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裹挟着深秋的寒意,凶狠地砸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如同无数鬼魂在凄厉地叩门。林菱悦猛地睁开眼,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浓得化不开的腥甜气味,混合着廉价脂粉的甜腻,死死堵在喉咙口。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扫过身下这张硬得硌人的木床,床柱上褪色的红漆斑驳脱落。
目光再往上移,
触到的是头顶那顶刺目的、红得如凝固鲜血般的纱帐——像极了前世她断气时,
从口鼻中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是这里!就是这间噩梦般的屋子!
就是这张象征着她前世无尽屈辱的床!记忆带着淬毒的尖刺狠狠扎入脑海。林府一夜倾覆,
父亲含冤下狱,自己被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吏部侍郎赵明德,
以“庇护”之名强纳为妾。就在这间阴暗的偏房里,就在这顶红纱帐下,她曾卑微如尘,
苦苦哀求。换来的,却是赵明德那张虚伪假面彻底撕碎后的狰狞。他亲手灌下的那碗毒药,
滚烫灼烧喉咙的剧痛,四肢百骸被寸寸撕裂的绝望,以及最后弥留之际,
他附在耳边那声淬了冰的低笑:“菱悦,你爹的罪证,
还得多谢你无意透露的账目呢……安心去吧,你的‘功劳’,本官会记得。
”恨意如同沉寂百年的火山骤然喷发,灼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却立刻被她狠狠地用手背抹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尖锐的痛楚让她混沌的大脑骤然清明。不能哭!
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前世流干了泪,只换来一杯穿肠毒药。今生,她要仇人的血!
外面隐隐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赵明德那刻意压低、却依旧难掩得意与急切的嗓音,
正和守门的婆子说着什么。那声音,像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过脊背,
激得林菱悦浑身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来了!她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幼兽,
猛地从床上弹起。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简陋的梳妆台,最后死死钉在那柄用来裁衣的剪刀上。
冰冷的铁器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粗糙的木柄硌着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楚,
此刻却成了支撑她灵魂不坠的锚点。她闪身躲进床榻内侧厚重的、散发着霉味的帐幔阴影里,
将自己彻底融入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冰冷的剪刀紧贴着小臂内侧,
锋利的尖端刺破了一点皮肤,细微的刺痛感***着神经,提醒她保持清醒。
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如同战场上的战鼓。
吱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被粗暴地推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雨水的湿冷腥气,
瞬间灌满了狭小的房间。一个穿着酱紫色锦袍、身形微胖的男人踉跄着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酒后的潮红,那双细长浑浊的眼睛里,
毫不掩饰地闪烁着令人作呕的贪婪和志在必得。“小美人儿……等急了吧?
”赵明德喷着酒气,脚步虚浮地朝床榻扑来,油腻的手迫不及待地伸向红纱帐,
“你爹不识抬举,死了也是活该!从了本官,往后有你的好日子……”就是现在!
就在他肥胖的身躯堪堪要压上锦被、满是酒气的脸凑近帐幔的瞬间,林菱悦动了。
积蓄了两世的恨意、屈辱和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从阴影中暴起!纤细的身影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绝,用尽全身力气,
朝着那具令她作呕的身躯狠狠撞去!“呃?!”赵明德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
庞大的身躯向后仰倒,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酒瞬间醒了大半,
他惊怒交加地瞪大眼睛,
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昨日还哭哭啼啼、任他拿捏的孤女竟敢反抗:“***!
你……”后面恶毒的咒骂被永远地堵在了喉咙里。林菱悦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她甚至没有看清他脸上的惊愕和暴怒,
眼中只有他脖颈间那随着怒骂而急速跳动的、脆弱的颈动脉。那是仇人的命脉!
