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记忆突然恢复。丈夫温柔地喂我喝下热可可。
可我清晰记得——他亲手把我的车祸诊断书改成“精神失常”。当他在镜头前深情拥抱我时。
我对着直播话筒轻笑:“医生,伪造病历要判几年?”全场哗然中。
我点开手机里他掐着我脖子说:“你永远都是个疯子!”的视频。杯中的热可可温度刚刚好,
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清晨微凉的四肢百骸。沈淮的指尖掠过我的额发,
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他惯有的小心翼翼。阳光透过洁净的落地窗,
在他好看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他笑着,眼里的暖意几乎要溢出来,
声音低醇如陈酿:“慢点喝,烫。”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淡很淡,
木质的基调混着一点雪松的清冽,往日能让我感到安心的气息。可今天,
这缕本该温柔的清寒,却像一根冰冷的针,毫无预兆地刺穿了我浑噩已久的屏障。
玻璃杯光滑的杯壁,反射着我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细微而致命地裂开了。咔哒。
细微又剧烈的碎裂声,仿佛来自脑海深处,从灵魂的最幽闭处炸响。无形的玻璃墙轰然倾塌!
不是缓慢的渗透,不是渐进的回归,是决堤!是山洪!
是被强行塞回盒子里、扭曲、变形直至濒临崩溃的记忆碎片,带着锋利的棱角,
狂暴地撞碎封印的闸门,喷涌而出!“砰啷!”手中的玻璃杯脱力滑落,
在米白的手工地毯上砸开一朵深褐色的、滚烫的花。可可的甜腻气息猛地炸开,
浓郁得令人窒息。剧痛瞬间攫住了我的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
又被粗粝的钝器反复敲打。视野霎时模糊扭曲,大片浓墨重彩的血色在眼前疯狂旋转泼洒。
耳鸣声尖锐地盖过了沈淮失态的惊呼。“安安!林安!你怎么了?看着我!
”他的声音遥远而变形,带着真切的、火烧火燎的恐慌。他扑跪在地毯上,
不顾被热可可浸湿的裤管,双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那双手的指节用力到泛白,骨节突出,
触感坚硬得如同冰冷的铁钳。皮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
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里,有同样的铁钳般的手,狠狠扼住了我的咽喉,
骨头几乎碎裂的剧痛,氧气被彻底剥夺的绝望窒息……那个瞬间,
无数帧染血的画面伴随着濒死的窒息感,蛮横地撕开了虚假温存的表象,
狠狠地砸在我的意识里:刺目的、撕裂长夜的汽车远光灯!硬生生撞碎视网膜的光柱,
带着地狱般的灼热和毁灭气息!轮胎与地面令人齿酸的剧烈摩擦尖叫!
挡风玻璃炸裂的恐怖轰响!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搅碎、抛掷!
黏腻温热的液体,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慢慢浸透额角的发丝,
模糊了眼前惊恐到扭曲的视线。一片混沌虚无里,
手术台上冰冷无影灯刺眼的光线……然后是纸张。惨白的,印着冰冷宋体字迹的诊断书。
页角被某个熟悉的拇指摁压得卷曲变形的地方——沈淮的手指!他用那么大的力气捏着它,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嶙峋的弧度。他微微低着头,在医生办公室里低沉的嗓音,
每个音节都像带着某种阴冷的魔力:“……她最近状态非常糟,幻视幻听很严重,
情绪极度不稳定……是重度偏执型精神分裂,对吗医生?
顿的沙沙声……那份本该写着“因车祸导致严重头部外伤及多处复合性骨折”的诊断书末尾,
那些代表正常世界的残酷笔迹,被强硬地涂改、覆盖、彻底吞噬。在它彻底消失的地方,
两个带着判决意味的墨黑字迹被粗暴地砸落——“精神失常”。像两个巨大的黑色十字架,
钉在了名为林安的生命上!是他亲手写下的!伪造者!篡改者!
