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窟窿里的糖糕红烛高烧,烛泪滚在紫铜烛台上,堆得像糖葫芦尖儿。
空气里沉甸甸压着龙涎香的暖腻,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唔,
大概是这间处处透着“我很贵但也很冷”的新房自带的寒气。我,阮棠,
京城著名“小糖糕”我爹卖女求荣前吹的,正端坐在铺着大红百子千孙被的拔步床边,
无聊地数着帐子上的金线。赤金点翠凤冠早卸了,脖子还是酸。外面锣鼓喧天推杯换盏,
全被这厚实朱门挡在外头,静得能听见自己肚子咕噜叫。继母那句嗑着瓜子说的风凉话,
不合时宜地蹦进脑子:“哎哟喂,我们棠棠这块小糖糕,掉进沈首辅那冰窟窿里哟!啧啧,
怕不是要冻成冰糖坨子咯!”尾音上扬,幸灾乐祸快溢出天际。门轴“吱呀——”一声,
跟老寒腿***似的,骤然撕裂了满室寂静。一股裹着深秋寒露的凛冽气息,
混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铁锈味儿,猛地灌了进来。我下意识抬眼。嚯!好大一座移动冰山!
堵在门口,光线都暗了三分。大红的喜服穿他身上,愣是穿出了送葬的肃杀感。那张脸,
玉雕似的,也冰雕似的,好看是好看,就是没半点人味儿。最扎眼的是他那修长手指,
骨节分明,指尖沾着点暗沉沉的颜色,正往下滴答。血?我的目光顺着他指尖往下溜,
玄色皂靴边还沾着泥。哦豁,传闻诚不我欺,
沈首辅刚从他***的“人间地狱观光园”——诏狱——下班回来。
空气里那丝铁锈味瞬间浓烈起来。他反手关门,“哐当”一声,砸得我心肝儿一颤。
然后迈步,没声儿,但那股子压迫感,跟座小山似的平移过来。烛火在他身后摇曳,
影子张牙舞爪地扑到床前,差点把我罩进去。他停在一步开外。那眼神,
跟扫描古董花瓶似的,落在我脸上,漠然里透着点“这玩意儿摆哪儿合适”的审视。
婚房里暖炉烧得正旺,可被他这么一看,我后脖颈子嗖嗖冒凉气。案几上,
合卺酒温在描金红漆盘里,俩小玉杯含情脉脉地对望。他顺着我视线瞥了一眼,
嘴角似乎往下撇了零点零一毫米,冷硬得像刀锋。他没奔酒去,反而又逼近半步,
直接把我困在他身影和雕花床栏之间了。
那混合着寒露、血腥气和他自带的“生人勿近”牌冷香的气息,瞬间把我裹成个粽子。
我甚至能看清他喜服金线暗纹在烛光下细微的反光,看清他紧抿的薄唇——啧,
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2 冰山初融全京城都在等着看我这块“小糖糕”如何在“活冰山”手里冻裂、粉碎。
包括门外竖着耳朵的下人,包括我那“卖糕求荣”的爹和嗑瓜子看戏的继母。
“首辅大人……”我清了清嗓子,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像刚出锅的糖蒸酥酪,
自个儿听着都起鸡皮疙瘩。冰山毫无反应,墨瞳依旧冷冰冰锁着我,
大概在等我“冻裂”的第一声脆响。我缓缓抬起手。宽大的喜服袖子滑落一截,
露出白生生的腕子。指尖染着新嫁娘的淡粉蔻丹,微微颤着一半是演的,
一半是真有点紧张,朝着他垂在身侧、沾着点“下班纪念品”的冰凉手背,戳了过去。
距离归零。我的指尖,轻轻碰上了他的手背。嘶——!透心凉!比三九天舔铁栏杆还***!
那凉意嗖一下从指尖窜到天灵盖。指尖下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像块冻豆腐被热勺子碰了。我清晰地感觉到那层冰壳子底下,肌肉瞬间绷紧,凶兽似的警惕。
他周身那股子无形的、带着血腥气的低气压,“唰”地一下,凝固了,然后变得跟针尖似的,
密密麻麻悬在我头顶。空气冻住了。
我迎着他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把我里外看穿的眼神,没怂。
指尖还贴在他那冰坨子手背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顽强地对抗着刺骨寒。然后,
我努力弯起眼睛,绽出一个自认为最甜最无害的笑容,
声音软得能拉丝:“夫君……”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娇憨的抱怨,“……你手好冰呀!
