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烟花易冷大婚夜,谢凛为陪妹妹看烟花让我独守空房。五年后他凯旋,
带回怀有身孕的妹妹:“你占着主母之位够久了。”我被剜去双目灌下哑药,
流放路上遭解差欺辱。车窗忽然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喝水吗?
”>敌国太子萧绝的玄色衣袖下,半枚虎符若隐若现。后来我率铁骑踏平将军府,
谢凛跪在血泊中嘶吼:“你怎会认识他?!”萧绝从身后环住我,
剑尖挑起谢凛下颌:“她跳崖那晚,是本宫亲自接住的。”---红烛高烧,燃得正烈。
烛泪沿着鎏金烛台蜿蜒而下,堆叠在桌案上,像凝固的血。那对粗如儿臂的龙凤喜烛,
是宫中御赐,象征百年好合,此刻却只映得满室孤清。案上那对盛着合卺酒的玉杯,
早已冷透,杯沿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无人问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到发腻的合欢香,
丝丝缕缕,缠绕着呼吸,令人几欲窒息。
我端坐在那张宽大的、铺着百子千孙被的紫檀木拔步床上。
身上繁复沉重的凤冠霞帔压得肩颈酸麻,绣着金线鸳鸯的大红盖头早已被我自己掀开,
扔在一边。指尖冰凉,紧紧攥着膝上同样冰凉的嫁衣锦缎,光滑的料子下,
是硌得人生疼的金线刺绣。窗外,是将军府深处传来的喧嚣鼓乐,一波高过一波。
那是为庆祝镇国将军谢凛大婚而奏响的喜乐,响彻云霄,
却独独漏过了这间本该最喜庆的新房。吉时早就过了。门外,
隐隐传来丫鬟们压低的、带着几分惶急的议论。“将军……将军人呢?”“是啊,
拜完天地就没了影,这洞房花烛……”“嘘!小声些!听说……听说二小姐身子又不爽利了,
哭闹得厉害,将军他……在‘玲珑苑’那边陪着呢……”“玲珑苑”?
我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那是沈玉娇的院子,
我那位体弱多病、心思玲珑的庶妹。五年前,父亲因一场急病骤然离世,府中一时风雨飘摇。
彼时,刚刚在边关崭露头角的谢凛,是父亲生前最看重的门生。他跪在灵堂前,
对着父亲的棺椁,当着所有族老的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老师待我恩重如山,
知微小姐亦待我至诚。谢凛在此立誓,此生定不负知微,必以正妻之礼迎娶,护她一生周全,
免她惊,免她苦,免她无枝可依!”誓言犹在耳畔,滚烫真挚。可如今,
这红烛摇曳的新房里,只有我一人。他许下的“不负”,便是将我抛在这冰冷的婚床上,
去陪伴我那“身子不爽利”的庶妹吗?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喘不过气。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刺痛驱散那灭顶的孤寒与屈辱。五年……整整五年,
我沈知微为他打理内宅,替他侍奉寡母,耗尽心力维系着将军府在京都的体面与人脉,
助他无后顾之忧地在沙场搏杀功名。我熬过了多少孤灯长夜,咽下了多少冷言碎语?
终于等到他凯旋,等到这场迟来的大婚。结果呢?结果是他连这最后一点体面,
都不肯施舍给我。“砰!”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撞开。我的陪嫁丫鬟小桃跌跌撞撞冲进来,
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眼中满是惊惶与愤懑。“小姐!小姐!”她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带着哭腔,“将军他……他带着二小姐……去西苑角楼了!
说是……说是今晚有‘火树银花’的奇景,二小姐想看,将军就……就带她去了!
