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雨,细密如针,带着刺骨的寒,将朱红的宫墙洇成一片凄艳的暗色。
苏锦瑟被一顶青呢小轿悄无声息地抬进了紫宸宫的偏殿——漪澜殿。没有凤冠霞帔,
没有十里红妆,甚至没有帝王的亲临。她像一件被精心挑选、又随意搁置的物件,
成了这后宫三千佳丽中,最新、也最不起眼的一个。
册封的旨意简单得近乎敷衍:“苏氏锦瑟,性婉柔淑,着封为才人。” 仅此而已。当夜,
帝王萧衍终于踏入了漪澜殿。烛火摇曳中,他身姿挺拔如松,龙章凤姿,俊美得令人屏息。
然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落在苏锦瑟脸上时,却带着一种近乎穿透灵魂的审视,
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狂热与…痛楚。他的手指带着薄茧,冰冷地抚过她的眉眼,
最终停留在眼角一颗极淡的泪痣上,力道重得让她微微蹙眉。“像…真像…” 他低喃,
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沉溺于幻梦的迷离。那夜,红烛帐暖,
苏锦瑟却在帝王滚烫的怀抱与痴迷的凝视中,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他唤的名字,
不是“锦瑟”,而是一个陌生的、缠绵悱恻的名字——“阿沅”。她成了柳沅的替身。柳沅,
先帝元后,萧衍心尖上早逝的白月光。苏锦瑟的眉眼、神态,甚至那颗小小的泪痣,
都成了柳沅留在人间的残影。萧衍近乎病态地在她身上寻找着亡妻的痕迹。他赐她无数珍宝,
绫罗绸缎堆满库房,却独独钟爱让她穿月白色的宫装,因为那是柳沅生前最爱的颜色。
他带她去御花园的梨树下赏花,目光却穿透她,落在虚空中,
仿佛那里站着另一个巧笑倩兮的身影。他握着她的手教她临摹柳沅的笔迹,一遍又一遍,
直到她手腕酸痛,他眼中才流露出片刻的满意。“阿沅的字,便是这般风骨。” 他的赞美,
像淬了毒的针,扎在苏锦瑟心上。她开始是惶恐,后来是麻木,再后来,
心底深处滋生出细密的疼痛和不甘。她苏锦瑟,也曾是家中捧在手心的明珠,
为何要活在一个死人的阴影之下,做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赝品?
宫里的日子是踩着刀尖过的。皇后端庄贤淑,却目光深沉;贵妃明艳跋扈,
视她为眼中钉;还有无数莺莺燕燕,或嫉妒她得宠哪怕这宠是因别人,
或鄙夷她替身的身份。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一碗被“不小心”加了寒凉药物的甜羹,
让她腹痛如绞,冷汗浸透了衣衫。一个“无意”伸出的脚,让她在御花园的石阶上狠狠摔下,
膝盖磕得鲜血淋漓,被宫人扶回漪澜殿时,萧衍正巧在。他看到她狼狈的样子,眉头微蹙,
却不是心疼。“怎么如此不小心?” 他语气带着责备,眼神扫过她沾血的裙摆,
“这身月白宫装,是阿沅最喜欢的料子,污了可惜。” 他关心的,只是一件衣服,
一件模仿柳沅的“道具”。那一刻,苏锦瑟的心像被扔进了冰窟窿,冻得失去了知觉。
她垂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绝望,声音低微:“是臣妾不慎,请陛下恕罪。
”她开始学着沉默,学着用柳沅温婉柔顺的姿态去应对一切。只是夜深人静时,对镜自照,
看着镜中那张越来越被雕琢得酷似画像中柳沅的脸,她只觉得陌生又恶心。
萧衍甚至命宫中巧匠,在她左肩锁骨下方,
刺上了一朵小小的、与柳沅身上一模一样的青色鸢尾花。针尖刺破皮肤的剧痛,
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这烙印,将她永远钉在了替身的耻辱柱上。
直到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个消息,像一道微弱的光,骤然撕裂了她心中沉沉的黑暗。
这是她的骨血!不是柳沅的,是她苏锦瑟和萧衍的孩子!
