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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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警笛尖鸣中亲手把许琛送进了警车。昔日校园高岭之花的他,

指甲缝里塞满了烟丝和铜锈。手机弹出银行警告短信时,我正坐在他赌红眼的桌对面。

闺蜜咬牙说没救了,赌徒的血都是烂的。押解途中他却突然凑近我:“密码……0924,

我们分手的那天。”所有旧日温情瞬间在我眼前粉碎。

直到我在他枕头下翻出地下**的押注记录——满篇扭曲的笔迹,

押的竟全是我随口提过的愿望。最新一条墨痕未干:赌她能彻底忘了我。监控录像里,

他对着黑**老板冷声说:“诱饵已经到位。”而我身后,

当年害死他父亲的地下**正燃起熊熊大火。尖锐的警笛声,

撕裂了城市黏稠得化不开的闷热夜色,红的、蓝的冷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在潮湿的路面和围观者麻木或惊愕的脸上无情地刮擦、旋舞。

他就在这片刺眼的光斑、这片混乱声响的核心。许琛。名字滚过我的舌尖,

竟尝到了浓重的铁腥味。眼前这个被两个警察押着、头颅微微低垂、脚步踉跄的男人,

衬衫领口油腻板结,袖口磨破了毛糙的边,昂贵的衣料上沾满洗不净的污渍烟灰。

曾经在篮球场上翻飞如蝶、于图书馆流连在雪白纸页间、骨节分明得仿佛精心雕琢白玉的手,

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指甲缝,漆黑、开裂,深深嵌满了劣质烟草的碎末和……铜臭的颜色。

那是我在脏污扑克与褪色筹码堆叠的地下桌面上摩擦过无数日夜的证据。

是他自甘堕落、亲手染上的烙印。我强迫自己站在原地,脚底仿佛生了根,

钉在这片被警灯与目光反复冲刷的水泥地上。看着他被推向那辆闪烁着不祥光芒的警车,

心脏像个疯了的鼓手,一下下擂得胸腔生疼、喉头发紧,偏又沉重得如同灌满冰冷的铅砂,

坠着整个身躯往下沉。我几乎是用尽每一寸骨骼里残存的力气,才支撑着没有软倒下去。

视线模糊了片刻,黏稠的泪水滚烫地涌在眼底,倔强地不肯坠落。就在那一刻,

他猛地偏转过头,脸朝向我这边。湿漉漉的几缕黑发狼狈地黏在他苍白的额角、眉骨之上,

那双曾经盛满冬日暖阳般明亮、或凝视数学方程式时深邃沉静得如同寒潭的眼眸,

如今却浑浊不堪,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红血丝。眼底是令人心悸的空茫、疲惫,

与深不见底的重重阴影。但这双眼睛,穿透摇曳的光影与喧杂的人声,准确地找到了我。

没有任何挣扎或辩解,就那么定定地望着我,像是跋涉过无穷荒漠、饮尽绝望后的疲惫旅人,

终于望见了某种宿命的终点。是他!是他自己给我发的那条信息,

短短几个冰冷、残酷到极致、断绝所有幻想的汉字:“老地方,来抓现行”。每一个字,

都像淬了毒、淬了冰渣的尖针,密密麻麻钉进我的骨头缝里。没有质问,没有犹豫,

只有一丝源于遥远过去、深入骨髓的惯性驱使,

我颤抖着拨通了那个只存在于课本案例里的报警号码。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喂?

……赌局……在红鼎会所……地下室。”于是才有了此刻,警笛刺耳,人心撕裂。

警察的大手拉开了警车沉重的后门,黑洞洞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口。里面冰凉铁质座椅的反光,

还有那混杂着汗臭、劣质烟草味和某种不具名的消毒水的浑浊空气猛地扑面袭来,

令我不自觉地缩了下肩膀,胃里一阵翻搅。许琛的身体被推搡着向前倾去,

就在他的半个身子即将被那门后的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他猛地又转回了头,毫无征兆地,

用一种近乎野蛮的爆发力,挣脱了那零点五秒的钳制!脖颈上的筋肉绷得死紧,

青色的血管在冰冷的警灯下凸起、跳动,带着一种绝地孤狼般的狰狞。他死死地望向我,

那浑浊瞳孔深处,有什么极锐利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

就在我惊愕僵立、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瞬间——他被那力量更猛地一推,

几乎一头撞进车厢的黑暗中。但他竭力侧过头,

湿冷染着污迹的额发扫过我僵硬冰冷的耳廓时,

息的灼热气流喷溅在我的耳蜗深处:“密码……”那声音沙哑得如同用砂纸摩擦锈蚀的齿轮,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却又固执地穿透所有混乱声响,