”火树银花?我猛地抬起头,视线死死钉在洞开的房门之外。将军府深处,西苑的方向。
几乎就在小桃话音落下的瞬间——“咻——嘭!”一道刺目的银光撕裂了浓重的夜幕,
直冲云霄!紧接着,在极高的天幕上轰然炸开!刹那间,千万点璀璨夺目的银星迸射开来,
如同天河倒泻,又如神人泼洒下漫天碎钻,将整个西苑的天空映照得亮如白昼,流光溢彩,
美得惊心动魄。“咻——嘭!”“咻——嘭!”一朵接一朵,
盛大而喧嚣的银色烟花在夜空盛放,光芒透过敞开的房门,霸道地闯入这死寂的新房,
在我僵硬的身体上投下明明灭灭、冰冷而嘲讽的光影。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仿佛就在我耳边炸响,震得整间屋子都在嗡鸣,
也震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可笑的期待。角楼……那是将军府最高的地方,视野最好。
他带着沈玉娇,在那里并肩而立,共赏这漫天华彩。而我,
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妻,穿着这身沉重可笑的嫁衣,
独自枯守在这冰冷的婚房里,听着窗外属于别人的喧嚣与浪漫。刺目的银光透过窗棂,
在我眼中跳跃、灼烧,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脸颊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蜿蜒而下,
带着咸涩的味道,一滴,两滴……重重砸在我紧攥着嫁衣的手背上。原来,心被碾碎的时候,
连眼泪都是无声的。我慢慢抬起手,用指尖抹去脸上那点湿意,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目光落在手背上那点水渍上,又缓缓移开,最终定格在桌案上那对冰冷的合卺酒上。
五年等待,五年经营,换来的就是这漫天烟花下的极致羞辱。好,好一个谢凛。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镇国将军。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被我死死咽了下去。那口血,
终究没有吐出来。我闭上眼,隔绝了窗外那刺目的、令人作呕的绚烂光华,
也隔绝了所有翻腾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情绪。再睁眼时,
眸底只剩下一片被冰水浸透的、死寂的荒芜。烟花易冷。再盛大喧嚣的庆典,
也终有落幕的一刻。当最后一抹银色的光屑不甘地消散在浓稠的夜色里,
西苑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沉寂下去。
将军府重新被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所笼罩。新房里的烛火,
依旧不知疲倦地跳跃着,映照着满室冰冷的喜庆。门外,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缓,停在门外。“吱呀——”门被轻轻推开。谢凛走了进来。
2 冷夜孤烛他身上那件与我嫁衣同色的大红喜服尚未换下,烛光映照下,那刺目的红,
像是刚刚淬过血。他身形高大挺拔,五年沙场磨砺,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文气,
只余下一身锋锐的、带着硝烟与血腥味的冷硬。轮廓分明的脸上,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
薄唇紧抿着,勾勒出坚毅却也冷漠的线条。那双曾让我沉溺的深邃眼眸,此刻看过来,
里面没有一丝新郎官该有的温情与歉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半点烛火的暖意。
他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目光在我脸上扫过,
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随即落在被我掀落在一旁的盖头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还未歇息?”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如同在询问一件公务。我端坐在床沿,
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
那点尖锐的痛楚支撑着我不至于倒下。我缓缓抬眼,迎上他那双冰冷的眸子,
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愧疚,一丝解释,哪怕一丝动摇。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令人心寒的漠然。“将军,”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砂砾摩擦着喉咙,“今日,
是你我大婚之夜。”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拜完天地,
便将我独自撇在这新房之中,去陪沈玉娇看烟花。将军,
这便是你当日在我父亲灵前所立的誓言?这便是你予我沈知微的‘不负’?
”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噼啪爆出一个微弱的灯花。谢凛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他迈步走了进来,靴子踩在光洁的地砖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尖上。他没有回答我的质问,反而走到桌边,
目光落在那对冷透的合卺酒杯上。“玉娇身子弱,吹不得风,又忧思过重,
近日咳疾愈发重了。”他背对着我,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大夫说,她心绪郁结,需得开解。今夜烟花难得,
她自幼便喜欢看……我陪她片刻,宽慰一二,有何不妥?”有何不妥?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我几乎要笑出声来。有何不妥?!
他竟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将新婚妻子抛在洞房独守空闺,
去陪一个未出阁的庶妹“宽慰心绪”?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将我沈知微的尊严,
将我沈家的脸面,彻底地、狠狠地踩在了泥泞里!“谢凛!”我猛地站起身,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嫁衣的裙摆拂过冰冷的脚踏,“你告诉我,何处妥帖?
她是你的妹妹,那我呢?我沈知微算什么?这将军府的主母之位,在你眼中,
是不是连陪她看一场烟花都不值?!”我的质问,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
并未在他眼中激起多大的波澜。他只是缓缓转过身,那张在烛光下显得越发冷硬的脸对着我,
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知微,”他叫了我的名字,
语气却疏离得如同在唤一个陌生人,“你一向识大体,明事理。
玉娇她……终究是我谢家恩人之女,又寄人篱下,心思敏感些。你身为长姐,又是主母,
理应对她多些包容体谅。今夜之事,你何必如此斤斤计较?”斤斤计较?包容?体谅?
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看着他,
看着他眼中那理所当然的漠然和他为沈玉娇精心编织的“可怜”外衣,只觉得浑身冰冷,
连血液都快要冻僵。五年来为他付出的一切,那些熬过的夜,咽下的苦,承受的委屈,
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最可笑、最卑微的笑话。原来在他心里,我的“识大体”、“明事理”,
就是该容忍他将我所有的尊严和情感,都捧到沈玉娇脚下,任她践踏!“包容?体谅?
”我喃喃重复着,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谢凛,你告诉我,
我的体谅,究竟还要到什么地步?是容她登堂入室,还是……容她鸠占鹊巢?!
