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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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寒江孤影冷是唯一的知觉。苏晚卿蜷缩在流放囚车的角落,麻布单衣早被风雪浸透,

硬得像裹尸布。车辙碾过深坑,将她重重撞向冰冷的铁栏,骨头咯吱作响。视线所及,

天地间塞满了狂舞的雪片,正缓缓蒙上这千里寒江。这就要死了?她扯动冻僵的嘴角。也好。

记忆的碎片在刺骨的风里回闪:江南的暖风熏醉,织造府后院的玉兰白得耀眼,

林骁爹爹将她举在肩上爽朗大笑,阿月紧张地跟着她翻过花园的矮墙……那些鲜亮的东西,

像被这场永不停歇的雪一层层掩埋、冻结,最后变成脚下这片坚硬、污黑的冰面。林家倒了,

爹爹顶着“通敌”的污名流放绝境,她这条漏网之鱼,也被投入这通向地狱的囚笼。“快!

快!” 前方传来押解兵卒模糊的咆哮,“找个避风口!这鬼天气要冻死人!

”囚车猛地震了一下,兵卒的呼喝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有人粗暴地拽开她眼前覆满雪霜的厚麻布帘。彻骨的寒气刀子般刮进来,扎进肺里。

她贪婪地吸入一口,眼前却阵阵发黑,身体软泥般从车里滑落,重重摔进雪窝。

厚厚的积雪瞬间吞没了她半身,意外地有些暖意。迷蒙中,似乎有一角厚重的玄色衣袍,

在漫天风雪里一晃而过。像记忆里某个遥远残片……冷意骤然消退。

一种奇异的、包裹全身的温暖漾开,带着江南暮春时节玉兰花甜腻的香风,

还有一种……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衣物,在她耳边咚咚响着。谁?是谁?她猛地睁眼。

刺目的猩红撞入眼帘——是床榻顶端垂落流苏的红绸帐幔。织金锦缎的棉被温软地压在身上。

不是囚车!不是冰原!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喉咙。苏晚卿挣扎着坐起,头晕眼花。

视线扫过屋内:紫檀木雕花海棠纹立柜,案上青瓷莲纹香炉,

插着时鲜山茶花的海棠瓶……无一不显奢华雅致,无一不熟悉入骨!这分明是她闺中旧居,

林家府邸,她尚未被卷入那场通敌案漩涡时的模样!她连滚带爬扑到窗边,

颤抖的手抹开窗格上薄薄的灰尘。

目光急切地投向府门内侧的马厩方向——一排熟悉的乌鬃马正安闲地打着响鼻!

那匹性子最烈、名叫“追云”的骏马,还在!爹爹!爹爹还在!林家还在!

巨大的冲击让苏晚卿跌坐在地毯上,双手死死抠住地面织锦繁复的纹路,骨节泛白。不是梦。

冷,绝望,死亡……还有那雪幕中掠过的玄色影子,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刻骨。她回来了。

重生回到十六岁,林家大厦未倾之时。

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死里逃生的狂喜和寒意褪尽后的清醒中炸开:不能再按原来的轨迹走了!

必须找到证据,救爹爹,救林家!那个足以钉死爹爹的“通敌密信”……那东西的关键,

在那个一手主导抄家灭族的人手里——权势滔天的新任禁军统领、传闻中铁面无情的沈砚之!