精准无比地楔进我的骨头缝里,“0924……我们分手……那天。”咔嚓。

车门沉重地关闭,隔绝了车内与车外两个世界。0924。

0924……0924……这四个冰冷的数字,像是骤然获得了生命与毒牙,

在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的颅内疯狂地旋转、啃噬、冲撞。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味,

轻易撕碎了无数个深夜里我用来舔舐伤口时,艰难构建的那点可怜又易碎的回忆壳子。

壳下的东西暴露出来,瞬间刺痛了被警灯映得发蓝的眼睛,

也撕扯着某处自以为早已结痂的疤——那个同样炎热粘稠、夏末初秋的傍晚,

空气里漂浮着廉价餐馆油烟和植物过度发酵后颓败的气息。

学校后门外那条破旧狭窄、路灯坏了一半的逼仄巷子。

他将我抵在印满“办证”“通下水”等粗黑丑陋广告字的斑驳墙壁上。

身后废弃空调外机排出的温热废气沉闷地、一阵阵扑在我的后背上,几乎让我窒息。

我们刚刚爆发了一场争吵,

来、关于无法承受的他家人的庞大期待与压力、关于像条毒蛇般缠住他父亲不放的……债务?

那时的风声里,偶尔夹杂着一些令人不安的流言。

那天争执的细节早已模糊成灰蒙蒙的背景杂音,刻骨铭心的,

的眼睛——那里面有愤怒、有我看不懂的沉重痛苦、还有一种……濒临爆炸边缘的疯狂绝望?

——以及他死死钳住我肩膀的手指上传来的力道,冰冷却滚烫,像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粗重地喘息,胸腔剧烈起伏,声音却异常冷静,冷得能凝出霜来:“走……林溪,

现在就走。再也不要找我。”“许琛!我们说好的……”“说什么好?!”他猛地打断我,

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钝刀在粗粝的砂石上用力划过,带着令人心头发颤的嘶哑,

“没有‘我们’了!听不懂吗?分手!彻底玩完儿!记住今天——9月24号!

”伴随着那冰冷决绝的日期被狠狠砸到我脸上的瞬间,他像是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

钳着我肩膀的双手颓然松开,甚至带着一种厌恶般的巨大推力。我失去支撑,

踉跄着向后跌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那冰冷的、刻满小广告的水泥墙壁上。

坚硬的棱角隔着单薄的衣物,硌得肩胛骨生疼。而他,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决绝的身影很快便被巷子口浑浊黑暗的夜色彻底吞没。

价油烟、铁锈气、废弃空调外机运转的嗡嗡低鸣和我自己仓惶惊惧、短促得无法连贯的喘息。

像一条被无情甩在岸上的鱼。0924。原来是这个密码。

原来他将我们之间所有过往、所有情意埋葬的坟茔日期,

竟被如此“珍惜”地设置成了开启财富的数字锁。冰冷尖锐的警笛声再次拉长变调,

撕裂我的意识。警车轮胎粗暴地碾压过湿漉漉的地面,卷起一小片浑浊的水汽和灰尘,

疾驰而去,尾灯的红光在浓稠粘滞的夜色里拖出两道扭曲腥红的光痕,如同淋漓未干的血迹。

世界一片喧哗又一片死寂。围观的人群带着满足窥视的兴奋,或麻木不仁的冷漠,

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刺鼻的尾气和警灯残留的令人作呕的蓝红光影,无声地蒸腾着,

缠绕着我摇摇欲坠的躯壳。我只觉得浑身脱力,连呼吸都需要消耗掉最后一丝力气。

“呵……”一声短促、低沉、从鼻腔里挤压出来的冷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自我厌恶,

模糊地消散在唇齿间。真贱。林溪,你***贱透了!贱到骨子里!

你一路追着他从名牌大学跌进这污浊不堪的泥潭,像个傻子一样,

一次、两次、无数次地试图伸出手,想把他从那腥臭的赌桌上拖拽出来,

却一次次被毫不留情地甩开。直到今天,你终于狠下心,亲手把他推上了警车。到头来,

他塞给你的钥匙,打开的不是金库,而是潘多拉魔盒。里面释放的,

是早已腐朽发臭、嘲弄你所有痴心妄想的往日碎片。真希望,这把钥匙……不,这把钝刀,

连同那冰冷的数字,一起被碾碎在车轮底下,彻底消失!几盏简陋的日光灯管挂在天花板上,

费力地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和一种病态的惨白冷光,非但没有驱散四周浓重如墨的阴影,

反而使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和劣质烟叶燃烧后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浑浊气息。