一股隐秘的、带着卑微希望的暖流在她冰冷的心底悄然涌动。也许…也许有了这个孩子,
他就能看到真实的她?也许她能凭借这个孩子,在这深宫里,挣得一丝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腹中的小生命,连呼吸都变得轻柔。她甚至鼓起勇气,
在一个萧衍看起来心情尚可的傍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轻声告诉他:“陛下…臣妾…好像有了…”萧衍执笔批阅奏章的手猛地一顿。他抬起头,
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她的小腹。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颤,有惊愕,有审视,有挣扎,
最终却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再无半分暖意。“有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平静得可怕。他放下朱笔,缓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修长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朕的孩子?” 他问,
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和…疏离。苏锦瑟被他看得浑身发冷,
强忍着颤抖点头:“是…是陛下的…”他沉默了良久,久到苏锦瑟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凝固。
殿内只闻烛火哔剥的轻响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终于,他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
指尖却顺着她的脖颈滑下,最终停留在她左肩那朵青色鸢尾花烙印上,轻轻摩挲。
“好生养着。”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反而更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随即,他转身,离开了漪澜殿,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巨大的失落和不安攫住了苏锦瑟。她抚摸着小腹,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关系,
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这是他的血脉,他总会怜惜的…这份微弱的希望,
在一个月后彻底化为齑粉。那日,贵妃邀众妃嫔至她的重华宫赏新开的牡丹。姹紫嫣红,
争奇斗艳。贵妃心情极好,谈笑风生。苏锦瑟谨小慎微地坐在角落,
只想早早结束这场鸿门宴。变故陡生。一个捧着滚烫茶盏的小宫女,不知怎地脚下一滑,
惊呼着直直朝苏锦瑟撞来!那茶盏脱手飞出,滚烫的茶水眼看就要泼洒在她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苏锦瑟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动作幅度大了些,
腰身撞在了身后坚硬冰冷的紫檀木花几上。“哗啦——!”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盖过了所有人的惊呼。摔碎的,不是茶盏。
而是花几上摆放着的一个用琉璃罩精心护着的、白瓷描金的蛐蛐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贵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一片惨白,
眼神里充满了真正的惊恐。整个重华宫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妃嫔都屏住了呼吸,
看向那个碎裂的蛐蛐罐,如同看着什么不祥的诅咒之物。苏锦瑟捂着被撞疼的腰腹,
一股尖锐的绞痛从小腹深处猛地炸开!温热的液体顺着腿间汹涌而下,
瞬间浸透了月白色的宫装裙裾,晕开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几乎站立不住,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孩…孩子…” 她痛苦地蜷缩下去,声音破碎不堪。
“混账东西!”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从殿门口传来。明黄色的身影带着滔天的怒火疾步而入,
正是闻讯赶来的萧衍。他看都没看地上痛苦蜷缩、下身染血的苏锦瑟,
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堆白瓷碎片和一只已经僵硬的、金翅蛐蛐的尸体上。那只蛐蛐,色泽金黄,
形态威猛,正是柳沅生前最心爱的宠物“金甲将军”的遗骸!是她弥留之际,
唯一握在手中的念想!萧衍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翻涌着毁天灭地的风暴。
他一步步走向苏锦瑟,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苏锦瑟痛得意识模糊,
却本能地感到灭顶的恐惧。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满是冷汗的脸,
望向那个她曾交付过身心和卑微希望的男人,
眼中全是乞求和绝望:“陛下…救救我们的孩子…”萧衍在她面前站定,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眼中没有丝毫对她痛苦的怜惜,
只有一片冰冷的、被触犯逆鳞的暴怒。那目光,
像是在看一件打碎了无价珍宝的、卑劣的罪人。“孩子?” 他薄唇微启,
声音冷得如同淬了万年寒冰,清晰地砸在苏锦瑟早已破碎的心上,
也砸在死寂的宫殿里每一个人的耳中。“你腹中的贱种,也配与阿沅的遗物相提并论?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苏锦瑟的心脏,再残忍地翻搅!“啊——!
” 腹中的绞痛和心口的剧痛同时爆发,苏锦瑟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鲜血在她身下蔓延开,如同一朵绝望盛开的、巨大的彼岸花。再次醒来,
是在漪澜殿冰冷的床榻上。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身体像被彻底掏空碾碎,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脱和冰冷。她颤抖着手,摸向平坦的小腹——那里,
曾经孕育着她卑微的希望,如今,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空茫。
“孩子…我的孩子…”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滚烫地灼烧着冰冷的脸颊。一个年老的宫女守在床边,见她醒来,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才人…节哀吧…小皇子…没能保住…”小皇子…原来是个男孩…巨大的悲痛和恨意如同毒藤,
瞬间缠绕住她破碎的心肺,勒得她几乎再次窒息。老宫女犹豫了一下,终究不忍,
压低了声音,如同耳语:“娘娘…您可知,陛下为何…如此震怒?
”苏锦瑟空洞的眼神微微转动了一下。
柳娘娘的遗物…是她…是她薨逝前唯一握在手里的东西…” 老宫女的声音带着恐惧和怜悯,
“陛下视若性命…这些年,除了贵妃娘娘能偶尔近前擦拭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