谋杀了真相、夺走了我清醒身份的凶手!我猛地推开了他!力量大到我自己都始料未及,
几乎用尽了这具曾被判定为“脆弱疯癫”的身体里全部残存的力量。沈淮没有防备,
猝不及防地被推得向后跌去,手肘重重地磕在矮几坚硬的边角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惊愕万分地抬起头,脸上伪装出来的忧虑像一层劣质的油彩,
在我冰冷而锐利的注视下迅速开裂剥落。那张总是挂着和煦春风的英俊脸庞,
此刻僵硬的肌肉线条再也维持不住完美的弧度,露出底下潜藏的岩石般的冷硬与惊疑。
空气凝固了。窗外清脆的鸟鸣此刻听起来虚假得可笑。阳光明亮,
却照不散骤然笼罩在我们之间、厚重如同铅板的死寂与寒意。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然收缩,
像受惊的兽类。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浆糊,沉甸甸的压迫着每一寸肺腑。耳蜗深处,
尖锐的电子啸叫声又开始盘踞,像是无数细小的钢针在疯狂搅动神经。我闭上眼,
那些被我当作噩梦的记忆碎片——那些被他轻描淡写哄骗过去、解释为药物反应的可怖场景,
此刻全部串联起来,
深夜在书房压低的、威胁的电话;他看似安慰实则暗示我记忆混乱的温柔引导;他曾多少次,
以一种怜惜的口吻告诉所有来探视的亲朋,“别***她,她脑子不清醒,
会攻击人的”……甚至包括,昨天他掐着我脖子时说的那些话……所有这些,都不是幻听!
是精心编织的囚笼!“怎么把杯子摔了?烫到没?”他几乎是瞬间就调整好了表情,
重新聚拢起那温存的面具,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灼,
挣扎着要靠近查看我的脚有没有被烫伤。甚至伸出手想去触碰我的额发,
像过去安抚“惊惧发作”的我那样,“头又疼了?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安安,都过去了,
我在……” 语调像浸了蜜糖的毒药,甜腻得令人作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恐惧的冰水退去,滔天的恨意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摇摇欲坠的堤坝,
烧灼着每一根神经末梢!过去几个月每一次他带着这种表情靠近我,
每一次他温柔地呼唤我的名字“安安”,
每一次他用那种看易碎品的眼神看我——都不过是演技!精湛无比、令人毛骨悚然的演技!
他是导演,编剧,主演。我的人生,我的健康,
我的清醒存在……都成了他可悲又恶毒的提线木偶。没有回应他。一个字也没有。
喉头像被滚烫的砂砾堵死,只能发出破碎压抑的倒吸气声。我支撑着沙发扶手,
费力地站直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抗拒他的靠近,那甜腻的香水味再次涌来,
不再是安抚,是致敏的致命毒气。我用尽全身力气向后退了一步,
腰肢撞在沙发冰冷的金属扶手上,尖锐的疼痛奇异地带来一丝清明。他的动作僵在原地。
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五指微张着,仿佛想抓住什么迅速流逝的东西。镜片后的那双眼睛,
专注审视着我。温情的面具终于彻底崩裂了一角,露出底下探究、估量,
如同猎人在审视陷阱中受伤猎物反抗力度的冰冷眼神。不是担忧,
而是评估——评估我这个“疯子”剧本里的角色,是不是失控脱轨了。“沈淮,”我开口。
声音是自己都陌生的干涩沙哑,像被砂纸狠狠打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清晰地刮过死寂的空气。这称呼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狠狠刺向他。
“那场车祸……车祸现场的监控……警察后来的调查……” 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铅块,
从心口呕出来,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的眼睛死死盯住他脸上每一丝细微到极点的表情纹理,捕捉着那张无懈可击面具之下,
是否会有一刹那的战栗或惊恐。他眼底的光,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像幽暗水潭深处掠过的一丝微弱的涟漪,稍纵即逝。随即,那潭水重新变得深不可测,
沉静无波。甚至连他刚刚因关心而略微蹙起的眉心,都自然地放松开来,
挂上一丝混合着无奈与包容的疲惫微笑——一个面对无理取闹病人的、完美丈夫应有的表情。
炉火纯青。“安安,”他语气极其轻柔,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感,
像是要把这份无奈传递到我心里,“又开始了是吗?医生说过,
创伤后应激障碍会引发强烈的记忆闪回和混乱认知,你看到的那些画面……都是不真实的,
是你混乱的神经构造出来的可怕幻象。我在现场,
我比谁都清楚……那就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意外。肇事者酒驾逃逸,
警察也在全力追查……至于调查……” 他摇了摇头,微微苦笑了一下,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仿佛是在对我持续纠缠于虚幻痛苦的无可奈何,
“早就结束了,没有疑点。我的傻姑娘,别再让这些错误的念头折磨自己了,好吗?
