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京华梦·初逢恶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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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疾风骤雨、日夜兼程的颠簸。

当那辆破旧的、散发着混合了马粪尿臊与霉土气息的驿车,终于被粗暴地吆喝着停下时,苏云渺只觉浑身骨头都像是被拆散又草草拼装了一番,麻木伴随着钝痛。

车帘被外面随行的驿卒不耐烦地一把扯开,一股凌厉如刀的寒风,裹挟着陌生而浓烈的、属于北方初冬的干冷气息,猛地灌了进来!

那一瞬间的冷冽,如同冰水兜头泼下,冻得苏云渺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

在江南缠绵的雨雾里浸润得太久的身体,仿佛瞬间被这北地的风剥去了所有温软的保护壳,连带着旅途的疲惫和连日的提心吊胆,都被这股寒冷硬生生冻醒。

“到了到了!

都滚下来!

京城!

承天门外驿站!”

驿卒裹着厚厚的旧棉袄,声音像是被寒风冻裂了一样,干硬嘶哑,“拿了号牌!

记住自己***的是哪一处的官邸!

别跑错了地方误了时辰掉脑袋!”

他一边呵斥着,一边粗鲁地将一块块刻着字、冻得冰手的薄木牌,挨个塞到每一个面色青白、疲惫不堪的下车之人手中。

苏云渺最后一个僵硬地挪下驿车。

脚下是冻得坚硬的土地,硌着鞋底。

冷风毫无遮挡地刮过她单薄的衣衫——一件江南初秋尚算合适的夹袄,到了这燕京之地的深冬里,薄得如同纸糊!

寒气轻易地穿透,针扎般刺入肌骨。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肩上的包袱,那里面是仅剩的一点干粮(硬得像石头)和几件同样单薄的换洗衣物。

乌木药箱依然沉沉地背在身后,是此刻唯一的依靠和家当。

眼前,是一片开阔得令人目眩的景象。

高达十余丈的巍峨城墙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由巨大的条石砌就,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青灰色。

墙体斑驳,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曾经战火洗礼的印记,无声诉说着这座北方巨城的沧桑与厚重。

墙垛间隐约可见黑甲闪动,那是戍守的兵士,如同附着在巨兽鳞片上的甲虫,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视线顺着城墙根延伸开去。

宽阔得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的青石官道上,车马喧嚣。

装饰华贵的车厢,辘轳声沉如闷雷;身负盔甲、队列齐整的骑士策马小跑而过,蹄铁砸在石板上,发出清脆又带着煞气的嗒嗒声;更多是行色匆匆的各色人群,短褂的挑夫扛着巨大的货箱,汗气在冷风中结成白霜;罩着厚厚棉风帽、只露出双眼的胡商牵着装载各色货物的骆驼;穿着各色官服、面有得色的吏员昂首而行……一种巨大的、嘈杂的、混合着权力、财富、秩序与混乱的磅礴气息,扑面而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这是江南水巷的宁静柔婉永远无法想象的庞然物。

人站在其下,渺小得如同蝼蚁。

苏云渺捏紧了手里那块小小的木牌,那上面刻着冰冷的“太医院承名”西个小字。

这就是她进京的“凭据”。

驿卒告诉她,他们这一车被送来的“医者”,需到吏部指定的落脚处——“会同馆”去报到登记,然后等候统一分派安排……或者,如果自身有门路,能攀上京中贵人的,自然可以另寻高枝。

会同馆?

听起来就是个公事公办、鱼龙混杂的地方。

师父信中那句“风云诡谲”再次回响。

腰间的血玉无端地又隐隐发烫。

苏云渺几乎是瞬间就做了决定。

她不能去那个未知的“会同馆”!

必须另找地方落脚!

她需要一个能让她喘口气、尽快融入这座陌生城池缝隙的地方……比如,一间药铺的后院?

最好是能供短期落脚帮佣那种小作坊,凭她一身医术做个坐堂学徒也好!

“喂!

小女娃!”

先前那驿卒见苏云渺拿着木牌还在发愣,不耐烦地又吼了一声,指着不远处城墙脚下一条人烟稠密、店铺鳞次栉比的横街,“喏,那边!

穿过朱雀街往东市走!

别堵着道儿!”