前世毒发时的剧痛仿佛再次在四肢百骸中点燃,烧得她眼睛赤红一片。
“赵明德——”她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低吼,像是濒死野兽的咆哮。
握着剪刀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带着全身的重量,带着前世今生的所有诅咒,
对准那跳动的脉搏,狠狠地、决绝地捅了下去!噗嗤!一声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
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如同压抑了百年的喷泉,猛地激射而出。
有几滴甚至带着灼人的温度,溅到了她的眼皮上,视野瞬间一片猩红。
赵明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抽动。他双手徒劳地向上抓挠着,
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死亡的灰败。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最终彻底瘫软下去,只剩下血沫还在伤口处不断涌出,
在冰冷的砖地上蜿蜒开一片刺目的暗红。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雨声、风声,
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粗重得像拉风箱般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浓稠的血腥味铺天盖地,沉甸甸地压下来,
几乎让她窒息。她杀人了。亲手杀了前世将她推入地狱的仇人。
一股混杂着极致快意和冰冷后怕的颤栗,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她握着那把沾满粘稠血液的剪刀,僵立在原地,指尖冰凉刺骨,身体却像被架在火上炙烤。
“啊——!杀、杀人了!”一声尖利到变调的惨叫划破了死寂。是守在外面的婆子,
大概是听到动静不对,推门探头看了一眼。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让她魂飞魄散,
那声惨叫撕裂了雨夜,也彻底惊醒了这座看似平静的侍郎府邸。糟了!林菱悦猛地回神。
短暂的复仇***被冰冷的现实瞬间浇灭。不能留在这里!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她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幼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吓得瘫软的婆子,
跌跌撞撞地冲出这间充满血腥的屋子,一头扎进了外面瓢泼冰冷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瞬间打透了身上单薄的衣物,刺骨的寒意激得她一个哆嗦。
脸上、手上沾着的黏腻鲜血被雨水冲刷,在脚下蜿蜒出淡红色的水痕,
随即又被更多的雨水冲散。身后,侍郎府里已经炸开了锅,
惊惶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尖锐的警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穿透重重雨幕,
紧紧追在身后。“抓住她!”“别让杀人犯跑了!”“封锁府门!快!”恐惧像冰冷的藤蔓,
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她慌不择路,只凭着本能朝着府邸深处、远离大门的方向拼命奔跑。
冰冷的雨水灌进口鼻,呛得她剧烈咳嗽,脚下湿滑的青苔几次让她险些摔倒。肺叶像要炸开,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雨水的腥气。眼前是重重叠叠的游廊、假山、花木,
在暴雨的冲刷下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影。身后的追捕声越来越近,火光在雨雾中晃动,
如同索命的鬼火。完了……难道刚重生,就要葬送在这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她。脚下一软,她扑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旁边一扇不起眼的、虚掩着的月洞门内,突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异常沉稳的手,
精准地抓住了她湿透的、冰冷的手腕!那只手的力量极大,
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冷酷的沉稳。林菱悦甚至来不及惊呼,
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拽了进去!砰!身后的月洞门在她被拽入的瞬间,
被那只手的主人反手关上,隔绝了外面暴雨的喧嚣和越来越近的追捕声。门闩落下的轻响,
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林菱悦重重地摔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冰冷的触感和撞击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她惊恐地抬起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书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的、如同初雪融化般的淡淡松香,
瞬间冲淡了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和雨水的土腥气。几盏琉璃宫灯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
将室内照得纤毫毕现。紫檀木的书案上堆着高高的卷宗,墙上悬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
角落里巨大的青铜兽首香炉正无声地吞吐着袅袅青烟。一个男人,就站在她面前。
他身形极高,穿着一身玄墨色的云纹锦袍,那颜色深沉得几乎要融入身后书架投下的阴影。
腰间束着一条暗金色的蟒纹玉带,勾勒出劲窄的腰身和宽阔的肩膀。
外面随意地披着一件同色的鹤氅,领口处一圈银狐毛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的面容隐在灯光未能完全照亮的地方,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但仅仅是这样惊鸿一瞥,林菱悦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沉重得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予夺才能淬炼出的威仪,冰冷,沉凝,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
