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铁锈与香水下午四点半,阳光被巨大的厂房切割成斑驳的碎片,
落在李静兰布满薄茧的手背上。她正熟练地将最后一个零件按进流水线上的塑料壳里,
动作精准而机械,如同过去十五年里的每一天。空气里弥漫着塑胶、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
嘈杂的机器轰鸣声是永恒的背景音,震得人耳膜发麻。“静兰,发什么呆呢?快到点了,
今天组长说要提前清场盘点。”旁边的工友王姐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嗓门在噪音里也得拔高八度。李静兰回过神,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嘴角扯出一个疲惫的笑:“知道了,王姐。”她今年四十六岁,
在这家“宏业电子”组装厂做了十五年。从最初的青涩到如今的熟练,
流水线上的零件换了一茬又一茬,身边的工友来了又走,只有她像一颗生锈的螺丝钉,
牢牢铆在这里。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丈夫早逝,儿子在上大学,
老家还有年迈的母亲要赡养,这份包吃包住、薪水不算高但稳定的工作,
是她生活的全部支柱。更让她觉得自己“钉死”在这片厂房里的,
是三年前那场悄无声息的告别——月经彻底离开了她。没有惊天动地的痛苦,
只有潮热、失眠和一种隐秘的恐慌,像潮水般慢慢淹没了她。镜子里的自己,
眼角的皱纹深了,皮肤失去了光泽,腰身也不再紧致。她知道,
自己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衰老。爱情?那是二十岁出头,
还在村口对着月亮幻想的年纪才会有的东西,
早就被日复一日的劳作和生活的重压碾成了粉末。“滴——”刺耳的下班***终于响起,
像是给紧绷的神经松了绑。李静兰长舒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
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一个掉了漆的不锈钢饭盒,一条洗得发白的毛巾,
还有一个旧款的智能手机,屏幕边角已经磕裂。走出厂房,
傍晚的热浪夹杂着厂区外小吃摊的油烟味扑面而来。她习惯性地走向那个卖馒头的小摊,
打算买两个当晚餐,便宜又顶饱。“两个馒头,要热的。”她递过两块钱,声音有些沙哑。
就在这时,一阵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不远处。
那声音低沉、平顺,带着一种昂贵的质感,在满是电动车、三轮车的厂区门口,
像一头突然闯入羊群的猎豹。李静兰下意识地抬眼望去。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迈巴赫,
车身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车门打开,先落地的是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接着,
一个高挑挺拔的年轻男人走了下来。他看起来年纪很小,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
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白皙的皮肤。
他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五官像是精心雕琢过的,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疏离。他站在那里,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
将周围的嘈杂、油腻、烟火气都隔绝开来。厂区门口三三两两穿着工装、行色匆匆的工人,
在他面前都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偷偷打量他。李静兰也看了一眼,
便迅速低下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怕不是走错路了。
她接过摊主递来的热馒头,转身想赶紧回宿舍。“请问,”一个清冷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宏业电子的人事部办公室,怎么走?”李静兰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她转过身,看到那个年轻男人正看着她,眼神平静,
没有丝毫因周遭环境而产生的不适或轻蔑。“哦……人事部啊,”她有些局促地指了指方向,
“从那个小门进去,直走,第二个路口左拐,看到一栋白色的小楼就是了。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比平时更低了些,带着点沙哑。“谢谢。”男人微微颔首,礼貌简洁。
李静兰赶紧摇摇头,“不谢”,然后匆匆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年轻男人已经朝着她指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步伐从容,
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强烈的、近乎荒诞的对比。她甩了甩头,把这小插曲抛到脑后。
这样的人,和她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今天的偶遇,不过是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
泛起一点涟漪,很快就会恢复平静。她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宿舍,不到十平米,
摆着一张单人床,一个旧衣柜,一张桌子,就没什么空间了。墙壁有些斑驳,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味。她把馒头放在桌上,倒了杯热水,刚坐下,手机就响了。
是儿子打来的。“妈,下个月的生活费……”儿子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知道了,
”李静兰柔下声音,“我明天就给你打过去。钱够不够用?在学校别省着,该吃的吃,
好好学习。”“够……够的。妈,你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妈没事,身体好着呢。
不说了,你早点休息吧。”挂了电话,李静兰看着桌上的两个馒头,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远处工厂的烟囱还在冒着烟。四十多年的人生,
就像这窗外的景色,灰蒙蒙的,一眼似乎就能望到头。绝经带来的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变化,
更是一种心理上的衰老感,仿佛人生的后半段,只剩下等待,等待儿子毕业,
等待自己干不动的那一天,等待……一个无声无息的终点。她不知道,
那个刚刚与她擦肩而过的年轻男人,此刻正站在人事部办公室里,听着经理汇报工作,
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窗外,想起刚才那个女人的样子。凌辰,凌氏集团现任总裁。二十岁,
是商界最年轻也最令人瞩目的存在。三个月前,他刚从父亲手里接过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以雷霆手段整顿了内部,又接连签下几个大项目,让那些质疑他“乳臭未干”的人闭了嘴。
宏业电子,是凌氏集团最近计划收购的一家中小型电子厂。他今天过来,是想实地考察一下。
刚才问路时,那个女人的样子,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不起眼。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