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时间流泪,一丝一毫都没有。夜色浓稠如墨,

守夜小厮的梆子刚敲过三更。林府高墙内,一道比夜猫更轻捷的黑影紧贴游廊朱漆廊柱滑过。

苏晚卿整个身体绷得像待发的弩弦。沈砚之的府邸布局图她记了七天,每一片瓦,

每一道廊的转角都刻在心里。书房就在左跨院后进,影壁侧后方。

她贴着冰冷湿滑的影壁边缘移动。脚下微不可查的“沙”一声,是薄冰被碾碎。

院中静得出奇,连风声都绕过了这方小院。到了!书房。雕花格门虚掩着一条细缝。

苏晚卿屏住呼吸,手指纤细灵巧,伸入那缝隙深处,

极缓极慢地拨动那沉重精巧的黄铜兽头门栓。缝隙渐宽。她谨慎地将视线投进那道窄缝。

书案后的男人正背对着门。一袭墨色常服,墨玉般的乌发仅用一根同色发带束住。

他并非在处理公务。手边摊开的,

赫然是一排森冷狰狞的器物——弯刃细钩、薄如柳叶的细刃……苏晚卿瞳孔猛缩。

指尖下意识一颤,碰到了冰冷铜门内侧。“哒。”细微如尘落的声音。书案前的身影,

凝固了。那人并未回头,也未动。只微微侧首。逃!苏晚卿脑中警兆炸裂,

身体比念头更快一步急退!脚掌发力蹬向地面——几乎就在同时!

“呜——”尖锐的破空声骤起!一道铁青色的细鞭残影如毒蛇吐信,鞭梢凌厉无匹,

狠狠抽在她方才藏身的朱漆门框上!“啪!”一声暴响,碎木与红漆飞溅开来!劲风扫过,

刮得她脸侧生疼!根本没看清那人如何出手!他只向鞭影卷起的方向侧了半步!

巨大的力道撞开厚重的门扉!苏晚卿被带得踉跄两步,后背狠狠撞在冰凉的影壁上。

门洞大开,烛光毫无阻碍地倾泻出来。沈砚之已立在她面前,不足一尺。

烛光斜斜映着他半边脸。眉骨高挺,鼻梁如削,薄唇紧抿。

那是一种缺乏温度的、沉冰似的英俊。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极淡的影子。

玄色的袍角纹丝不动,仿佛刚才发出雷霆一击的并非他。

他身上有股混杂的气息——微咸的铁腥气,还有若有似无的清冽冷香。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伸过来。指骨修长,匀称有力。冰凉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划过她的脸颊,

力道不重,却带着审判般的专注。掠过下颔角时,

那指腹在她颈侧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丝细微的、新月状的旧疤。浅淡,

不凑近几乎看不出来。她喉头发紧,皮肤上的神经末梢在那冰冷触碰下疯狂叫嚣。“苏姑娘,

”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常年浸润权力的冷硬质地,在静夜里异常清晰。

他似乎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却字字如冰针扎入骨髓,“三更天闯我内院书房……是想寻死?

”那深邃的眼眸里凝定如古井,映着她瞬间苍白的脸。没有一丝情绪波澜,

可那指尖停留在新月疤痕上的微妙触感,却沉得可怕。恐惧像冰冷的水银灌满全身,

却在心脏深处撞上一道孤注一掷的硬墙。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救林家!“寻什么死?

”苏晚卿猛地抬头,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脸上扯出一个急促、带着市井少女蛮横又有些虚张声势的表情,“我……我是来找东西的!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勇气,“夜里在园子里掉了块家传的玉佩!那是我娘留下的!

”她语速飞快,努力让声音不抖,“看……看到光亮,以为有管事值夜能问问,

谁知道是大人您……这门又没锁紧,我一推就……”谎话粗糙得经不起推敲。

冰冷的审视落在她脸上,空气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极轻微的哔剥声,

灼烧着每一寸紧绷的神经。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翻涌了一下,

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痕迹。如同平静水面上掠过的一道暗影,

转瞬便被更厚重的深沉吞没。沈砚之的手终于从她颈间移开了。“玉佩?

”他淡淡重复了一遍,声音听不出喜怒,“如此冒失寻物……”墨玉般的眸子垂下,

目光却再次掠过她颈间那道浅淡的新月疤痕。冰冷的手指轻轻收拢,

拂过自己玄色袖袍上不存在的尘埃,仿佛也拂去了某个微不足道的刹那。“当心,

别真的寻死了。”第二章:棋局初设晨光穿透琉璃窗格,斜斜照进相府幽深的书房。案几上,

一方厚重的澄泥砚台浸润了水汽,沈砚之执着一锭上好的松烟墨,正沿着砚壁缓缓地打着旋。

丝丝缕缕清冽的墨香混合着昨夜残留的雪松冷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沉甸甸地压在房梁之下。苏晚卿垂手侍立在一丈开外的阴影里,后背僵直。那研磨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仿佛磨的不是墨,而是她紧绷欲断的神经。

昨夜书房那骇人的鞭响、飞溅的木屑、还有颈间冰冷的触感,都如同蚀骨的印记,

时刻灼烫着她的感官。活下来,是第一步。下一步,怎么走?

