄!“班长——!
”幺娃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更大的爆炸声彻底淹没!就在幺娃以为班长已经咽气时,
那具本已瘫软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非人的力量!班长猛地睁开血红的双眼,
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狠狠推开了幺娃!同时,他那双沾满血污的手,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抓起了身边仅剩的一颗木柄手榴弹!他用牙齿,
狠狠咬掉了拉环!嗤——导火索瞬间冒出急促的白烟!“小鬼子!老子日你先人——!
”班长发出一声震碎云霄的、饱含无尽恨意与决绝的咆哮!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扑向猎物的雄狮,拖着胸前那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血红,
迎着前方端着明晃晃刺刀、正嚎叫着发起冲锋的日军士兵,义无反顾地、决绝地扑了上去!
他冲入敌群的身影,在幺娃被泪水彻底模糊的视线中,
瞬间被一团骤然爆发的、吞噬一切的巨大火光和震耳欲聋的轰响彻底吞没!“轰隆——!!!
”爆炸的巨响如同天地崩裂!灼热的气浪夹杂着致命的碎片和敌人的残肢断臂,
向四周猛烈地扩散开来!巨大的冲击波将幺娃狠狠掀翻在地,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的轰鸣和刺目的白光之中。只有班长最后那句“值!”的嘶吼,
如同烙印般,穿透了爆炸的巨响,死死地烙进了幺娃灵魂的最深处。
还有那滚烫的、带着班长体温和硝烟气息的硬馍,依旧紧紧攥在他冰凉的手心里。
第四章:店里的“幽灵”助手场景: “老张汤圆”店,后续几天。雨停了。
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反射着清晨灰白的天光,空气清冷,带着泥土和朽木的气息。
“老张汤圆”店门口,那滩浑浊的雨水痕迹已经干涸了大半,只留下边缘一圈深色的印子,
像一道模糊的伤疤。张大爷早早开了店门,习惯性地朝门外昨晚那个位置瞥了一眼。
空荡荡的。他摇摇头,心里嘀咕:那怪娃儿,怕是冻醒了就悄悄走了吧?也好,省得麻烦。
他转身进店,准备生火揉面。刚走到灶台边,动作却猛地顿住了。角落里那条长凳上,
一个身影蜷缩着。正是昨晚那个穿着破烂灰蓝军装的男孩!他不知何时醒了,正安静地坐着,
身上还裹着张大爷昨晚好心给他盖上的那条薄毯。他微微低着头,
目光落在自己那双缠着破布、沾满干泥的脚上,眼神依旧空洞,像蒙着一层驱不散的雾。
张大爷的心又软了半截,随即涌上更深的疑虑。这娃儿,真是古怪得紧。“醒了嗦?
”张大爷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和蔼些,“饿不饿?再给你煮碗汤圆?”男孩闻声,
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从脚上移到张大爷脸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张大爷叹了口气,不再多问,
转身熟练地煮了一小碗汤圆端过来。“给,趁热吃。”男孩默默地接过碗。这次,
他没有像昨晚那样狼吞虎咽,动作依旧迟缓,但似乎找回了一点“人”的感觉。他拿起勺子,
小口地吃着,眼神却依旧茫然地望着门外渐渐有人走过的街道,
仿佛在搜寻着什么早已消失的坐标。等他吃完,张大爷清了清嗓子,走到里屋一阵翻箱倒柜,
拿出一叠洗得发白、带着樟脑丸气息的旧衣服——一件深灰色的夹袄,一条同样颜色的棉裤,
都是他自己年轻时穿过的。“娃娃,把你那身湿衣裳换下来吧,看着怪……怪渗人的。
”张大爷把衣服递过去,“换上这个,暖和点。
”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身破烂不堪、沾满干涸泥泞的灰蓝军装,
又看了看张大爷手里的旧衣服。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顺从地,
开始一件件脱下那身战场遗骸般的装束。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感,
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当那身破旧的军装被小心地叠放在长凳上时,张大爷心头又是一跳。
那衣服上的泥污、撕裂的口子、深褐色的可疑污渍……无不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惨烈。
他赶紧把旧衣服塞到男孩手里。男孩笨拙地换上张大爷的旧夹袄和棉裤。衣服明显大了一号,
穿在他瘦削的身上空荡荡的,袖子长出一截,裤腿也堆在脚踝。他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显得更加单薄和……格格不入。但至少,那身刺眼的“战场”痕迹被掩盖了。换好衣服,
男孩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默默地走到水槽边,看着张大爷开始收拾碗筷。
张大爷刚拿起一个沾着汤渍的碗,准备洗刷,一只略显苍白的手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
带着点迟疑,接过了他手里的碗和抹布。张大爷一愣:“哎,不用你……”男孩没说话,
只是拿着碗,学着张大爷的样子,开始在水龙头下冲洗。他的动作极其生疏笨拙。
他显然不知道如何控制水龙头的开关,水流忽大忽小,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袖口和前襟。
他拿着抹布擦碗的动作也显得僵硬,用力不当,碗在他手里几次差点滑落。
张大爷在旁边看着,眉头越皱越紧。这不像是一个现代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倒像是……一个从未接触过这些日常器具的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再次爬上心头。
但男孩的神情异常认真。他紧抿着嘴唇,眉头微蹙,
全神贯注地对付着手里那个滑溜溜的粗瓷碗,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又极其艰难的任务。
那专注的样子,让张大爷到了嘴边的阻止又咽了回去。就这样,
男孩在“老张汤圆”店里留了下来,成了一个沉默的“幽灵”助手。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
在张大爷开店前,就拿着那把快秃了毛的大扫帚,一下一下,
极其认真地清扫着店门口的青石板路,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仿佛在清扫一片看不见的战场废墟。他学着擦桌子,但动作总是慢半拍,