书房内并非只有他一人。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还垂手侍立着一个穿着藏青色劲装、面容精悍的青年侍卫。那侍卫的手,
正稳稳地按在腰间的佩刀刀柄上,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刃,
瞬间锁定了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林菱悦,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杀机。
林菱悦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摄政王——汪旭!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前世,这个名字就是整个大胤朝堂无人敢直呼的禁忌。
他权倾朝野,手段酷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是连皇帝都要避让三分的真正主宰。
赵明德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只随手就能碾死的蝼蚁。她怎么会慌不择路,
一头撞进了这头最可怕的凶兽巢穴?!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比面对赵明德的尸体和外面的追兵时更甚百倍。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青年侍卫按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的细微动作。冰冷的死亡气息,
从未如此刻般清晰。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前世被毒杀的痛苦,父亲含冤的背影,
赵明德临死前那双怨毒的眼睛……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现。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在侍卫那冰冷的目光和汪旭那深不可测的沉默威压之下,她做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决定。
她猛地从冰冷的地上挣扎着爬起,甚至顾不上擦去脸上混合着雨水和血污的脏污。没有犹豫,
没有迟疑,她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朝着几步之外那个如同深渊寒潭般的男人,扑了过去!
动作太快,太突兀。连那个一直保持高度戒备的侍卫都微微错愕了一瞬,
按着刀柄的手下意识地抬起了半分。林菱悦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纤细的手指带着冰冷的雨水和未干的血迹,死死攥住了汪旭玄墨色鹤氅的下摆。
那昂贵的银狐毛领瞬间染上了污秽的红痕。她仰起头,
雨水和血水顺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往下淌,滑过尖尖的下巴,
滴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唯有那双眼睛,在极致的狼狈和恐惧中,
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妖异的火焰,明亮、决绝,像淬了毒的琉璃,
死死地迎上汪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王爷!”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和孤注一掷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书房内的寂静,
“我是林菱悦!刚刚杀了赵明德那个狗官!”她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
带着审视万物的漠然,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
直视她灵魂深处翻腾的恨意和恐惧。攥着他衣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深吸一口气,
用尽所有的力气,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两世、足以惊世骇俗的话吼了出来:“求王爷收留!
我愿做您脚下最忠心、最会咬人的狗!为您撕碎一切阻碍!只求一条活路!”话音落下,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闷响。
冰冷的恐惧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死死盯着汪旭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是立刻被他的侍卫拖出去砍了,
还是……有一线渺茫的生机?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息的沉默都像钝刀子割肉。
终于,那个一直沉默如同山岳的男人,动了。他缓缓地、极其优雅地俯下身。
玄墨色的鹤氅随着他的动作如水般流动。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却又冷硬如冰雕的脸,
清晰地呈现在林菱悦被雨水和血污模糊的视野里。鼻梁高挺,薄唇的线条锋利而冷酷,
而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夜下的古潭,表面平静无波,
深处却仿佛蛰伏着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漩涡,
此刻正清晰地映出她狼狈不堪、惊惶如小兽的影子。他离得如此之近,
林菱悦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愈发清晰的、冷冽的松雪气息,
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危险气息,冰冷地侵入她的感官。汪旭的目光,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一寸寸扫过她沾满血污的脸颊,
仿佛在鉴赏一件……刚刚染血的凶器。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寻常人该有的惊诧、厌恶或怜悯,