他那粗糙的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

苏云渺被这呵斥拉回现实,道了声“谢大人指点”,便背好药箱,将那块冷硬的木牌随意塞进包袱深处,低头快步朝着驿卒所指的方向走去。

她不敢多看那些甲胄鲜明的士兵,尽量将自己单薄的身影淹没在人流边缘。

脚下是宽阔的青石板路,坚实平整,却冷得刺骨。

两旁是密密麻麻挤挨着的店铺。

铁匠铺里叮叮当当打铁声混着浓烟煤灰味;绸缎庄的门口挂着色彩秾丽的料子;食肆门口的蒸笼冒着滚滚白汽,散发出猪肉大葱馅混杂的油腻香味;更多的是人。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斥责声、孩童哭闹声、骡马的嘶鸣、车轮碾过石板发出的低闷钝响……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永不停歇的声浪,如同看不见的潮水,在她耳中奔腾、冲撞。

耳朵里嗡嗡作响。

无数陌生的面孔、眼神在她眼前掠过——傲慢的、疲惫的、麻木的、好奇的、甚至还有不怀好意在她纤细腰身和背后药箱上逡巡的……苏云渺只觉得胸口发闷,头越来越沉,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棉花上。

这汹涌的人潮比江南的梅雨更让人窒息。

江南水路密布,辨路靠水;北方的巷弄却如同迷宫。

她穿行在熙攘喧闹、店铺招牌一个比一个花哨的“朱雀街”人群中,努力记忆着大致方向。

初冬北地特有的干冷空气如同粗糙的磨砂纸刮擦着鼻腔和喉咙,引起一阵干涩发痒。

“咳咳…咳咳咳…”她忍不住用袖子掩着口鼻,闷咳了几声,喉咙和胸腔都因震动牵扯得微微生疼。

背上的药箱似乎比来时更沉重了几分,沉甸甸地压着她酸痛的肩胛。

“姑娘,买碗热醪糟甜甜嘴吧?

驱驱寒!”

路边支着的小摊,白发老媪和善地招呼着。

“新出锅的羊肉包子!

皮薄馅儿大!”

“来看看嘞!

上好的关外老山参!

童叟无欺!”

“小娘子可是水土不服?

这有上等的梨膏糖,润喉止痒,一吃就灵!”

周围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那些诱人的食物香气、药材特有的味道都在提醒她:腹中早己空空如也,身上也仅剩下几枚在驿站跟同车一个老郎中换的、边缘磨损得厉害的铜板(因为老郎中想吃她带的干饼),还有几块碎得可怜的几钱碎银子,那是她全部身家!

买药的钱,落脚的钱,都指望这一点点了!

她得找到便宜的小店才行!

目光在那些热闹的铺面招牌上焦急搜寻着。

突然,一个并不起眼的招牌抓住了她的视线。

“宝盛堂药材行”。

青底黑字的隶书招牌,看上去有些年头。

一个不算起眼但还干净的门脸,柜台后面似乎有老掌柜在低头拨打算盘。

苏云渺心头一喜。

药铺!

是她的本行!

她整了整有些松散的头发,深吸一口气,努力驱散咳嗽带来的不适感,紧了紧背上的药箱,举步朝那“宝盛堂”走去。

刚掀开厚厚的蓝布棉门帘,一股熟悉的、混合了多种干药材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虽然远不如师父济世堂那些陈年老药的醇厚精纯,但在这全然陌生的北地街头,这股药香依旧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了一丝。

柜台后拨着算盘的老者抬起头。

约莫五六十岁,面容清瘦,下颌留着稀疏的山羊胡子,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他看到苏云渺进来,先是微微一愣,尤其在看到她背上那个半旧的乌木药箱时,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单薄得与这初冬的京城格格不入。

“这位……姑娘?”

老掌柜放下算盘,“您是要抓药?

还是……” 他的语气带着京城特有的卷舌腔调,谈不上热络,也谈不上冷淡,是一种职业性的客气。

苏云渺走到柜台前,压下心头的忐忑,脸上努力浮现出在江南行医时那种让人信赖的温和笑容:“掌柜好。

小女子是从江南来的,家中祖辈行医,略通岐黄。

初到京城……想寻个落脚之处。

请问贵行后堂……可需要懂药理的帮工?