光线所及,暴露出一张张牌桌粗糙变形、污迹斑斑的轮廓。就在两天前。空气沉闷、粘腻,

几乎要拧出水来。心跳声在耳膜上沉重地擂鼓,震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我的指尖死死抵在冰冷坚硬的桌面边缘,用力到指关节泛起一片失去血色的惨白,微微颤抖。

手机屏幕猝不及防地兀自亮起幽白的光,银行标识和那猩红刺目的字眼,

烧灼着我的视野:“……账户支出:叁拾贰万元整……”后面似乎还有一连串账户尾号数字,

像蠕动的蛆虫。巨大的恐慌刹那间攥紧心脏,血液瞬间逆流冻结,

一种彻骨的寒意沿着脊椎一路蹿升到头皮。这么多钱!被转走了!转去了……0924?

这个尾号…好像在哪里出现过。这个念头如鬼魅般飘过,还来不及抓住厘清……“哟!琛哥!

”牌桌对面传来一声流里流气的粗嘎怪叫,语调拖得又长又黏腻,

像块嚼过的口香糖粘在了鞋底,裹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某种令人反胃的亲昵讨好,

“嫂子可真稀客呀!是给琛哥……送钱来了?”说话的瘦猴叼着根粗劣雪茄,咧着嘴,

露出一口被烟油熏得焦黄的牙齿。那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油腻额头上那道暗红刀疤的笑容,

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坐在瘦猴旁边的许琛,闻声猛地抬起头。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猛兽被打扰后、骤然绷紧的僵硬。昔日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颚线条,

如今被一层杂乱的胡茬覆盖。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眼睛黑沉沉的,

像是淬了火又被冻住的铁块,里面交织翻滚着惊愕、愤怒……甚至,

一丝难以掩饰的……狼狈?目光仅仅与我触碰了零点一秒——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

他极其迅速地、极其粗暴地别开了脸。喉结在脖子上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两下,发出闷响,

腮帮的肌肉骤然咬紧,显出凌厉的棱角。下一秒,他竟然猛地伸手,

“啪”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几枚垒起的、边缘磨损光滑的筹码堆。他的头压得更低,

完全躲避开我的视线,只余下乱糟糟的黑发和紧绷得纹路清晰的后颈线条,

还有那把桌上散乱扑克拨动得更乱更响的、带着无处发泄焦灼的动作。“看什么看!

”他低吼,声音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裹挟着浓重的烟草味和难以压抑的暴躁,

“……老子没空!快滚!”那声毫不客气的“滚”,如同裹着冰渣的钝锤,

闷声砸在我的心口。

原本堵在喉头的所有询问、所有担忧、所有试图拉他离开这片污浊的呼喊,瞬间被碾得粉碎,

噎在心肺深处,沉闷地发痛。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带着急促而坚定的力道,

死死攥住了我的小臂。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小溪!

”闺蜜顾岚压低的、充满焦虑和警告的声音紧贴着我的耳根响起,热气灼烫,“跟我走!

立刻!马上!”她不由分说,几乎是使出全身的力气,像拖拽一件沉重而无助的行李,

粗暴地将我从那令人作呕的烟雾和许琛令人心寒的冷漠之中拽离。

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回音空荡、散发霉味的破旧楼梯上。手腕被顾岚死死攥住的地方,

***辣地疼。身后的喧嚣、咒骂、牌撞击桌面的声响,混杂着许琛那声嘶哑的“滚”,

像无数根生锈的针,反复扎进我的鼓膜,扎进我的太阳穴。

顾岚拉着我冲出那栋老旧楼房黑洞洞的门口,

一头栽进外面闷热的、裹着粘稠尘埃气息的浑浊空气里。她这才猛地停下脚步,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急促地喘气。她转过身,两手一把狠狠抓住我的肩膀,

指甲几乎要隔着薄薄的衣料掐进我的皮肉里。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

里面燃烧着真切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与深重的恐惧,直直地刺向我,

似乎要烧穿我那点仅存的、可笑的挣扎。“林溪!你醒醒!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看见他那样子了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强烈的压抑而发着抖,尖利如刀锋,

“指甲缝里是黑的!眼珠子通红像随时要发疯!喉咙里像灌了滚烫的铁渣子!

看到那个瘦猴没有?那道疤……他们是蛇窟里滚出来的渣滓!许琛他烂透了!从里到外,

骨头缝里都烂透了!”她猛地摇着我的肩膀,试图把那残酷的认知强行灌注进我的脑子里,

“赌狗!赌狗的血从根上就是发臭的!是黑的!是流脓的!你暖不热!也拉不回来!