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探究和审视。就在林菱悦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威压碾碎时,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抬了起来。林菱悦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要闭眼,
以为那会是致命的一击。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那只手,
带着一种与其主人气质截然不同的、近乎轻柔的力道,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微凉的指尖,
带着薄茧的粗糙感,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擦过她颧骨上溅到的、已经有些凝固的暗红色血渍。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掌控感,
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需要小心处理的战利品。冰凉的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
林菱悦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细微的电流感顺着被触碰的地方窜遍全身。
“呵……”一声极低、极轻的笑,从男人薄冷的唇间逸出。那笑声低沉悦耳,
却像冰珠滚落玉盘,没有丝毫暖意,
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他微微偏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锁住她惊惶不安的眼睛,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句清晰而缓慢,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林菱悦紧绷的心弦上:“忠心的狗?”他顿了顿,
指尖在她脸颊上那抹碍眼的血污处最后用力一抹,留下一点微红的痕迹,
声音里那丝兴味陡然变得清晰而危险:“巧了。”“本王身边,
正缺个……”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缓缓滑过她纤细却紧绷的脖颈,
落在她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肩头,最终回到她那双燃烧着求生火焰的眼中,
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会咬人的王妃。
”王妃?!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轰然在林菱悦的耳边炸响!她猛地抬起头,
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骤然紧缩,几乎忘记了呼吸。脸上那点被擦拭留下的微红痕迹,
此刻显得异常刺眼。攥着他衣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深深陷入那昂贵的银狐毛领中。
他说什么?王妃?她是不是因为失血或者恐惧出现了幻听?还是这位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在拿她这个刚刚手刃了朝廷命官、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孤女寻开心?这简直荒谬绝伦!
比赵明德强纳她为妾更加荒谬百倍!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强烈不安瞬间压过了恐惧,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调:“王……王爷?!您说什么?
我……我杀了人!杀了朝廷命官!我是……”“你是什么?”汪旭打断她,
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讨论天气。他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她苍白震惊的小脸,却没有任何戏谑,
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掌控。“你只是一个,在本王需要的时候,
恰好递上了一把锋利匕首的人。”他微微侧首,目光投向书房紧闭的门扉。
门外的喧嚣——杂乱的脚步声、惊惶的呼喊、尖锐的警哨——已经越来越近,
如同汹涌的潮水拍打着堤岸,清晰地穿透厚重的门板。
“至于赵明德……”汪旭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淬了冰的寒意,
唇角那抹弧度变得冰冷而残酷,“一个尸位素餐、构陷忠良、死有余辜的蠹虫罢了。死了,
便死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碾死了一只蚂蚁。就在这时——砰!砰!砰!
粗暴的拍门声骤然响起,伴随着侍郎府管家惊恐尖利、却又强行压抑着颤抖的喊叫,
刺破了书房内短暂的死寂:“王、王爷!惊扰王爷!府中……府中出了大事!
有、有刺客杀了赵大人!凶手……凶手可能朝这边逃了!求王爷开恩,容我等进来搜查,
保护王爷安危!” 那声音充满了惶急和恐惧,
显然赵明德的死讯已经让整个侍郎府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恐慌。拍门声如同重锤,
一下下敲在林菱悦的心上。她身体猛地一颤,
刚刚因为汪旭那番话而暂时压下去的恐惧瞬间再次攫紧了她,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如纸,
下意识地就要往后缩。完了!他们找来了!那只刚刚擦拭过她脸颊血迹的手,
却在此刻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肩头。微凉,带着薄茧,却有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力量感,
瞬间压下了她所有想要退缩的冲动。汪旭甚至没有回头看那扇被拍得震动的门。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林菱悦惊惶的小脸上,深不见底的寒眸中,
那点兴味被一种更深的、如同猎人锁定猎物般的专注所取代。薄唇微启,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盖过了门外的喧嚣,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直直刺入她的心底:“怕了?