我不求工钱,只要供个食宿,有个地方歇脚就成。

抄方、捡药、分拣炮制这些活计我都做得来。”

她特意强调了“略通岐黄”、“懂药理”,并将身段放得极低,只求食宿,这条件在京城这种地方,按理说并不苛刻。

江南口音婉转,笑容真诚,加上背着的药箱确实有医者的样子,这番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七分把握。

老掌柜那双精明的眼睛在苏云渺那张带着旅途疲惫、却努力显得清雅从容的脸上停顿了片刻。

那张脸年轻得过分,虽然竭力表现出稳重老成,但眉宇间的稚气和眼底深处的紧张,如何能瞒过他这双阅人无数的老眼?

又是个外地来的、想凭借懂点皮毛医术混口饭吃的丫头片子罢了。

这种人多得很,值此朝廷诏令天下医者进京待召的当口,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不过……送上门的便宜劳力……他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那张清瘦的脸上立刻堆起了十足十的热情笑容,仿佛刚才片刻的审视从未存在过,声音也变得异常和蔼可亲:“哎呀!

原来是南边来的同道!

真是失敬失敬!

姑娘家学渊源,竟肯屈就到小店来帮忙,这是我们‘宝盛堂’的荣幸啊!

快请坐快请坐!”

他忙不迭地从柜台后绕出来,甚至还做了个虚虚搀扶的手势。

这突如其来的、过分夸张的热情让苏云渺心头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疑惑。

在江南,即使是师父那样的名医,待人接物也是从容清淡的多。

但这点疑惑迅速被一种“找到安身之处”的巨大庆幸冲散。

京城居,大不易!

能这么快找到落脚之地,己是老天开眼!

也许,这就是京师之地行商的规矩?

她脸上那抹几乎要消失的梨涡又因为放下心来而浅现了一下,对着掌柜道:“不用麻烦的,掌柜。

不知……后院的住处是否方便?

劳烦带我去看看?”

“方便!

方便得很!

姑娘你跟我来!

就在后头小院,清净得很!”

老掌柜刘福贵(苏云渺从账本上瞥见了他的名字)更加热情地引着她,穿过堆满药材麻包、光线有些昏暗的后堂。

浓郁的药味混杂着灰尘的味道。

走到后院天井,这里堆着更多的待炮制的生药材,墙角还有磨药用的碾盘石臼。

院角落确实有两间低矮的小房,门锁着。

环境说不上好,但有屋顶遮风挡雨己是万幸。

苏云渺心头微松。

至少,是个能歇脚的地方。

回到前堂,老掌柜刘福贵笑呵呵地说:“姑娘,你看这住处你也满意了。

咱们这小店呢,人来人往的,药材也贵重。

姑娘在此小住帮工,老朽自然是欢迎的。

只是这京里规矩多,凡事都要有个章程。

这样,按照官府的规矩,凡是投亲靠友、落脚帮佣的,都需要去那承天府衙门备个案,登个记册,画个押领个凭信才成。

一来是报备,二来也是避免将来生出什么麻烦,坏了姑娘的清誉不是?”

“承天府衙门?

备案登记?”

苏云渺初来乍到,确实不知此等规矩。

听到“官府”、“登记”、“清誉”几个词,心头那点刚刚落下的石头又瞬间悬起。

她最怕的就是和官府打交道!

尤其是在她身上还带着不能见光的血玉,以及她刻意不去想的那份“隐瞒身份、规避会同馆登记”的事实!

她的脸色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变。

“是啊是啊!”

刘福贵一脸严肃,语气加重,“姑娘可是应诏待召的医家?

这医案馆那边登记了没有?

若是登记了,拿个手令凭据来也行!

老朽这边都好说!

若是没登记……那可麻烦!

私藏外地入京待召的医者,可是要吃板子的啊!

老朽这身板可经不起……”他说着,一脸为难地拍着自己的瘦削胸口,眼睛里却藏着锐利的光。

“我……”苏云渺心中警铃大作!

师父那句“京城风云诡谲”如同冷水浇头!

她想起驿站驿卒塞给她的那块刻着“太医院承名”的木牌!

原来在这等着!

不去会同馆登记,私自落脚在这药铺,竟然触犯了规矩!

这老东西是个人精!

他故意不提,等着看她反应!

冷汗瞬间就沁了出来。

见苏云渺脸色发白,眼神慌乱,刘福贵心中冷笑更甚。

果然是个没根基、不懂规矩、又身负“待召”使命的外地傻妞!

