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冰封的灵堂我妈走的那年,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狠。十一月还没到底,
泼水成冰的寒气已经像无数细小的刀子,刮着人的骨头缝。灵堂设在堂屋,
就摆着两张吱呀作响的长条凳,白蜡烛的火苗被门缝里漏进的穿堂风吹得东摇西晃,
惨白的蜡泪一滴一滴滚落在蒙尘的旧木桌上,凝固成疙瘩,像凝固的泪珠。
空气里除了冰冷的蜡味,就是刺鼻的劣质烟草味——我爸蹲在背光的墙角,
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老鹌鹑,缩着脖子,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最便宜的烟卷。
升腾的灰蓝烟雾将他本就愁苦的脸熏得更模糊,更遥远。我穿着单薄得透风的孝服,
跪在冰冷的砖地上,手脚早就冻得麻木,没了知觉,
只是直愣愣地盯着棺材前那张小小的、我妈笑得很温柔的黑白照片,眼泪早就流干了,
剩下的是心口那块被生生剜掉后的巨大空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那一刻我以为天塌了,
后来才明白,那只是另一场漫长酷刑的开场锣,敲碎了我童年最后一点温热。
(一) 鸠占鹊巢高一刚开学不到两个月,秋老虎的闷热劲儿还没完全褪尽。
那天我揣着刚发的月考卷子——鲜红的146分印在数学卷最上方,
带着一点努力压抑的雀跃推开家门。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吱呀”声,
扑面而来的却不再是熟悉的、带着点油烟火气的家的味道,
而是一股浓烈到呛鼻的廉价香水味,混杂着我爸身上那股永远散不掉的烟油汗酸。
碎小卷、穿着紧绷绷大红色线衣的女人正稳稳当当地坐在我家唯一那张稍微结实点的沙发上。
她旁边,一边一个,戳着两个半大孩子。男孩比我矮点,但敦实,吊着眼梢,
嘴里嚼着泡泡糖,啪地吹出一个粉色的泡又“噗”一声吸回去,
眼神在我洗得发白的校服上扫了一圈,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
脸盘跟她妈像是一个模子刻的,此刻正扬着下巴,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像锋利的小刀子,
把我从头到脚刮了一遍,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我爸搓着手,
脸上的皱纹挤出一种我从没见过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对上我瞬间僵住的眼神,
忙不迭地说:“晓峰,愣着干啥?快叫人!这是你王姨,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是你弟弟王强,妹妹王丽!王姨人好,你弟妹也懂事,以后大家伙好好过!热热闹闹的!
”“好好过?”这三个字像三根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冻得脑仁生疼。喉咙干涩发紧,
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那个叫王秀娟的女人抬起薄薄的眼皮,
视线像游蛇一样在我身上爬过一遍,从洗得发毛的领口看到脚上沾着泥点的球鞋,
扯了扯抹得艳红的嘴角,挤出一个凉凉的假笑:“哟,这就是晓峰呀,挺精神的小伙子。
以后家里多了几口人,添点人气儿,热闹!”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施舍,
仿佛这座她刚刚踏足、还带着我母亲淡淡气息的破旧小屋,是她的领地。那个家,
瞬间变得比灵堂还要冰冷、陌生。我的“懂事”,
的沉重定义——“懂事”就是我必须成为这个“新家”底层的、永不停歇且毫无怨言的奴仆。
(二) 炼狱日常自那天起,我的生活被强行拖入了一场永无休止的噩梦。
清晨的屈辱狂奔:天还未亮透,城市还在沉睡。王强和王丽就像两只准时的催命鬼,
沉重的书包像两颗石蛋,带着风狠狠砸到我怀里。“张峰!死哪去了?
顺路去校门口老刘那儿买个煎饼!多加两个蛋!快点!磨蹭死了你!”王强打着巨大的哈欠,
带着隔夜的口臭,眼皮都懒得抬,用命令牲畜的口气吩咐。他那“顺路”说得理所当然,
仿佛我理应每天跨越半个城市去为他的早餐奔波。“哥——”王丽的声音甜得发腻,
像浸了糖水的毒刺,“书包帮我拿着,沉死了!对了,书包侧兜给我塞两包薯片,
要黄瓜味的!还有瓶冰可乐!快点塞,别让我妈看见!”她眨着那双上挑的眼睛,
里面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狡猾得意。顺路?我的高中在城东老城区,
他们的初中在城西开发区,南辕北辙。
我攥着王秀娟“精打细算”后施舍给我的、连买个像样煎饼都勉强的早餐钱,像一条丧家犬,
在尚笼罩着夜雾的清冷街道上没命地狂奔。喘息声像破风箱,肺里火烧火燎,
只为了能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避免又站在全班同学和老师审视的目光中。即便如此,
迟到记录依然不断刷新。班主任皱着眉头把我叫去办公室:“张峰,最近怎么回事?