” 他再次试图靠近,
动作依旧带着那种训练有素的、不会惊吓到“精神不稳定者”的平缓步调。“你需要休息,
而不是沉溺在这些困扰里。”每一句话都是刀!温言软语包裹下的尖刀,
再次准确地刺向我记忆中枢那根名为“真实”的神经!他否认的如此流畅自然,
辩解如此天衣无缝,甚至还能恰到好处地表达出心疼!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将我记忆里残存的画面,精准地定义为“脑子坏掉”的产物!恶寒沿着脊椎一路爬上颅顶。
如果说几分钟前爆发的是冲天的怒火,那么此刻在他这般滴水不漏的否认与诱导下,
心底涌起的便是最坚硬的、浸透了绝对零度的冰川。火焰被封冻在内核,
带着毁灭一切的沉默力量。再没有任何一丝侥幸。
这个在所有人眼中温文尔雅、情深似海、对病妻不离不弃的好男人,这个枕边人,
是真正的魔鬼。我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小小的、颤动的阴影,
掩盖住那几乎要喷涌而出的剧毒火焰。双手藏在宽大的家居服袖子里,
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的软肉里,尖锐的刺痛让身体的颤抖稍微平息了一些。
“可能……可能是我想多了。”我轻轻地说,声音刻意放得飘忽而疲惫,
甚至刻意地带上一丝被说服后的软弱迟疑。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磨过,
每个字都带着难言的刺痛。目光低垂,落在地毯上那片洇开的深褐色污渍上,
仿佛那里蕴含着宇宙的谜题。沈淮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他大概以为,
我又一次被他拉回了那个“疯癫、易被安抚的精神病人”的轨道。他甚至向前靠近了半步,
皮鞋踩在厚软地毯上的声音几近于无。“当然是想多了。
” 他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可靠,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先别管这些了,
我叫人收拾。今天下午我们不是还有个重要的访谈吗?慈善基金会那边安排的,
‘拥抱希望’特辑直播,专门邀请我们这对‘模范夫妻’,
让更多人关注精神康复人士的家庭状态。这对提升公众认知很有意义……” 他顿了顿,
目光带着审视意味轻轻掠过我的脸,唇角拉起的弧度完美得不带一丝阴霾,“你能坚持吗?
如果太累,我们就推掉。身体最重要。”模范夫妻?拥抱希望?多么光鲜亮丽的招牌!
胃里猛地抽紧,剧烈翻滚的酸气几乎冲上喉头。掌心掐得更紧,
刺痛的提醒让我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的表象。抬起头看他时,
我甚至努力在嘴角弯起一个病恹恹、无力却温顺的弧度,
完美契合着“柔弱却努力配合丈夫公益事业”的妻子形象:“没关系……你说得对,
我……我可以坚持。为了别人……也为了基金会……” 声音微弱,
恰到好处地展示着一种体力的亏空和意志的勉强坚持。沈淮似乎彻底满意了。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重新被“关心和欣慰”重新占领,
那是一种在公众视野里无数次出现过的、足以欺骗任何镜头的深情和担当。“好,
”他点了点头,仿佛在确认一个已经完成的驯服步骤,声音里的温柔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
“那我去准备一下,你坐会儿,我叫赵姨进来收拾,再给你温一杯牛奶?”“嗯。
”我只发出了一个近乎气音的简单音节,垂下了头。刘海再次遮住了眼睛,
也遮住了那再也无法压抑的、彻底冻结的黑沉寒光。访谈现场的光线异常炙热,
无数聚光灯如同贪婪的眼睛,聚焦在舞台中央的那两张面对观众席的白色单人沙发上。
空气里悬浮着高级场所惯有的、若有似无的香氛气息,
以及一种名为“公众期待”的无形压力。
景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沈氏慈善基金会的标志和一些感人至深的康复家庭照片剪辑。
沈淮坐在那里,一身剪裁完美、质感上乘的休闲西装,
将他天生的英俊轮廓和沉稳气质烘托得淋漓尽致。我坐在他身边,
特意挑选了一条素雅温和的杏色连衣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我略带单薄的身形。