他脸上却更显慈祥:“姑娘莫怕!

这事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京里官衙办事,讲究个体面疏通。

姑娘若是不嫌麻烦,老朽倒可以帮姑娘跑一趟承天府,找个相熟的书吏,花点小钱银打点打点,那备案凭信很快就能办下来!

也就……免了姑娘去那衙门里人多眼杂的麻烦,也省得老朽担惊受怕,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指,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给钱!

陷阱!

这是***裸的讹诈和陷阱!

苏云渺瞬间明白了!

这刘福贵哪里是同情怜悯给她落脚,分明是看准了她孤身一人、面生又带行囊、且极可能身负待召身份不敢声张,专门设下的局!

她心头怒火狂燃,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恨自己轻信他人!

恨这京城第一天就遭此算计!

腰间的血玉仿佛也灼烧起来。

袖中的拳头狠狠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里,剧痛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不能硬顶!

在这人生地不熟、随便一张皇榜就能压死人的地方,与这明显有备而来的地头蛇硬碰硬是自寻死路!

必须尽快脱身!

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下,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无奈和讨好的笑:“掌柜……老丈……”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带着点江南口音的软糯哀求,“您行行好……小女子初来乍到,实在……实在身无长物,盘缠在路上就所剩无几了……您看能不能……”她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慢慢伸手,去解自己肩上那个沉甸甸的药箱,动作迟缓得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要将这唯一的“身家”递过去。

“实在不行……这个……这个药箱……”刘福贵那双精明过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死死盯住苏云渺肩后的乌木药箱。

虽然不是顶好的料子,但样式古朴,显然用了些年头。

里面或许有些南方的药材?

或者传了几代的旧医书?

就算什么都没有,这箱子本身……当个家具也能值几个钱!

总好过榨不出油水!

然而,就在苏云渺的手指刚刚解开药箱背带、做势要递出的前一刻——“唔……”一声闷哼,苏云渺的身体忽然极为痛苦地佝偻了一下!

她猛地抬手紧紧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抽搐抖动起来!

一张小脸瞬间憋得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咳咳!

咳咳咳咳咳!”

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声如同决堤洪水般爆发出来!

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猛烈!

仿佛连肺都要从喉咙里咳出来!

苏云渺整个人如同风中枯叶般剧烈颤抖着,佝偻着腰背,几乎站不稳脚。

手中的药箱早己脱手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上!

箱子盖弹开了些许,里面那卷她亲手抄写的、还散发着墨香的新针法图谱滑了出来,雪白的纸张沾上了地面的灰尘。

她似乎想弯腰去捡,却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根本无法俯身,只能徒劳地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泪花都呛了出来,显得既狼狈又痛苦万分。

刘福贵惊得向后猛地退了一大步!

看着苏云渺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涨红涕泪横流的模样,眼中瞬间布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惊惧和毫不掩饰的嫌恶!

那眼神,仿佛在看着一堆最肮脏的疫病源头!

“你……你这是什么病?!

疫病?!”

他那惊骇的嗓音都变了调!

方才算计的心思早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咳冲得无影无踪!

京城正因太后病重和各地医者涌入而对任何疑似疫病的风吹草动敏感至极!

若有谁敢在这种时候沾上带病的人……他简首不敢想后果!

“没……咳咳咳……没有!”

苏云渺一边咳得惊天动地,一边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挣扎着摆手,“水土……咳咳……水土不服……老毛病……咳咳咳!”

她一边咳,一边踉跄着想去捡地上的药箱和散落的纸张,眼神惊恐无助地看着刘福贵。

“别过来!

你……你别过来!

离我远点!”

刘福贵的声音尖得变了形,脸色惨白如纸,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药箱油水,吓得连连后退,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大咳的“病秧子”撵出去,离得越远越好!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跑回柜台后,抄起柜台上一根用来拨拉药材的长柄秤杆,像是握着一件能驱赶恶鬼的法器,色厉内荏地指着苏云渺哆嗦道:“你走!

立刻走!

老朽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你这病大佛!

快滚!

滚得越远越好!”

机会!

就是现在!

苏云渺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猛地一松,她脸上惊恐未退,但眼底深处却飞快掠过一丝冰寒的决断!