有时会对着桌上某个顽固的油渍发愣,用力地、反复地擦拭同一个地方,眼神空洞,
像是透过那油渍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张大爷提醒他,他才如梦初醒般,迟钝地挪开抹布。
他洗碗依旧笨拙,水龙头成了他最大的敌人。但他坚持做,而且只做这些。他不说话,
不回应客人的搭讪,对店里的收音机里播放的流行歌曲毫无反应,眼神总是飘忽在远方,
或者定定地落在某个毫无意义的点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唯一能让他眼神产生细微波动的,就是汤圆。每当张大爷揭开热气腾腾的锅盖,
那浓郁的糯米甜香弥漫开来时,男孩空洞的眼神总会短暂地聚焦在那翻腾的白胖汤圆上。
他吃汤圆时,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每一口都咀嚼得很慢,很用力,
仿佛在品尝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完成一项庄严的使命。他从不主动要求,
但只要张大爷端给他,他必定吃完,一粒不剩。几天过去了。
张大爷看着男孩又默默地端起一碗汤圆,坐在角落小口吃着。那专注的神情,
那几乎成为他唯一表情的沉默,让张大爷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天天吃汤圆,
再好吃的东西也该腻了吧?这娃儿,怕不是饿怕了,只认准了这一样?中午时分,
店里暂时清静下来。张大爷走到柜台后,打开那个油腻腻的旧钱匣子,
从里面数出几张皱巴巴、面额不大的纸币。他走到男孩面前,把钱塞进他空着的那只手里。
“娃儿,”张大爷的声音带着长辈的关切,“天天吃汤圆,嘴巴都吃木麻木了吧?
这点钱拿上,出去转转,看看街上有啥子好吃的,包子、面条、锅盔……换换口味!
莫亏待了自己。”男孩低头看着手里那几张陌生的、花花绿绿的纸片,
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困惑。他捏着钱,翻来覆去地看,似乎完全不明白它们的用途。
他抬头看向张大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
他放下吃了一半的汤圆碗,默默站起身,走出了“老张汤圆”店门。
张大爷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光里,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出去走走也好,见见人,透透气。然而,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张大爷借着去门口倒水的机会,
下意识地朝街道拐角的方向望了一眼。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就在不远处,
另一家挂着“陈记汤圆”招牌的小店门口,那个穿着他宽大旧夹袄的熟悉身影,正推门进去!
张大爷端着水盆,愣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他……他又去吃汤圆了?这娃娃,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没钱,也不是没得选!可他拿着钱,转了个弯,最终落座的地方,
依旧是……汤圆店!那碗汤圆,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张大爷望着“陈记汤圆”紧闭的店门,只觉得那个沉默男孩的身影,
连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古怪和沉重,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这绝不是简单的离家出走或者饿坏了肚子那么简单。这娃儿身上,
一定藏着什么他无法理解、也想象不到的……秘密。
第五章:枪声中的诀别与未竟之诺场景: 延续第三章战场。“值!
”班长那声饱含着铁血与满足、仿佛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气息嘶吼出的绝唱,如同滚烫的烙铁,
狠狠砸进幺娃的耳膜,穿透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深深烙进他灵魂最深处!
世界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幺娃被班长那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一推,踉跄着向后跌倒,
视野天旋地转。他绝望地伸出手,徒劳地想抓住那个扑向死亡的身影,
指尖只触碰到一片灼热的、裹挟着血腥和硝烟的空气。
他看到班长那双布满血丝、此刻却燃烧着惊人光芒的眼睛,
死死锁定前方那群端着明晃晃刺刀、正嚎叫着冲锋而来的日军士兵!那眼神里没有恐惧,
只有无尽的恨意、决绝,和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他看到班长沾满血污的、如同铁钳般的手,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决绝和精准,抓起了身边仅剩的那颗木柄手榴弹!他用牙齿,
狠狠地、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恨意,咬掉了那枚小小的、致命的拉环!嗤——!
导火索被点燃的瞬间,一股急促的白烟如同毒蛇吐信,猛地窜起!“小鬼子!
老子日你先人——!!!”班长的咆哮不再是人的声音,那是来自地狱深渊的怒吼!
是无数屈辱、牺牲、家国恨意的最终爆发!他像一头发狂的、扑向猎物的雄狮,
又像一颗射向敌阵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人肉炮弹!
他拖着胸前那片触目惊心、还在不断扩大的深红,
义无反顾地、决绝地扑入了那片闪烁着死亡寒光的刺刀丛林!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瞬,
又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轰隆——!!!”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团巨大到足以吞噬一切的炽烈火球,骤然在日军冲锋的队列中心爆开!
橘红色的火焰翻滚着、膨胀着,
瞬间将班长那决绝的身影和周围数个日军士兵的身影彻底吞没!
灼热到扭曲空气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向四面八方猛烈地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