昨夜沈砚之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复杂,究竟是错觉,还是……破绽?“昨夜叨扰沈统领,

是晚卿失礼莽撞了。”她福下身,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

混杂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软弱和感激,“大人不计前嫌,容晚卿在府上寻回玉佩,

如此恩德……”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抬起头,眼底蒙着一层薄薄水光,

“若不嫌弃,晚卿愿在府中为婢为仆,以报大人恩德一二。”言辞卑微,姿态放得极低,

仿佛一只惊弓之鸟祈求庇护的屋檐。只有袖中紧握成拳的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才压下心中翻腾的算计与戒备。墨锭在砚台上的摩擦声停了一瞬。沈砚之抬眼。

他的目光沉静依旧,像深冬封冻的湖面,映着她低垂的发顶。片刻,

那低沉的、没什么波澜的声音才响起:“苏姑娘是林将军的爱女,岂可为仆役?

暂居后院暖阁便是。”没有接纳,亦无直接拒绝。一句话,

轻飘飘地给她划定了界限——一个身份尴尬的客人。棋子落下。第一步,没被立刻扫地出门,

算是在这龙潭虎穴里扎下了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根须。阳光移动寸许,

书房角落那排顶天立地的檀木书架,颜色仿佛更深沉了几分。沈砚之已被召入宫,

这偌大的书房成了一个寂静的迷宫。苏晚卿立在窗前,

目光看似漫无目的地扫过窗外肃杀的庭院景致,实则将整面书架的格局一丝不漏地刻入脑海。

最里端,倒数第二层,靠右——那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她记得清楚,

那张泛黄的名单被夹在一卷卷繁复枯燥的《刑部历年勘验纪要》里。

那是林骁早年麾下最忠勇也最可能被栽赃的那批老部下的名录!找到它,

就能找出谁被当作构陷父亲的“通敌证人”的关键线索!机会只在朝夕之间。多疑的赵珩,

阴鸷的沈砚之,都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她屏息静听,整个书房区域死一般寂静,

只有偶尔穿庭而过的风声。动手!苏晚卿像一缕没有重量的烟,悄然移到书架前。

指尖拂过厚实檀木那光滑微凉的表面。没有上锁,但每一扇门都贴合得严丝合缝。

她手指微微用力,那扇门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吱呀”,缓慢地滑开。

一股更浓郁的、混杂着灰尘与墨味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刑部历年勘验纪要》赫然在列。

她飞速抽出一卷,纸页泛黄发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指尖因过度用力微微颤抖,她强压着,一页页捻过,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

卷五……卷十……卷十三!一份颜色稍新、折叠整齐的素笺,夹在卷十三厚厚的册页之间!

指尖触到那片微凉纸张的瞬间,一股无法遏制的狂喜和窒息般的紧张瞬间攫住了苏晚卿!

血液轰然冲上头顶!找到了!真的是那份名单!

她甚至看到了排在最上面那个名字边缘熟悉的笔迹——“周平”,爹爹的老马夫,

憨厚得像块石头!必须带走它!就在她全副心神都贯注在那纸片,

指尖已经颤抖着捏住纸张边缘,试图将其夹回怀中手帕的刹那——吱呀。又是一声门响。

与刚才书架门发出的声音截然不同。它来自书房唯一的入口!血液瞬间冻住!

苏晚卿瞳孔骤缩,动作僵硬在原地,捏着名单的指尖冰凉到麻木。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两片薄纸在她僵硬手指下无法抑制的细微抖动。沉重的脚步踏在地面,

极其沉稳,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韵律感,由远及近。不用回头。

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极淡血腥铁锈和清冽松香的气息,冰冷地迫近身后。

呼吸的气流仿佛已经拂过她后颈的绒毛。完了。彻骨的寒意刹那间蔓延四肢百骸。沈砚之!