状态下滑这么严重?一次考试还能说意外,回回这样?全市第一进来的,
现在掉到年级三十开外?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我低着头,
看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和校裤膝盖上怎么也洗不掉的、跑腿摔倒留下的灰痕,喉咙哽咽着,
一个字也说不出。困难?那是我活该受着的“福气”。
深夜的无尽奴役:拖着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放学回到家,
迎接我的从不是热腾腾的饭菜和一句“辛苦了”,而是另一场战场般的硝烟。
油腻的炒锅里凝结着冷掉的油脂,
;堆成小山的碗碟像嘲笑我的无能;地上散落着瓜子壳、果皮和揉皱的糖纸;卫生间角落里,
赫然丢着王丽换下的、还带着浓烈香水味和可疑污渍的内衣裤——那是我的“禁区”,
却是王丽“无意”留下的战场。王秀娟像个旧时代的土皇后,稳稳当当地盘踞在沙发上,
眼睛盯着屏幕狗血的电视剧,嘴里机械地嗑着瓜子,“啪、啪”声在压抑的空气里回响。
“晓峰!回来就杵着?灶台擦了吗?全是油!热水烫!用点心!”“地怎么扫的?
角落里全是灰!没长眼啊?”“王丽回来就嚷饿!孩子正长身体!你瞎了看不见?赶紧的!
给她先下碗鸡蛋面垫垫!放香油!完了再炒菜!别磨磨蹭蹭耽误我们吃饭!都几点了!
”她尖利而刻薄的指令如同冰雹,密集地砸下来,不容半点喘息和迟疑。
我就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机械木偶,
在学业的重负和这个比战场还令人窒息的家务深渊里疲于奔命。
曾经让我站在领奖台上接受掌声的物理竞赛书,积了厚厚一层灰。深夜,
当我终于做完那些仿佛永远做不完的习题,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时,
王丽房间传来意犹未尽的电视节目声和她欢快的笑声,像针一样刺着我的神经。
暴力的锁链:高二上学期期中考试,我的物理成绩罕见地跌破了九十大关。
那张带着耻辱分数的卷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我死死攥在汗湿的手心里。那晚,
趁着王秀娟带王强王丽出去“下馆子庆祝”庆祝什么我不配知道的空档,
房子里难得安静。我爸难得没出门找人喝酒,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电视遥控器。
我鼓起了毕生的勇气,攥着那份该死的试卷,像捧着自己碎了一地的尊严和最后的希望,
走到他面前。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疼,
竞赛…很重要…作业…特别多…晚上…晚上我想…想多点时间看书…能不能…”话还没说完。
“啪——!!!”一道极其响亮、炸雷般的爆鸣在我左脸炸开!世界瞬间陷入一片空白。
耳朵里只剩下巨大而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无数台失控的机器在疯狂嘶吼。
左半边脸先是麻木,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席卷而来,迅速蔓延到整个头颅,
嘴里泛起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血腥味。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踉跄了好几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手里的试卷飘落在地,像一片无力的落叶。
我爸那张被生活早早磨损、刻满深深皱纹的脸,
此刻因暴怒和一种急于“表现”的急切而扭曲变形,显得格外狰狞。他眼睛瞪得像铜铃,
唾沫星子如同愤怒的冰雹喷溅到我脸上:“小畜生!白眼狼!反了你!