”“啪嗒!”清脆一声,炸得我小心肝一抖。
是沈砚另一只手里一直无意识捻着的一枚青玉扳指。它从他骤然收紧的指间英勇就义,
砸在金砖地上,碎成了好几瓣,死状惨烈。他猛地抽回被我“玷污”的那只手,
速度快得带起一股小冷风。染血的指节蜷起,紧握成拳,青筋都绷出来了,微微发抖。
那双深潭似的墨瞳,头一回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倒影,不再是空洞的漠然,
而是翻江倒海——震惊?困惑?还有一丝“这糖糕是不是有毒”的茫然?
那目光跟探照灯似的,要把我照个底儿掉。他向前一步,阴影彻底把我吞没,
带着浓重“下班味儿”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谁教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生铁,
裹着冰碴子,“谁让你……问这个?”风暴在他眼底酝酿,深渊里的凶兽被戳醒了,
暴戾里混着点找不着北的茫然。他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陷阱?试探?
还是单纯的……脑子被门夹了?我被他骤然爆发的冷气冻得呼吸一滞,后背紧贴冰凉床栏。
小心脏咚咚咚擂鼓。可看着他眼中那抹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的、类似迷路小狗的茫然,
心里那点“赌一把”的小火苗,反而“噗”地稳住了。3 宫宴风波我垂下眼睫,
避开他那X光射线,目光落在自己绞着嫁衣的手指上,声音放得更轻,
带着点无辜的委屈:“没人教呀。” 顿了顿,指尖捻着滑溜溜的缎面,
“就是……摸着夫君的手,像摸到冰坨子,冻着我了嘛。”日子像冻硬了的糖稀,
在首辅府这座豪华冰窖里,慢慢熬着。我成了府里最安静、也最扎眼的摆设。沈砚早出晚归,
神出鬼没。下人们走路跟猫似的,大气不敢喘。府邸空旷、华丽、冷得像停尸房豪华版。
偶尔在回廊远远瞥见他,永远是深紫或玄色官袍,步履带风,自带“闲人退散”的制冷气场。
目光扫过,直接把我当空气。继母曾“路过”,隔着垂花门递进来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捏着嗓子:“哎哟,我们棠棠这糖糕,在冰窖里可还软和?别冻瓷实了掰不动哟!
” 尾音拖得老长。府里的管事嬷嬷,一张老脸刻板得像门神,
送月例时总絮叨:“夫人安分是福。大人他……不喜人近身。前年有个丫头,
想往书房送茶……” 她适时住口,留下个让人浮想联翩的毛骨悚然空白。这些话,
像小冰锥,扎得人心里凉飕飕。世人眼中,我是掉进冰窟窿的糖糕,正慢慢冻硬。可我不信。
新婚夜他手背那瞬间的僵硬,那摔碎的扳指……像冰层下没冻死的糖心,在我心里蠢蠢欲动。
也许,这座活冰山,只是冻得太久,忘了暖乎是啥滋味?
我雷打不动每日去主院书房外“点卯”。他在不在,门关不关,无所谓。
有时就在廊下站会儿,呼吸点冷空气。有时让侍女留一盅温着的甜汤——不甜不腻,
温度刚好。不吵不闹,就刷个“夫人今日份存在感”。下人们的眼神从惊疑变成麻木,
心照不宣地绕着走,大概都在赌我这块糖糕啥时候被冰山彻底冻裂。
日子在无声的“冷对抗”中滑进深冬。一场宫宴,躲不掉。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得脸生疼。宫里暖香熏人,丝竹乱耳。我缩在女眷席当背景板。
沈砚在御座下首,深紫官袍,背挺得笔直,在满殿暖融里格格不入,像块镇场子的玄冰。
他自斟自饮,眼神淡漠扫过舞池,压根没往女眷席这边瞟。席间,
几个和继母“志趣相投”的贵妇,端着酒杯,笑吟吟地“飘”了过来。
“首辅夫人真是好福气呀,”兵部侍郎夫人陈氏开口,
“能嫁得沈大人这般……位高权重的夫婿。” “位高权重”四字,咬得又慢又重,
满是揶揄。“可不嘛,”吏部尚书儿媳摇着团扇搭腔,眼波流转,“沈大人威名赫赫,
我们听了都心肝颤呢。夫人整日对着,这胆识……啧啧。” 那“啧啧”拖得老长。
“就是不知……”另一个凑近,压着嗓子,却足够周围人竖耳朵,
“首辅大人那般……不近人情,这夫妻之间……可还甜甜蜜蜜呀?” 目光在我脸上逡巡,
像在找冻裂的糖霜。周围的低语和目光织成一张带刺的网,把我困在中央。继母在另一席,
投来快意的眼神。我捏着冰凉玉杯的手指收紧,脸上挤出个端庄假笑,指甲快掐进掌心。
她们就想看“糖糕冻裂”的现场直播。就在这时,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跟冰锥似的,
“嗖”地穿透喧嚣,精准地钉了过来!是沈砚!不知何时,他停了自饮,侧过脸,
墨瞳越过人群,死死锁在我身上,锁在我周围那圈“贵妇天团”身上。那眼神毫无情绪,