他怎么会回来?他不是刚被召入宫?!巨大的恐慌与濒死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捏着名单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那张写着“周平”名字的薄纸,像一只折翅的蝶,

从她僵住的指缝间飘然滑落。纸片打着旋,悠悠荡荡,在死寂的书房里,

最终无声地跌落在两人之间的乌金砖地上,正中心跳的位置。苏晚卿猛地闭上眼。

仿佛听到林骁爹爹在流放路上沉重的锁链声在耳边响起。一切,都毁了。她的莽撞,

终究把林家唯一的希望碾成了齑粉。强烈的自毁冲动几乎要让她立刻转身撞向身后的书架,

结束这一切。令人窒息的沉默。沈砚之的目光,先扫过书架,最后落在那张飘落的名单上,

凝定片刻。漫长的几息。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甚至连脚步声也消失了。

苏晚卿喉头发紧,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血腥味弥漫开来。她不敢睁眼。

等着那审判的宣判或是冰冷的锁链。然后,她听到鞋底摩擦砖面的细微声音。沈砚之俯身,

弯腰的动作带着一种刻骨的从容。修长冷白的手指,极其平稳地捡起了地上的纸片。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纸上内容,仿佛那只是一张微不足道的废纸。苏晚卿猛地睁开眼,

正对上他抬起的目光。那深邃的眼底没有她预想的冷戾杀机,

反而是一种奇异的、难以解读的洞悉,如同冰冷的湖面下掠过的某种无法捕捉的暗流。

他看着她,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她绝望而惊疑的脸,仿佛早已将她看穿,

看透她所有惶恐、挣扎和拼尽一切的妄想。她喉咙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见沈砚之指间随意一翻,那张写着林家旧部生死攸关秘密的名单,

竟被他像丢弃一片废纸般,轻轻抛回了苏晚卿脚前的地面上。动作随意得近乎羞辱。接着,

一件更冰凉、更沉重的东西从他宽大的玄色袖袍中滑出,在空中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

带着沉闷的破空声,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气息——“哐啷。”一只黑沉沉的玄铁令牌,

重重砸落在乌金砖地上,就在那张名单旁边不到三寸之地。令牌上那个冷硬的“察”字,

在斜射的晨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幽光,如同张开一只不祥的凶兽之眼。那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

不高不低,平平的声调却比任何雷霆都更具轰击力,

字字砸在苏晚卿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想救林将军?拿着它。”他下巴微抬,

点了点那只玄铁令牌,目光却紧紧锁住她瞬间失血的脸色,“替我盯着宫里。

皇后身边的柳司言,每日什么时辰去向陛下请安,说的每一句话,

身边跟着哪些人……一字不漏,报给我。”苏晚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身体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不仅不杀她,不抓她,

反而直接点破了她最深沉的恐惧和目的——救林骁!他甚至……还给了她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堂而皇之进入皇宫的令牌?为什么?!惊骇如同无数冰锥,

狠狠扎穿了她强行伪装出的镇定表皮。她死死盯着地上那两件东西——决定生死的名单,

通往死地的令牌。它们冰冷地躺在一起,像一盘充满致命诱惑的棋局的开端。

沈砚之抛过来的,究竟是浮木,还是伪装成饵的毒钩?他到底知道多少?又想要什么?!

心口狂跳,思绪乱如飞絮。“为什么……” 她几乎是本能地挤出这三个字,

干涩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沈砚之没有回答。他甚至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书案,

重新执起那块未磨完的墨锭,慢条斯理地继续之前的研磨动作。

墨块摩擦砚壁的声音单调、规律,重新成为书房的唯一声响。“你只有这个选择。

” 低沉的声音飘过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苏晚卿站在原地,

脚心寒气与地面的冰冷连通。她看着地上那枚乌沉沉的令牌,

又看向沈砚之挺拔却疏冷的背影。那张被他抛回的名单静伏在一旁,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书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轻,带着几分刻意的谨慎,停在门外。

“统领……” 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沈砚之动作不停。门外的人似乎得到了默许,

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穿透寂静的门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苏晚卿耳膜上,

砸得她眼前发黑:“……昨夜,北疆传来急报。林将军麾下的游击将军……周平,

三天前……巡弋时遇雪崩,马队……全部埋在了鹰愁涧。无一生还。

”轰——苏晚卿只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瞬间炸裂!周平?!