脸上是薄薄一层化妆师精心修饰的妆容,力图掩盖住失血般的苍白和眼下浓重的青黑,
种挥之不去的、易碎的精致感——一个完美契合他们预设剧本的、值得同情与怜爱的女主角。
台下是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头,间或闪过各种拍摄设备的红光,像深海里窥视的眼睛。
主持人巧妙的引导下,访谈像一艘预设了航线的华丽帆船,平稳地驶向温情与正能量的港湾。
“沈先生,”主持人笑意盈盈,转向沈淮,话筒递过去的角度都带着精准设计,
“您和沈太太的故事,真的是感动了无数网友。在妻子遭遇不幸后,被诊断出严重精神障碍,
您不但没有退缩,反而选择承担起全部责任,将整个公司业务重心都做了巨大调整,
只为了有更多时间陪伴照顾沈太太。这种不离不弃的感情,在当今社会尤为珍贵。
能谈谈您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时的心路历程吗?”聚光灯瞬间炙烤在沈淮身上。
他深情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然后自然无比地、饱含着浓稠爱意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太过完美,足以让任何屏幕前的观众落泪。他微微吸了口气,声音低沉醇厚,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易察觉的哽咽,如同精心酿制的陈酒:“说实话,
这不是什么需要艰难抉择的事情。”他的开场白带着一种刻意的、反重力的轻巧,
但每一个音节都经过精心的打磨,“我爱安安。她不仅仅是我的妻子,
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光。当她遭遇那场可怕的车祸,在ICU门外守候的日子,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适时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平复那些汹涌的“痛苦回忆”,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次,这个微小的动作在特写镜头下显得无比真实,“而后来,医生告诉我,
她的大脑遭受了创伤,导致认知和记忆功能出现了严重问题,
可能会出现攻击、谵妄甚至自残……外界有很多不理解的声音,
说我把一个定时炸弹绑在身边,说我对不起自己一手创立的事业……”他微微侧过脸,
再次看向我,那深邃眼瞳里似乎盛满了星光般的深情,一丝不落。
背景音乐适时地响起煽情的、柔和的钢琴旋律。“但那些人,不懂爱。”他轻轻摇头,
嘴角噙着一抹包容的苦涩笑意,仿佛在怜悯那些“不懂爱”的庸人,“当医生告诉我,
她需要长期稳定的、没有压力的环境才能有康复的希望时,公司、事业那些身外之物算什么?
只要能让她好起来,哪怕只是好一点点,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心甘情愿。”他的声音越发坚定,
充满了顶天立地的男性力量感,“钱可以再赚,公司可以重组,唯有她,失去她,
我的世界就会彻底坍塌。”完美的语言艺术。
责任、牺牲、深情、面对误解的不屈不挠……所有的爆款元素被他融为一体,
被真挚的表演包裹得天衣无缝。台下已经隐隐传来几声感动的抽泣声。他的目光转向主持人,
语气转为一种带着沉重责任的坚定:“所以,成立‘希望之星’康复援助专项基金,
将沈氏未来几年的研发重心转向神经康复领域,对我而言,这不仅是一个丈夫的选择,
更是千千万万和我们有着相似困境家庭的希望所系!我希望能为安安,
和所有像她一样在黑暗中挣扎的人,尽力点亮一盏灯。”他顿了顿,
声音里充满了战斗的勇气,“即使前路荆棘密布,为了安安,为了爱,我沈淮,义无反顾!
”掌声骤然响起!由最初零星的感动,迅速汇聚成一股澎湃的热潮,冲刷着整个演播厅。
镜头敏锐地捕捉着台下观众泛红的眼眶和热烈共鸣的表情。沈淮在如潮的掌声中站起身来。
动作缓慢而郑重,带着一种完成神圣仪式的庄重感。他脸上挂着饱含深情和满足的微笑,
在无数目光和镜头的聚焦下,向着我这个他口中“唯一的、最重要的光”张开了双臂。
一个完美无瑕的、象征着不离不弃和绝对保护的——深情拥抱。
他要把这个动人的瞬间凝固下来,烙在所有观众的心里。剧本的落幕,
就该如此辉煌而充满煽动力。温热的身体靠近,
熟悉的木质雪松香水味混杂着他身上微微的体热,将我从头到脚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