你王姨给你操持这个家,里里外外容易吗?!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
你弟妹叫你干点活怎么了?!委屈你了?!啊?!你吃家里的喝家里的,
没让你饿死冻死就是天大的恩情!还敢挑三拣四?!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
看我不抽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他粗糙如砂石的手掌高高扬起,
如同随时准备裁决的刑具,停滞在我头顶,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气。
那高高扬起的手最终没有落下第二记,但那眼神里的冰冷、厌弃,
以及对王秀娟的惧怕和急于表忠心的卑劣情态,
比那记火辣辣的耳光更狠、更深地烙在了我心上,
瞬间浇灭了我对“父亲”这个词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最后一点名为“亲情”的微光,
在巨大的屈辱和痛苦中彻底熄灭。那刺耳的嗡鸣仿佛永远留在了我的大脑深处,
成了一个永不愈合的创伤背景音。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逆冲上头,
滚烫的愤怒和滔天的恨意啃噬着心脏,牙齿在嘴里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我懂了,
在他那点可悲可笑的中年再婚“幸福”面前,我这个亲儿子的存在,连绊脚石都算不上,
只是块用旧了想丢又没丢成的脏抹布。所有的不甘和控诉,都只能嚼碎了,混着血泪,
带着那满嘴的铁锈味,生生咽回肚里。离开这里,考上大学,离开这个魔窟,
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执念,像无边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一缕微光。
我开始沉默得像块石头,眼神里只有冰冷的倔强和刻骨的恨意。每一个深夜,
当我把王丽的内衣裤面无表情地捡起来扔进洗衣盆,当冰冷的水刺着我的手指,
当王强轻蔑的口哨在身后响起,我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柔软的肉里,
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这个仇,我记住了。
(三) 逃离与断线日子在麻木的忍耐和拼死的挣扎中滑过。
高三就像一场漫长酷刑的最后冲刺。我把自己埋进书山题海,课本被我翻得边缘起毛,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无声的咒骂。当教室里的人为解不出的难题哀叹时,
我脑子里想的只有用这该死的成绩换取一张远走高飞的通行证。每一次被使唤去买东西,
我都当成是短跑冲刺训练,掐着秒表算计着如何缩短时间。晚上刷碗拖地时,
我强迫自己默背英文单词或化学方程式,
油烟味混杂着知识点的怪异气息成了那段时间最深刻的记忆。高考放榜那天,
总分715 全市第一 拟录取:上海财经大学金融系”的金色大字在滚动屏幕上定格时,
周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赞叹。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冲上来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
兴奋地叫嚷着让我请客。我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心,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喜悦,
而是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尘埃落定和苦尽甘来的疲惫。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上来,
我用力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它掉下来。
那张盖着上财鲜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那天,
王丽尖酸刻薄的声音第一时间响起:“哼,考个破财经,出来还不是给人打工数钱的命?
有什么用!”她从我爸手里几乎是抢过通知书,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张薄薄的纸张,
眼睛里燃烧着能灼伤人的嫉妒火焰。王强则跷着二郎腿,斜躺在沙发上,
鼻孔朝天地“嗤”了一声,不屑地撇撇嘴:“嘁,读书读傻了呗!早说过,学那些有什么用!
”他把脚边一块西瓜皮踢到我脚边,溅起几点污渍。王秀娟脸上堆着厚厚的假笑,
嘴里说着“哎呀真给老张家争光啊”、“晓峰真有出息”,但那笑容假得掉渣,
眼底深处那片冰凉的失望几乎毫不掩饰——我这个廉价好用、任劳任怨的“长工”要飞走了,
她的“幸福生活”缺了个重要零件。
录取通知书上写着清清楚楚的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费数字,加起来像一座无形的大山,
沉甸甸地压在我刚刚升腾起的希望上。我爸捏着烟,躲闪着王秀娟的视线,
个人顾这么多口人…不容易…你这学费…” 话没说完就被王秀娟生硬地打断:“是啊晓峰,
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她摊开双手,
一脸无奈,仿佛供养我读书是他们天大的恩赐而非义务。希望的火苗没被浇灭,
反而烧得更狠。我不吵也不闹,点了点头,只说了句:“我知道了。”从那天起,
我连高考后的短暂喘息时间都没有了。清晨卖早点,中午顶着烈日发传单,
晚上去夜市大排档端盘子刷碗。皮肤被晒得黧黑,
手上布满了洗洁精浸泡后留下的伤口和油腻。赚来的每一分钱我都小心翼翼地存着,
像吝啬鬼守护着最珍贵的宝物。大学四年,是我人生中最艰难也最彻底的蜕变。
繁华的上海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冷漠地张着大口。学费贷款勉强覆盖大头,
生活费用需要一分一分抠出来。白天是阶梯教室里的学子,
字楼里通宵达旦的清洁工、餐馆后厨油烟熏烤的洗碗工、深夜里给富家孩子讲解高数的家教。
手上的皮肤永远处于开裂、愈合、再开裂的循环,被消毒水、洗洁精和油污反复折磨。
深夜做完家教回来,挤在末班地铁冰冷的角落里,靠着布满雾气的玻璃窗昏睡过去是常态。
饿肚子更是家常便饭,一个馒头中午吃一半留一半当晚饭。节假日?