那个名单排首、被她刚刚看到名字、还在庆幸能联络到的老马夫周平?!雪崩?!意外?!

周平死了!紧随其后,还会有谁?!冰冷的恐惧如藤蔓瞬间绞紧心脏,

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无法支撑站立。

手中刚下意识抓住的那块玄铁令牌,那冰冷的触感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狰狞。

它不再仅仅是潜入宫闱的钥匙,更是一纸通往深渊的催命符。

沈砚之手中的墨锭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摩擦噪音,

生生在那光滑澄泥砚台的边缘刮出一道尖锐的伤痕。声音停了。他头也未回,

只留下三个冰锥般的字,凿入死寂:“知道了。”那尾音像淬了冰的刀锋,锋利地划过空气,

留下令人窒息的无形裂痕。墨锭刮出的那道伤痕,狰狞地躺在砚台上,

如同一道新添的、预示不详的命运断口。第三章:宫墙暗影玄铁令牌冰冷坚硬,

硌在苏晚卿贴身小衣的夹层里,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沈砚之府邸的书房令人窒息的死寂尚未散尽,周平“意外”身亡的噩耗已如鬼魅跗骨。

名单被轻易抛回,令牌冰冷塞入手中,每一步都踩在对方洞悉的棋盘上,

这认知让苏晚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刺般的痛楚。她像一枚被迫落子的棋子,

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只能向前。御花园,这座皇家禁地此刻在她眼中犹如巨大的兽口。

垂柳的枝条在暮春的风里软软晃动,投下疏落的阴影,却丝毫驱不散沉沉压在心头的阴霾。

她跟着那位唤作柳司言的女子,垂着头,步履轻得近乎漂浮。柳司言是皇后身边的心腹,

举止透着宫廷特有的谨慎与疏离,只偶尔侧目看她一眼,目光是量器般的精准,

带着无声的告诫:谨言慎行。绕过一座巨大嶙峋的假山群,

前方水榭亭台的飞檐便隔着一片澄澈的水面显露出来。引路的宫女已无声退至亭外垂手侍立。

柳司言脚步一顿,眼神示意苏晚卿停在几株繁茂的芍药后。隔水望去,雕栏玉砌的御景轩内,

帝王赵珩的背影清晰可见,明黄的龙袍被春日暖阳镀上一层刺眼的光晕。

他身侧站着一个绯袍中官,身形微佝,侧对着这边,双手拢在袖中,姿态恭敬异常。

“……林骁盘踞北疆多年,旧部如蚁附膻,

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赵珩的声音隔着水波传来,不高,却字字清晰,

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漠然,“必须削权。借口,却不好找。

”他捻动着一串墨玉珠子,玉珠相撞发出极细微、规律的轻响。

那绯袍中官闻言微不可察地又躬身几分。“陛下思虑深远。臣……日前确听闻些许风声。

”他声音更低,带着刻意的含混,“说有叛贼私通北狄的信件……几经转手,

或有线索指向林将军?”这不是陈述,而是精心编织的探问。“指向?

”赵珩的语调忽地微微扬起,仿佛那两个字本身带了奇异的吸引力。他缓缓转过身。

苏晚卿呼吸骤然一窒!她看清了皇帝微眯起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寻常帝王的威仪,

只有深潭般不可测的阴沉。“线索,是需要人去找的。找到的东西,是什么样子,

得由朕说了才算。”他嘴角牵起一丝冰冷、奇异的弧度,像冰面上裂开的纹路,

“旧的纸张墨色,总会有办法模仿得……足以乱真。”轰——!

苏晚卿的耳膜里只剩下血液奔涌的轰鸣。眼前赵珩那模糊又清晰的面孔,

似乎和雪夜囚车里的寒风、书案前森冷的刑具、还有沈砚之冰湖般的目光瞬间重叠!