”他微微俯身,再次拉近了距离。松雪般冷冽的气息混合着强烈的男性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那双深渊般的眼睛紧紧锁住她,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所有的颤抖都看得一清二楚。
“方才捅人的那股狠劲呢?”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
每一个字都像羽毛搔刮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林菱悦,
告诉本王……”“——你还想做本王的狗吗?”门外的拍打声和呼喊声越来越急迫,
如同催命的符咒。书房内,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侍卫的手再次按紧了刀柄,
目光如电,在门扉和林菱悦之间快速扫视,只等主人一声令下。
肩头那只手的存在感无比强烈。冰冷,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也像一道将她钉在原地、无法逃脱的枷锁。做他的狗?林菱悦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巨大的、足以将人碾碎的压力。她看着汪旭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玩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以及寒潭之下汹涌的、择人而噬的暗流。她毫不怀疑,只要她此刻流露出一丝退缩或犹豫,
下一刻,她就会被毫不留情地丢出去,成为平息侍郎府怒火的替罪羔羊,
或者被这位心思莫测的摄政王亲手抹杀。前世被毒杀的痛苦记忆再次翻涌上来,
喉咙里仿佛又尝到了那穿肠毒药的灼烧感。不!她不要!她好不容易才重活一次,
才亲手撕碎了赵明德那张虚伪的面具!她还没为林家昭雪!
她还没看到那些真正的幕后黑手付出代价!做狗又如何?只要能活下来!
只要能抓住这唯一可能的生机!只要能借他的势!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毫无价值地死去!
一股混杂着绝望、不甘和孤注一掷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压下了所有的恐惧。
她眼中那因为震惊而涣散的光芒骤然凝聚,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
她不再试图躲避汪旭的视线,反而更加用力地仰起头,
任由脸上未干的血迹和雨水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攥着他衣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戾:“做!
”她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灵魂在呐喊:“只要王爷给口饭吃,
给条活路!您指谁,我咬谁!骨头渣子都给他嚼碎了咽下去!”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那不顾一切的狠绝姿态,像一头终于被逼出獠牙、准备拼死一搏的幼狼。
汪旭眼中那点冰冷的兴味,骤然间如同投入火星的干柴,猛地炽烈燃烧起来!
那是一种看到绝世凶兵终于出鞘般的惊艳和满意!“很好。”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唇角那抹残酷的弧度骤然加深,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掠夺感。那只按在她肩头的手猛地用力,
不再仅仅是压制,更像是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掌控!“记住你今日的话。”话音落下的瞬间,
汪旭直起身,脸上的所有情绪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睥睨天下的冰冷威严。
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再给地上狼狈不堪的林菱悦,仿佛她已是一件被妥善收藏的物件。
“玄影。”他淡漠地唤了一声。“属下在!
”一直如影子般侍立在旁的青年侍卫立刻躬身应道,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松开。“开门。
”汪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清晰地盖过了门外越来越狂躁的拍打和呼喊。“告诉外面那些聒噪的蠢货……”他微微侧首,
冰冷的目光扫过紧闭的门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板,看到外面那群惶惶不可终日的面孔,
每一个字都淬着冰:“——赵明德勾结叛党,罪证确凿,已被本王就地正法。”他顿了顿,
语气陡然转厉,如同九天寒冰轰然砸落:“谁再敢喧哗惊扰,以同罪论处,格杀勿论!