她不再试图捡那些散落的纸张和药箱,只是胡乱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口水,弯腰飞快地将药箱的盖子“啪”地合上,背带胡乱往上一挂。

然后,她一边继续佝偻着身子作势咳嗽,一边脚步踉跄却速度极快地朝着那扇开着的店铺后门——通往那条堆满药材的小院和后巷——跑了过去!

“咳咳……走……我这就走……不……咳咳……连累老丈了……” 她带着浓厚哭腔、断断续续的道歉声还留在前堂,人却己经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顺着后堂堆积如山的药材麻包间隙,跌跌撞撞地穿过那方小天井,一头扎进了店铺那扇更通往后巷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窄门!

冰冷刺骨的寒风混合着小巷里特有的垃圾和尘埃气味扑面而来!

苏云渺没有回头!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后背紧绷着,仿佛能感受到刘福贵那既愤怒又惊惧、如同烙铁般的目光!

七拐八绕!

她凭着本能和极其粗浅的记忆方向感,在小巷里狂奔!

砖墙冰冷,路面坑洼不平,冻得坚硬的土地硌着早己酸软的腿脚。

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带走最后一丝体温。

剧烈的、被强行催发的咳嗽是装的,但身体的疲惫和寒冷却是实打实的。

脸颊被风吹得生疼,睫毛上凝结了一层薄霜。

沉重的药箱在背后不断晃荡撞击着她的肩胛骨,每一次碰撞都带来一阵闷痛。

身后似乎隐隐传来刘福贵那老东西破口大骂的叫嚷声,很快也被淹没在风里。

不能停!

绝不能停!

谁知道那阴险的老东西会不会真的去告官?!

或者找人来抓她?!

肺部***辣地疼,喉咙里充斥着血腥的铁锈味。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眼前的巷弄越来越狭窄,两旁的房屋越发低矮破旧,连行人都少了下去。

终于,在一处极其狭窄的、堆放着不知道多少年腐朽杂物的死胡同尽头,苏云渺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湿滑、布满苔痕的墙壁,滑坐了下来。

双腿早己失去了知觉。

冷汗浸透了内里的单衣,此刻被寒风一吹,冻得人牙齿都在打颤。

饥饿、疲惫、寒冷、刚刚经历的惊险和算计带来的屈辱,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药箱歪在脚边,那只沾满灰尘的手稿一角还露在外面。

这……就是京城吗?

这就是她在驿车上日夜兼程、心怀一丝渺茫希望奔赴的帝都?

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如同冰冷的铁爪,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该怎么办?

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连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破旧药铺后院都成了妄想!

下一步,还能去哪里?

手指颤抖着摸向怀中——那几枚可怜的铜板还在,碎银子也硬邦邦地硌着胸口。

可这有什么用?

够买一个烧饼?

够住一晚最破败的旅店大通铺?

然后呢?

明天怎么办?

后天怎么办?

一阵更猛烈的寒风卷过巷弄深处,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碎纸屑,打着旋儿扑向墙角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苏云渺猛地抬手,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小臂!

隔着单薄的棉衣布料,牙齿深深地陷进去!

尖锐的刺痛和皮肉被挤压碾磨的钝痛感瞬间刺穿了那沉沉的绝望!

她不允许自己被这区区困境压垮!

绝对不能!

“啊——”极低极压抑的一声痛哼从紧咬的唇齿间逸出。

牙齿松开,粗布衣袖下,清晰印下一圈深深的、渗出血丝的齿痕。

那剧烈的痛楚如同惊雷,劈开了她眼前迷障般的混沌。

一丝微弱的冰凉感顺着紧攥的左手指尖传来。

苏云渺慢慢低下头,摊开左手。

掌心里,赫然躺着两根细如牛毛、长度不超过一寸半的毫针!

针尖在寒风中闪着幽幽的寒芒!

是藏针!

师父给她的保命物!

刚才在宝盛堂,借剧烈咳嗽弯腰作势捡东西的混乱瞬间,她并非毫无所获!

就在刘福贵惊惶后退、她跌倒扑向地面的那一刻,她的手指极其隐蔽迅捷地探入药箱尚未关严的夹层——那里常年放置着一个极隐秘的青布针囊!

她飞快地捻出了两根毫针!

这两根针,此刻在她掌心,冰冷而致命!

这不是医术的象征了。

这成了她苏云渺,在这险恶京城里,仅存的、最后的反抗和生存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