原来如此!所有构陷的源头,所有冤屈的根由,不过源于帝王龙椅上一点轻飘飘的忌惮,

要用一场彻头彻尾的伪造来拔除眼中钉!爹!林家!周平他们的命!

……在那高高在上的人口中,竟是可以随手捏造的泥团!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与刺骨寒凉的浊气猛冲上咽喉。苏晚卿死死抠住芍药花枝坚韧的茎干,

尖锐的刺扎破指尖,温热的血珠渗出,黏腻地沾在手指上,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

才勉强压住那几乎冲出喉咙的呜咽。爹的清白、林家的兴亡、所有无辜者的血泪,

竟成了这盘棋上如此轻贱的筹码!

那绯袍中官脸上瞬间堆砌起“恍然大悟”的谄媚:“圣心烛照!这确是天大的‘线索’!

奴才定当……尽全力搜寻确凿‘物证’!”后面的话语变成了更低更模糊的颂圣,

苏晚卿已听不清,脑中一片轰响,

有御景轩那张摆着贡果点心的玉石桌案狰狞地钉在视野里——赵珩与那佞臣密谋的罪恶之地!

机会!唯一的、渺茫的、稍纵即逝的机会!沈砚之要的是宫中动向,可她此刻需要的,

是那颗能掀翻棋盘的惊雷!那份伪造的草稿!它必然存在过!在御景轩!在书桌!

在那玉石案几的某个暗格里!心跳如撞鼓。血液在每一寸血管里尖叫着奔流。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四肢,却无法扼杀心底猛然爆发的决绝。爹的脸在眼前晃动,

带着风雪中的枷锁。周平埋在雪崩下的骸骨无声控诉。她不能退!一丝都不能!

柳司言的目光敏锐如针,扫过她苍白失血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怕了?”声音低而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初入宫都这样,站好。”苏晚卿猛地垂下眼,更深地埋下头,

用力掐了掐指尖的伤口,那痛让她混沌的眼睛瞬间清亮些许。

“是……奴婢……奴婢没见过天颜,惊惧失仪……”她声音细若游丝,

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羞愧。阳光缓慢移动。当一队捧着贡品的太监碎步穿过月洞门,

短暂吸引了柳司言警惕的目光时,苏晚卿的身体已无声无息地,

如影子般滑向御景轩的另一侧——一扇半掩的落地雕花长窗。水晶帘拢的缝隙恰到好处。

轩内空无一人。玉石桌案光滑如镜,倒映着窗外摇曳的花影。没有暗格的迹象。她目光如电,

扫过案角、抽屉边缘、案底……汗水瞬间濡湿了鬓角。没有!绝望刚要攫住心脏,

目光忽然落在书案边缘一座沉重的青铜瑞兽镇纸上。那瑞兽前爪似有玄机。

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凭着林家幼时机关兴趣的记忆,

她摸索着兽爪下微微凸起的、不起眼的纹路,朝一个角度轻轻一按——咔哒。

桌案面板悄无声息向后缩进寸许,露出底下极薄的一层夹缝!

几张略有些卷边的熟宣纸正散落在里面!时间被拉长。苏晚卿的手探进那冰冷的夹缝时,

冰凉的纸张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她甚至来不及细看,

只从最上方两张里迅速抽出一角墨色浓重、笔划凌乱、显然是被揉过又铺开的纸页!

一股混杂墨臭与陈旧纸张的气息涌入鼻腔!塞进衣襟!盖上夹板!瑞兽复位!

一系列动作快得近乎本能的痉挛。后背贴在冰冷的窗棂上,滑腻的汗水已将内衫完全浸透,

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几乎让她怀疑那声音能传出整座御花园。

那半页偷来的纸如同烈火在胸口灼烧,滚烫的,却又带着灭顶的冰冷。她几乎是踮着脚尖,

幽灵般绕回那片芍药丛后,重新垂手站定,仿佛从未离开过原地一秒。

柳司言的目光再次扫过来。苏晚卿心跳骤停,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如石。一秒。两秒。

柳司言却只是皱了皱眉,目光便投向别处。狂跳的心脏尚未平复,

一股更庞大、更熟悉的冰冷气息却如飓风般骤然侵袭!压迫感犹如实质的潮水,

从水榭回廊的阴影深处无声漫卷而来。苏晚卿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玄色!