”最后四个字,我几乎是嘶吼出来,积压了五年的委屈、不甘和此刻滔天的屈辱,
如同火山般喷发。谢凛的脸色骤然一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瞬间结冰,
锐利如刀的目光直直刺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怒意。“沈知微!”他厉声喝道,
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压,“注意你的身份!也注意你的言辞!
玉娇冰清玉洁,岂容你如此污蔑诋毁?我看你是被妒火冲昏了头脑,失心疯了!”妒火?
我失心疯?我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维护,看着他为沈玉娇竖起的坚不可摧的屏障,
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绪,所有愤怒的质问,突然间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原来,这就是答案。
在他谢凛的世界里,沈玉娇永远冰清玉洁,永远楚楚可怜,永远需要被呵护被偏袒。
而我沈知微,无论做什么,无论付出多少,都只是那个“斤斤计较”、“善妒失心”的恶人。
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和我苍白如纸的面容。新房内,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只有红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我挺直的脊背,终于在那冰冷刺骨的绝望中,一点点、无声地垮塌下去。五年的时光,
在将军府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如同浸透了黄连的水,缓慢而苦涩地流淌。新婚夜的烟花之辱,
仅仅是开始。那晚之后,谢凛便搬去了前院书房,美其名曰军务繁忙。偌大的将军府内院,
彻底成了我与沈玉娇无声角力的战场。她依旧是那个弱柳扶风的娇小姐。晨昏定省,
她总是姗姗来迟,或是干脆托病不来。婆母谢老夫人问起,她只需蹙着那细长的柳叶眉,
用那能滴出水来的声音怯怯一句:“玉娇昨夜又咳了半宿,
怕过了病气给母亲和姐姐……”便能轻易获得婆母心疼的宽慰,
以及谢凛从边关捎回的珍贵药材。府中管事呈报账目,但凡稍有错漏或开支稍大,
沈玉娇总能“恰好”在场,用她那无辜的眼神和看似不经意的话语,
将矛头隐隐引向我这位“疏于管理”的主母。一次府中采买冬炭,因雪灾导致炭价飞涨,
我斟酌再三才下了令。账目递到谢老夫人面前,沈玉娇在一旁轻轻“咦”了一声,
柔声道:“姐姐,玉娇记得前些日子听城南王夫人说,她家铺子里还有一批平价陈炭呢,
虽不如新炭好烧,但胜在便宜,给下人们用也是极好的,能省下不少银钱贴补家用呢。
” 一句话,便显得我既不知节俭,又不体恤下人。婆母看我的眼神,便又冷了几分。
谢凛偶尔回府,沈玉娇总能找到最恰当的时机,或是“亲手”熬了他爱喝的汤送去书房,
或是“不小心”在他必经的花园小径上遗落一方绣着他名字的帕子。而每一次,
无论我如何努力地尽着主母的职责,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谢凛眼中,
似乎都成了理所当然。他看向我的目光,永远带着审视与疏离,
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还堪用。而投向沈玉娇的,却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温和,
一丝……纵容。这五年,我像一头沉默的困兽,被无形的绳索一层层缠绕,勒紧。
每一次挣扎,换来的只是绳索更深的嵌入皮肉。沈玉娇的眼泪,婆母的偏听偏信,
谢凛的冷漠疏离,像三座沉重的大山,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试图解释,
得到的只有“心胸狭隘”、“容不得人”的指责。我试图反抗,
换来的则是更深的孤立和冷落。曾经支撑着我的那份对谢凛的期待,
那份对“正妻”尊严的坚守,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
早已被磨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脆弱的壳。夜深人静时,对着冰冷的铜镜,
我看着镜中那个眼神疲惫、眉宇间刻满愁绪的女子,
几乎认不出那就是五年前那个满怀憧憬的自己。心,在看不到尽头的冰冷里,一点点死去。
3 凯旋之辱直到那个深秋的傍晚。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如同滚雷,
骤然撕破了将军府黄昏的宁静,由远及近,最后在府门前戛然而止,激起一片惊惶的骚动。
紧接着,是前院传来的、无法抑制的狂喜呼喊,如同沸腾的水,
瞬间席卷了整个府邸:“将军凯旋!将军大胜归来啦——!”“快!快开中门!迎接将军!
”“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整个将军府瞬间活了!
沉寂了五年的府邸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从每一个角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哗与狂喜。仆役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沉重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府中所有有头有脸的管事、仆妇,全都涌向了前院,
黑压压跪倒一片。我正坐在窗边,对着账本核算这个月的开销。那震天的呼喊传来时,
手中的狼毫笔猛地一颤,一滴浓黑的墨汁滴落在账册上,迅速晕染开一片污迹。
他……回来了?五年了。他终于从尸山血海的北境战场回来了?带着赫赫战功,
带着无上荣光?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