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唤我傻子。
其实我晓得,我只是想事情比别人慢一些,记东西也比别人差一些。
譬如我只记得,我十岁那年,爹娘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那个人,叫裴彦琛。
裴彦琛生得极好看,是整个上京城里最俊朗的公子。
他学问做得好,今年便要去燕州上任,做一州知府了。
而我,也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我喜欢裴彦琛,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愿意将我所有的一切都捧给他,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日日跟在他身后。
可裴彦琛,他似乎并不喜欢我。
他总是会面无表情地拂开我递到他手边的点心,会用一种我看不懂的、夹杂着厌烦的眼神,看着我咧嘴傻笑的脸。
“苏悦悦,你能不能不要再来烦我了?”这是他对我讲得最多的一句话。
我听不懂,我只晓得,我就要嫁给他了,缠着自己的夫君,这有什么错处吗?直到他即将启程去燕州的前一晚,我提着自己亲手糊的一盏小鹿花灯,想去找他,想同他说,我会乖乖地在家里等他回来,八抬大轿地娶我。
然后,我在他书房外的海棠树后,听见了他与友人的谈话。
“彦琛,你当真要将那个傻子带去燕州?那地方本就民风彪悍,事务繁杂,你带上她,岂不是个天大的拖累?”我捏紧了手里的花灯,细细的竹篾刺得我掌心发疼。
紧接着,我听见了裴彦琛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像冬日里的冰棱,一字一句,砸得我心口发颤。
“拖累?她何止是拖累。”
他极轻地嗤笑一声,语气里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嘲弄,“若非碍着两家婚约,我何曾想与她沾上半分干系?此次赴任,我压根就没打算知会她。
待我在燕州站稳了脚跟,再寻个由头将这门亲事退了便是。
一个傻子,难道还真指望我三媒六聘地娶进门不成?”“那她若是哭闹起来……”“她能如何闹?哭两声,闹两场,过上几日,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那脑子里,又能记下什么事?”轰然一声,我脑海里那根一直紧紧绷着的弦,应声而断。
手里的小鹿花灯“啪嗒”掉在地上,烛火摇曳了一下,便熄了,灯纸上沾染了尘泥。
就像我的心,也一并掉进了泥潭里,又冷,又脏。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我,他是嫌弃我,是厌恶我。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娶我。
原来,他要去燕州这样的大事,却连知会我一声都觉得多余。
我不知自己是怎样跑回家的,眼泪糊了满脸,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反复复回荡着的,都是裴彦琛那句“一个傻子,难道还真指望我娶进门不成?”我不是傻子。
我只是记性不好。
我坐在自己的绣床上,抱着膝盖,无声地哭了一整夜。
直到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裴彦琛嫌弃我,是因为我不够好,不能在他为官的路上帮衬他。
那如果,我先一步去燕州,将所有事情都替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变得很能干,他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对,一定是这样。
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我偷偷摸摸地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塞着我攒了许久的所有月钱,还有几件换洗的衣物。
我记得裴彦琛要去燕州,要去一个叫“长风渡”的码头坐船。
我凭着脑海里那点模糊的记忆,一路问,一路找,终于寻到了那个长风渡。
码头上人来人往,喧嚣鼎沸,停靠着好多艘气派的大船。
我分不清哪一艘才是去燕州的,只瞧见最中间那艘船最大、最漂亮,船舷上还挂着一串串的红灯笼,瞧着喜庆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