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玄色身影正从水榭另一端转出,步履沉稳,袍袖拂动间带着肃杀。沈砚之!

他径直走来,目标清晰地锁定御景轩,却在经过那片芍药丛时,脚步毫无征兆地顿住。

他停在了苏晚卿与柳司言面前,不足五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

瞬间将苏晚卿整个人笼罩其中。墨玉般的眼眸深不见底,

目光精准地捕捉住她垂在身侧、紧紧攥着袖口边缘的手——那细微的颤抖,

那指腹上尚未干涸的、刚刚被花刺扎破的殷红血点。时间瞬间停滞。空气重如山峦。

沈砚之并未看柳司言,视线缓缓上移,落在苏晚卿低垂的脸上。那张脸,

比春日最洁白的梨花还要惨白,唇瓣被紧紧咬出一道失去血色的痕。

细微的血腥气混杂着她身上隐约的惊悸汗水气息,弥散在两人之间极近的距离里。

他没有说话。但那沉静的眸光如同无形的寒铁锁链,将她从指尖到脚尖,死死锁在原地,

动弹不得。无形的力量攥住了她的咽喉,胸口的密信草稿烫得如同即将炸开的引信!

柳司言试图上前见礼的动作僵在半途,敏锐地察觉到这方寸之地陡然绷紧至极限的氛围。

沈砚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了两息,深得像是能穿透皮相,看到骨缝里那剧烈摇晃的恐慌。

“你在这里。”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刮过石面,

带着一种极致的冰冷与几乎让人心脏***平静。

苏晚卿只觉得脚下坚实的地面骤然化作噬人的流沙。衣襟里那张纸片如同燃烧的炭块,

滚烫的触感几乎要将她灼穿。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脆弱的嫩肉,

细微尖锐的痛楚却压不住那排山倒海灭顶而来的恐惧。她看着他,嘴唇翕动,

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石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所有被看穿的伪装,所有孤注一掷的莽撞,

在他此刻沉静的凝视下,都化作了铺天盖地的绝望尘埃。“跟我来。

”沈砚之并未等待她的回应,低沉的声音带着命令不可违抗的分量。他转身,

玄色袍角在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走向御景轩旁一条更为幽深的、布满嶙峋山石的假山夹道。那背影如山脊般冷峭。

苏晚卿脚下绵软,像踩在云端,每一步都濒临坠落。她无法拒绝,不能抗拒,

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般,被那无形的威压牵引着,机械地迈步跟上。

身后柳司言惊疑的目光如同芒刺。假山夹道异常狭窄,两侧冰冷的巨石凹凸起伏,

投下浓重阴冷的影子。光被挤压成头顶一线惨淡的光带。刚踏入几步,

前方玄色的身影倏然停住。苏晚卿的心骤然沉入冰窟。他转过身。

浓重的阴影模糊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格外幽深迫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抬起,

却不是指向她,而是无声地拂开她鬓角一缕被冷汗粘在颊边的发丝。那动作极轻,

指尖带着一股冰凉的、令苏晚卿头皮炸开的触感。气息瞬间压迫到极致。

“你可知……”他俯身,薄唇几乎贴近她的耳廓,灼热的呼吸裹挟着低沉的警告,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她紧绷的神经最深处,“插手的后果?

”苏晚卿猛地抬头!她看不清他隐在阴影中的表情,

却能感受到那目光里沉沉的、几乎要将人碾碎的重量。那不是单纯的质问,

更像一种沉重的、压上两人生死的砝码。“后果?

”连日来积压的恐惧、被利用操控的愤怒、对父亲命运的绝望,

在这一刻因这冰冷的质询瞬间冲塌了所有勉力维持的堤坝!

苏晚卿听到自己干涩嘶哑、带着孤注一掷颤抖的声音冲口而出,

尖锐得如同碎裂的琉璃:“那沈大人你呢?你究竟是帮我……还是在利用我?!