那个所谓的“家”像一场早已远去的噩梦。出租屋的窗台上养着几盆蔫头耷脑的吊兰,
是我唯一的温暖陪伴。偶尔我爸会打到那个老号上,隔着电话线,
话筒里传来的往往是开头一句干硬的“吃了么?”,接着便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会生硬地响起:“你王姨说…家里…最近实在困难…你那啥…” 那点稀薄的血脉亲情,
早被那记耳光和无尽的冷眼榨干了水分,风干成了脆弱的标本。沉默的次数越来越多,
通话的时间越来越短,距离越来越远。只是心底最深处,那一点点关于“父”的执念,
像荒原上风中摇曳的微弱火星,顽固地闪烁着,让我没能彻底掐断这根冰冷的线。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很好,穿着学士服拍照的同学笑容灿烂。我独自站在人群边缘,
看着相机镜头,只觉得一身沉重。拼死拼活,我终于拿到了顶尖外企的offer,
西装革履地穿梭在窗明几净的摩天大楼里,住进了有独立卫浴和暖气的公寓,
餐桌上终于有了热气腾腾的食物。生活似乎被硬生生拽回了正轨。只是心里的冻土,
从未真正解封。那点火星?依然微弱地悬着。我知道它终有一天会熄灭,或许就差一阵风。
(四) 地狱邀请函重生节点时间这个齿轮,冰冷而无情。一个阴郁的下午,
手机屏幕亮起。发信人:王丽。“爸70大寿,下周六中午12点,鸿运酒楼‘富贵厅’。
全家都来。不来就是不孝!(附定位地址)”短短一行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猛地捅开了记忆的闸门!前世那场惨烈寿宴的每一帧画面,裹挟着腥风血雨和刻骨的剧痛,
瞬间冲垮了防线!耳朵里再次灌满了那刺耳的嗡鸣,只因为我怕大家喝坏肚子,
说这个酒是假冒伪劣的,还没说完,王丽尖利的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那火辣触感清晰得如同昨日;王强带着烟酒臭气的庞大身躯像沉重的磨盘压在身上,
几乎挤碎肺叶;那双镶嵌着廉价水钻的尖头皮鞋,
带着恶毒的快意一下又一下狠狠踹在柔软的腹部;等到他们打累了,才放开我。
当我艰难的爬起身子,我那亲爱的父亲没有搭理我,当我走到外面洗手间看到自己的惨样,
准备报警时,我的好父亲阿,突然出现,喊来了他的宝贝儿女,抢夺我正在报警的手机,
最后被他们狞笑着从六楼洗手间窗户决绝推下,
我只能感受到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撞击冰冷水泥地的剧痛,
骨头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如同在耳边炸响!视野急速翻转、模糊,
只剩下一片迅速坠落的绝望和冰冷……还有我爸,我的“好爸爸”,
自始至终像一尊漠然的石雕,却在警察刺眼的灯光下,为了撇清自己,颤抖着手指向我,
那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为了自保的冰冷与怯懦!他喊了什么?