”轰——!如同惊雷在门外炸响!所有疯狂的拍门声、惊惶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
在汪旭那冰冷彻骨、蕴含着无边杀意的命令传出的刹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死寂。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窗外更加凄厉的雨声,
还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天地。书房内,琉璃宫灯的光芒稳定地流淌着,
映照着紫檀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映照着墙上那幅意境悠远的寒江独钓图,
也映照着地面上那摊来自林菱悦身上的、混着雨水和血污的淡红色水渍。汪旭背对着门,
玄墨色的鹤氅在灯光下流淌着深沉的光泽,身影挺拔如山岳,
投下的影子将匍匐在地的林菱悦完全笼罩其中。
他仿佛只是随手处理掉了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份掌控生死的漠然,
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林菱悦的身体依旧僵硬地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
方才那股支撑着她嘶吼出“做狗”誓言的狠劲,
在汪旭那轻描淡写却如同天宪般的“就地正法”四个字出口后,如同被戳破的气球,
瞬间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她杀赵明德,
是孤注一掷的复仇,是绝望下的疯狂反击。而他,这位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仅仅一句话,
就彻底颠倒了黑白。一个朝廷四品大员,一个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侍郎,
瞬间就成了勾结叛党、死有余辜的罪人。连尸体都成了他口中“罪证确凿”的铁证!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八个字所代表的真正含义,带着冰冷的血腥气,
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认知里。她所谓的“做狗”、“会咬人”,
在他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沉重的书房门被无声地拉开一道缝隙。
之前那个叫玄影的侍卫闪身出去,片刻后又悄无声息地回来,重新垂手侍立在阴影里,
如同从未离开过。整个过程中,书房内安静得只剩下林菱悦自己压抑的、微不可闻的喘息声,
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汪旭缓缓转过身。他的动作极其优雅从容,
玄墨色的衣袂甚至没有带起一丝多余的风。
目光重新落回地上那个小小的、满身狼藉的身影上。她蜷缩在那里,
像一只刚从泥泞血泊里捞出来的、瑟瑟发抖的雏鸟,唯有那双眼睛,虽然还残留着惊魂未定,
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清醒。“玄影。”汪旭开口,
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句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命令从未发出过。“属下在。
”“带她下去。”汪旭的目光在林菱悦身上那身湿透的、染血的粗布衣裙上扫过,
如同打量一件需要处理的物品,“梳洗,换药。从里到外,收拾干净。”“是!
”玄影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疑。林菱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梳洗?换药?
收拾干净?像处理一件物品一样……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沾满泥泞的手指。
“安置在……”汪旭的目光转向书房内侧一道垂着珠帘的月洞门,
那里似乎通往更深的起居之所。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一个合适的词,最终薄唇轻启,
吐出的字眼让林菱悦的心脏猛地一跳:“——西暖阁。”西暖阁?林菱悦猛地抬头,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她虽然前世被困在侍郎府后院,
但也听说过摄政王临时下榻之所的规矩森严。
西暖阁……那通常是……离主人寝卧最近的地方!
玄影的眼中也极快地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但随即恢复如常,躬身应道:“是!
属下明白!”他上前一步,动作看似平常,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伸手欲扶林菱悦的胳膊:“姑娘,请随我来。”就在玄影的手即将碰到她手臂的瞬间,
汪旭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止了玄影的动作。“慢着。
”玄影的手立刻顿在半空,垂首肃立。汪旭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林菱悦身上。他缓缓地,
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华贵的玄墨色锦靴踏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叩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林菱悦紧绷的心弦上。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
林菱悦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巨大的阴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又想低下头,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攫住,
迫使她不得不仰视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汪旭缓缓俯身,
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慢镜头的优雅。松雪般的冷冽气息再次将她笼罩。
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曾擦拭过她血迹的手,这一次,却不是落在她的脸颊,
而是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捏住了她尖俏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迫使她将整张脸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林菱悦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雕,
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下巴上那微凉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着她的皮肤。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狼狈,惊惶,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猎物。
他仔细地端详着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从她沾着污血的额角,
扫过她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睫毛,滑过她苍白失色的唇瓣,
最终定格在她那双被迫睁大的、瞳孔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不甘火焰的眼睛里。那眼神,
专注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汪旭的唇角,
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勾起。那不是一个温和的笑容,
而是一种带着极致掠夺意味的、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像是收藏家终于得到了寻觅已久的稀世珍宝,
又像是猛兽在欣赏利爪下瑟瑟发抖的猎物那最后的美丽。他微微凑近,
薄冷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垂,带来一阵战栗。然后,
一句低沉到近乎耳语、却带着洞穿灵魂般力量的话语,
如同冰锥般狠狠凿进林菱悦的脑海深处:“林菱悦……”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