”这是她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那枚冰冷的令牌,那洞悉一切的眼神,

那双操纵一切的手!她迎上那深渊般的眼眸,不顾一切。衣襟里的纸张滚烫地灼烧着她,

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沈砚之的眸光在她激烈的诘问中骤然一沉,

如同最深沉的夜幕瞬间笼罩了仅存的光。那里面翻涌起极其复杂汹涌的暗流——有冰寒,

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瞬间被她决绝姿态点燃的、难以捕捉的震动。他没有立刻回答。

死寂的假山石缝里,唯有两人急促、压抑的呼吸声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交织碰撞,

如同濒临爆裂的弓弦。突然!“沙…沙…沙……”清晰无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正迅速朝着假山夹道入口的方向逼近!皮靴碾过碎石砂砾的声音在极度的安静中被无限放大!

一个、两个……至少三四人!脚步声杂乱而急促,带着明显的搜查意味!是赵珩的人?

还是……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晚卿的咽喉!暴露了?!被发现了?!她偷密信草稿的事!

被沈砚之撞破还不够,追兵已至?!绝望的寒流瞬间冻僵了四肢!

她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骤停的“咯噔”一声!

就在这一刻——一只铁钳般的手猛地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还未等她发出任何惊呼,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将她狠狠向斜后方一拽!天旋地转!

冰冷粗糙的假山石壁狠狠刮蹭过她的后背和肩膀,细密的刺痛沿着脊柱炸开!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巨力推挤着,撞向石壁上一道极不起眼的深邃缝隙!

眼前骤然一暗!她被整个人死死按在了一处假山内部极其狭窄、不足半臂宽的罅隙深处!

湿滑冰冷的青苔腥气瞬间充满口鼻。沈砚之高大挺拔的身躯带着凛冽迫人的气息,

紧随其后强硬地挤了进来!坚实的胸膛几乎紧贴着她的后背,灼热的体温隔着衣物透过来,

却压不住那冰冷的寒意。他那双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幽光的眼睛,越过她的头顶,

死死盯住了那条狭窄罅隙之外的光亮入口。夹道入口处,

晃动的影子已经被光线清晰地投射进来!搜索的脚步声,停在了缝隙之外!

第四章:雨夜对峙窗纸被风猛烈撞击着,发出沉闷鼓噪的拍打声。远处天际的惊雷滚过屋檐,

白光一闪即逝,随即更沉重的黑暗笼罩下来,唯余滂沱雨点击打屋瓦的狂暴声响,

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冲刷殆尽。相府西侧那处僻静的小院厢房内,

烛火在湿冷的空气里跳动着不安的光晕,将苏晚卿倚在窗边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上。

衣襟内那张被体温焐热、边缘早已被她揉得发软的密信草稿,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沈砚之冰寒的警告——“你可知插手的后果?

”——和她绝望的诘问——“你究竟是帮我,还是在利用我?”——如同淬了毒的回旋镖,

在死寂的假山罅隙里碰撞后,又在每一个雨滴砸落的间隙狠狠剐蹭着她的神经。追兵被甩脱,

她从皇宫的罗网中侥幸脱身,却被更深、更叵测的网捕获,困在这间看似安全的牢笼。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冰冷的雕花,粗糙的木质纹理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

却丝毫压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他看穿了她的一切莽撞,洞悉了她赴死的决心,

却用沉默将深渊挖得更深。那双沉寂的、冰湖般的眼睛背后,

究竟藏着怎样深不见底的算计或……她不敢深想的另一种可能?

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穿透狂暴的雨幕,径直撞向厢房门板,带着湿透的粘腻感。

苏晚卿猝然转头。门被粗暴地推开,挟裹着门外的风雨和浓烈得化不开的酒气!

沈砚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步履竟有瞬间的虚浮不稳。玄色的袍服被雨水彻底浸透,

颜色变得如湿透的鸦羽般沉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背紧绷的线条。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滚落,滴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他惯常的清冽松香此刻被浓烈的、带着辛辣气味的酒气彻底掩盖,

那浓烈、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苏晚卿窒息!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手无声地缩回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