好像是指控:“是他…他自己喝醉了跳下去的…不关我儿子女儿的事!”声音像破锣,
敲响了我的死刑。“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我猛地捂住嘴,冲到洗手台前,
剧烈的干呕带着撕裂般的痛苦。镜子里映出一张因极度愤怒和恨意而扭曲的脸,
眼神凶狠如孤狼。恨意!如同亿万年的熔岩在重生的意志中被瞬间点燃,
积蓄多年的冰冷、屈辱、绝望混合着地狱归来的杀机,轰然爆发!滚烫灼心,
焚尽最后一丝软弱!地狱的邀约?好啊,我张峰,应邀赴宴!这一次,我要看着你们所有人,
亲手把那杯为你们自己斟满的毒酒,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五) 富贵厅的审判重生后的寿宴)鸿运酒楼门口,巨大的红灯笼晃得人眼花。
推开“富贵厅”包间厚重的木门,
喧嚣混杂着劣质酒精、油腻菜肴和浓烈香水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脑胀。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巨大的圆桌旁坐满了王秀娟那边的七大姑八大姨,吵嚷声几乎掀翻屋顶。
烟雾缭绕中,主位上那个穿着崭新唐装、红光满面的人——我爸张建国——正咧着嘴笑,
王秀娟一身俗气的大红,脸上堆砌着厚厚的脂粉,依偎在他旁边。王强和王丽坐在他们下手,
正兴奋地摆弄着几个花花绿绿、散发着廉价气味的礼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炫耀。
我的到来像一滴冰水滴入沸油,喧闹声短暂地停滞了一瞬。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
如同探照灯,带着审视、轻蔑、好奇,如同围观一件不合时宜的旧物。
我脸上瞬间挂起无可挑剔的、温和到近乎虚假的笑容,
的礼盒最新款国际品牌的便携按摩仪、顶级的克什米尔羊绒围巾、顶级的雨前狮峰龙井,
走到角落放好。然后步履平稳地走向主位。“爸,生日快乐,长命百岁。”声音平和,
听不出丝毫波澜。“哦…来了啊…”我爸张建国抬了抬松弛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掠过我的脸,
没做任何停留,黏黏糊糊地又移回到正唾沫横飞说着什么的王强身上,
从鼻腔里挤出个含混的音节。嘴角咧开,露出被劣质烟熏得焦黄的牙齿,
还用力拍了拍王强宽厚的肩膀。“哟,大哥,大上海混得就是不一样,
”王丽扭着腰肢走过来,拿起我放下的龙井礼盒,
纤细的手指刻意在烫金的英文logo上摩挲了几下,仿佛那字母能烫掉一层皮。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刻意拉长的尾音,
那酸溜溜的味道几乎要化成实体:“还给爸买这么贵的洋玩意儿?啧,这得花多少票子呀?
真是‘破费’了!”她把“破费”两个字咬得又重又长,像甩出两记响亮的耳光。
王强被父亲这一拍,像是打了鸡血,猛地站起身,
炫耀般地从脚边提起两个脏兮兮的黑色塑料袋,“哐当”两声重重砸在桌子正中央!
油腻的汤碗和玻璃杯被震得叮当乱响。他得意洋洋地扯开袋子,
露出里面两瓶粗制滥造的酒瓶——瓶身印着艳俗俗气的“金樽窖藏”烫金大字,
花纹一看就很廉价掉档次;旁边还有几盒花花绿绿、包装粗糙得掉色的盒装“养生延寿宝”,
盒子上印着个红光满面的、像街头卖艺老汉模样的“神医”。“爸!您瞅瞅!
这才是真格的好玩意儿!”王强嗓门震天,唾沫星子在灯光下飞舞,
带着一种底层暴发户的粗鄙炫耀:“‘金樽窖藏’!知道不?内部特供的!正经国宴酒!
要不是我哥们儿路子野,搞活动内部价拿的,外头花多少钱您也买不着!
一瓶就便宜了五百块呢!”他指着那劣质印刷上的“特供”二字,仿佛那是什么免死金牌。
“还有这个!‘长生延寿宝’!名贵老方子!野山参、鹿茸、灵芝粉、天山雪莲精华!
延年益寿,百病不侵!专家教授都验证过的!那帮大领导都抢着买!
托了大关系才拿到这点份额!”他朝我挑衅地扬起下巴,
那副“土皇帝”的得意劲儿几乎冲破屋顶,
仿佛这一刻他才是寿宴的绝对主角、老张家光宗耀祖的希望。
前世撕心裂肺的阻止呐喊堵在喉咙口。现在我脸上的笑容不仅未变,甚至越发真诚灿烂。
我用力地、有节奏地鼓起掌来,清脆的掌声瞬间压过席间的嘈杂:“啪啪啪!好!真好!!
”掌声吸引了所有目光。我迎着王秀娟一家得意又带着探究的眼神,
声音洪亮清晰地穿透包间的喧闹:“强子!小丽!你们俩真是太有心了!太厉害了!
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孝心!这么紧俏的特供品都能弄到手!真是神通广大!
我在上海滩打拼这些年,什么高档地方都跑过,愣是连这种真宝贝的影子都没见过!
听行家说啊,这种真正的限量好东西,光有钱不行,
那得有过硬的渠道、过硬的关系门路才成!你们路子真野,真本事!
爸能有你们这样有能耐、又孝顺的儿女,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天大福气!!
” 我的语气饱满,充满了真真切切的“自愧不如”和“由衷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