只有纯粹的、能把人血液冻住的审视和……不爽?他看得太专注、太直接,
旁边正跟他低语的阁老都卡了壳,顺着视线望过来。御座附近,瞬间静音。气压骤降。
围着我的贵妇们,笑容僵在脸上。陈夫人举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脸色发白。
吏部儿媳下意识后退半步,扇子都忘了摇。沈砚慢悠悠收回目光,像啥也没发生。
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手腕一倾——琥珀色的御酒,带着冰凉的香气,划出一道短促弧线,
“哗啦”一声,全泼在了他面前那张紫檀木案几上!杯盘狼藉,酒水漫开,濡湿了明黄锦缎。
下首的阁老惊得跳起来,衣摆溅上酒渍,一脸懵。满殿的歌舞丝竹、人声笑语,彻底死绝。
所有目光,惊惧、探究、难以置信,齐刷刷盯在泼酒的沈首辅身上。连皇帝都投来一丝讶异。
沈砚却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放下空玉杯,“嗒”一声轻响,在死寂中重若千钧。
他甚至没看那狼藉桌面,也没看惊呆的阁老。那张冰山脸纹丝不动,仿佛刚才泼的不是御酒,
是杯白开水。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再次穿越人群,精准落回我的方向。这一次,
不再是审视。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宣告:爷的人,就算是块冰疙瘩,
也轮不到你们指指点点!整个大殿的空气冻成了冰坨子。无数道目光在我和他之间扫射。
沈砚不再理会。从容起身,深紫官袍在宫灯下泛着冷光。对着皇帝方向略一颔首,转身,
径直朝殿外走。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经过我的席位,目不斜视。
一股裹着雪后松林气息和淡淡酒气的冷风扫过。4 记忆碎片“回府。
” 冰冷短促的两个字,砸进我耳朵里,不容置疑。高大身影消失在金碧辉煌的殿门外,
留下满殿惊愕和一地酒水。马车在雪夜里咯吱前行。车厢里黑黢黢,
只有帘缝偶尔透进点街灯的光,明明灭灭映在对座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上。自打上车,
沈砚就闭目养神。车厢里弥漫着他身上那股子冷冽气息,混着淡淡酒气,沉甸甸的。
方才大殿上那惊世骇俗的泼酒,仿佛只是我做了个梦。他依旧是那座移动冰山。我蜷在角落,
指尖还残留着宫宴上被围攻的凉意。可心里头堵着点东西,闷闷的,还有点不吐不快的冲动。
那杯泼出去的酒,像块热炭,扔进我冻僵的心湖里,“滋啦”一声冒起了烟。
黑暗给了我熊心豹子胆。“大人……”声音很轻,在寂静车厢里却贼清晰。
对面冰山毫无反应,眼睫毛都没颤一下。我深吸一口气,
豁出去了:“今日……多谢大人替我解围呀。” 甜度加倍,还带了点小感激。沉默。
只有车轮碾雪。就在我以为他当我是空气时,黑暗中,他低沉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
带着点强行压下去的烦躁:“聒噪。”依旧是那拒人千里的调调。可这两个字,像把钥匙,
“咔哒”一声捅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落灰的箱子!“聒噪!
”少年清冷又不耐烦的呵斥声,穿越时光,在耳边炸响。心口猛地一跳!指尖蜷缩。
细碎模糊的画面在脑子里飞速旋转……春日暖阳,野花河畔,
…角落里独自待着的孤僻少年……一张苍白冷漠、却俊得扎眼的侧脸……还有……离别时分,
马车快开了,周围七嘴八舌的道别……一只冰冷的手,带着点抖,
猝不及防地、死死攥住了我的衣袖!力道之大,差点把我那新做的鹅黄春衫扯成两半!
“别走。”记忆里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和……近乎绝望的祈求。
“留下……这抹暖色。”声音轻得像风,却像烙印刻进骨头缝里。是他!
那个春游时死攥着我袖子不撒手的孤僻少年!那个被所有人当怪物看的沈家庶子!原来是他!
心脏在胸腔里蹦迪,咚咚咚撞得肋骨疼。指尖的冰凉被一股热流取代。我猛地抬眼,
借着帘缝透进的一闪而过的微光,死死盯住对面阴影里的轮廓。是他!那冷硬的线条,
那“生人勿近”的寒气,和记忆里那个孤独倔强的少年影子,“轰”地重合了!
原来所谓的冷面首辅,所谓的活冰山……那厚厚的冰层底下,
冻着的竟是当年那个笨拙地、绝望地想抓住一点暖乎气的少年!这认知像道雷,
劈得我外焦里嫩!震惊和一股酸溜溜的心疼瞬间淹没了喉咙。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