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饱经风霜却很干净的脸。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艳,
没有谄媚,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被打扰后的局促和迅速想逃离的疏离。但不知为何,
凌辰却记住了她递馒头时,手指关节因为长期劳作而有些变形的样子,记住了她回答问题时,
声音沙哑却很清晰,记住了她转身离开时,背影单薄却很挺直。
就像在一片锈迹斑斑、运转了多年的旧机器里,
突然看到了一颗还在固执地散发着微弱光热的螺丝钉。“凌总?”人事部经理见他走神,
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凌辰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漠:“继续说。
员工的平均年龄结构,以及……近期的离职率。”他的思绪重新回到工作上,但不知为何,
那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背影,却像一道浅浅的刻痕,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第二章 不速之客接下来的几天,凌辰都泡在宏业电子。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带着助理,
穿着相对休闲的衣服,在各个车间、部门转了转,看生产流程,查员工档案,
和基层管理者、老员工聊天。他做事向来如此,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了解最真实的情况。
他又见过李静兰几次。一次是在食堂,她端着一个简单的餐盘,坐在角落,
安静地吃着米饭和一碟青菜,偶尔和同桌的女工说几句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一次是在车间的物料区,她正费力地搬一个沉重的纸箱,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咬着牙,
动作却没停。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女工想过来帮忙,被她摆摆手拒绝了,笑着说“没事,
我能行”。还有一次,是在厂区外的公交站台,她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
大概是买了些日用品,正等公交。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眼角的细纹,她望着远方,
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凌辰每次都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上前。
他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收集着关于这家工厂,也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他了解到,李静兰,
四十六岁,在宏业电子做了十五年,从流水线上的普通工人做到小组长,技术熟练,
为人踏实,性格温和,和工友关系都不错,但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
丈夫十年前因病去世,她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儿子现在在外地读大学。她的工资不高,
每个月除了给儿子寄生活费,剩下的勉强够自己开销和贴补老家的母亲。很普通,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辛苦的一生。凌辰的生活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女人。
有家族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名媛,她们优雅、得体,
却像精致的提线木偶;有想方设法接近他的、野心勃勃的模特或明星,她们美丽、热情,
眼神里却藏着算计;也有公司里精明干练的女高管,她们专业、高效,
却总是带着职业性的距离感。他从未对谁产生过超出“观察”之外的兴趣。对他而言,
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是效率的绊脚石。可李静兰不一样。她身上没有任何他熟悉的标签。
她的疲惫是真实的,她的坚韧是真实的,她的温和是真实的,
甚至她偶尔流露出的、对生活的茫然,也是真实的。她就像一株生长在石缝里的野草,
不起眼,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这种真实,像一股清冽的泉水,
猝不及防地流进了凌辰被各种规则、利益、虚伪填满的世界。“凌总,
收购方案已经初步拟定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召开董事会讨论?”助理陈默递过来一份文件,
打断了他的思绪。凌辰接过文件,目光却再次投向窗外,李静兰刚刚离开的方向。
他指尖在文件上轻轻敲击着,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收购的事,暂缓。”陈默愣了一下,
有些不解。这几天凌辰的考察看起来很顺利,没发现什么大问题,
收购宏业对集团拓展下游产业链是有好处的,他原以为很快就能定下来。“凌总,
是有什么问题吗?”“没什么,”凌辰淡淡道,“再看看。另外,帮我安排一下,
明天我要以‘新入职实习生’的身份,在组装车间待一段时间。
”陈默彻底懵了:“……实习生?凌总,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您的身份……”“没有不合适的,”凌辰抬眼,眼神锐利,“按我说的做。对外就说,
是集团派来基层锻炼的储备干部。”陈默不敢再多问,只能点头应下:“是,凌总。
”他心里却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总裁这是……想干什么?第二天一早,
李静兰像往常一样来到车间,换好工装,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组长领着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拍了拍手,对大家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凌辰,
是总公司派来咱们车间实习的储备干部,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咱们组学习,大家多带带他。
”李静兰抬起头,当看清那个“实习生”的脸时,手里的工具差点掉在地上。是他?
那个几天前问路的、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年轻男人?他今天换了一身和他们一样的蓝色工装,
但穿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了不一样的感觉。他的头发剪短了些,少了几分疏离,
多了点年轻气盛的样子,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而锐利。周围的工友们也炸开了锅,
小声议论着。“我的天,这小伙子长得也太俊了吧?”“储备干部?看着年纪好小啊,
比我儿子还小吧?”“总公司来的?那肯定是大学生吧?来咱们这破车间实习?
”凌辰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终落在了李静兰脸上,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