再往前一步,就是死!”我像一截失去所有支撑的朽木,被她摇晃着。

到极点的脸在她激烈的话语里疯狂地跳动、旋转、变形……最终模糊成一片灰白摇晃的光斑,

和远处楼房摇晃的轮廓交织、重叠。

我的喉咙被一块巨大的、冰冷滚烫的、混杂着苦涩与腥气的东西死死堵住。

面在脑子里冲撞——教室窗外他穿着白衬衫被阳光勾勒出利落轮廓的身影;图书馆书架间隙,

露出的那个明亮又克制的笑意;篮球赛中他跃起时微微弓起的腰线;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

回忆里他掌心干燥温暖的触感……那些曾经璀璨如钻石星辰的画面,

在她那声嘶力竭的“赌狗的血是发臭发脓发黑”的尖厉控诉声中,

一层层剥裂、褪色、腐朽、腐烂!剧烈的恶心感终于压垮了最后的堤坝,

伴随着心脏被硬生生撕扯的剧痛,我猛地弯下腰,“哇”一声,

将胃里翻天覆地的胆汁连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全部吐在了肮脏污秽的街面上。

那一滩污秽的液体反射着街边劣质霓虹灯诡谲跳动的、红与蓝相间的光斑。

像是廉价画布上被泼撒开的肮脏颜料。斑斓的色块在呕吐物的水光中扭曲、扩散,

映亮了路边垃圾堆上飞旋着的蝇虫翅膀上的油腻彩虹纹路,

也照亮了我自己摇晃不定、苍白如鬼的倒影。模糊,破碎,令人作呕。原来有些东西,

埋在记忆深处看似美好坚固的基底,早已在他日复一日的沉沦里,在我视而不见的逃避里,

悄然变成了散发着致命尸腐气的沼泽。而我,差一点就彻底陷进去,窒息而亡。

冰冷刺骨的回忆如同坚硬的冰锥,将我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刺耳的警笛声早已远去,

世界重归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黏附在皮肤上,挥之不去。我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齿间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借着这股疼痛的***猛地回神,

狠狠闭上刺痛干涩的眼睛,再睁开。眼神冰冷麻木,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不再有任何犹豫或波澜。掉头。迈步。高跟鞋的鞋跟在这空旷的夜里发出清脆、单调的回响,

“哒——哒——哒——”,像是在为某种已经注定的告别敲响丧钟,一下,一下,

敲在空荡荡的心腔里,溅不起一点余音。每一击都沉重地回响在空洞的胸臆间,

如同敲打着一面腐朽僵硬的鼓皮,沉闷得发不出一点回声。

我径直走向他在这座城市里那个肮脏潮湿、散发着霉变和流浪动物骚臭气息的租屋。

那个我曾以为早已彻底告别的地狱角落。楼道的声控灯坏了很久,

来的、被切割得歪歪扭扭的微薄月色勉强勾勒着脚下层层堆叠、散发着腐烂食物气味的垃圾。

脚步踏在摇摇晃晃的楼梯上,发出吱呀***,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稀碎的尊严上。

钥匙在我口袋里紧紧攥着,边缘嵌进掌心的软肉里,

带着他最后那缕被烟熏坏的声音吐出的、淬毒的数字——0924。我们分手那天。

钥匙***老式门锁锁孔。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沿着指尖蔓延。转动。极其滞涩沉重的手感。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仿佛即将散架的***。“咔哒。”门开了。

烈烟草、汗馊味、酒精挥发后的酸腐气息、以及某种……无法形容的、如影随形的绝望气息,

如同蛰伏已久的幽灵,张牙舞爪地扑了出来。沉甸甸地将我撞了个满怀。胃里立刻翻搅起来。

我扶着门框,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口外面相对“新鲜”的空气。那空气却也是浑浊冰冷的。

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踏入这片属于他的、彻头彻尾的废墟。

狭小的空间被杂物塞得逼仄不堪。

满地狼藉散落着发臭的速食包装袋、泡面空桶、挤压变形的啤酒罐。

几张卷了边的扑克牌孤零零地躺在油腻的水泥地面上。空气中漂浮着厚厚的尘埃,

在透过窗户缝隙挤进来的微弱天光里,沉重地悬浮翻滚。视线所及,

皆是触目惊心的颓败与混乱。曾经那个清冷孤傲、穿行在洁白象牙塔里,

连书页折角都不允许存在的许琛,如今就活在这滩散发着恶臭与腐朽气味的泥沼里。

心口早已预料的麻木之下,竟又翻涌起一丝细微的钝痛,瞬间便被更巨大的冰寒吞噬了。

目光无目的地扫视。然后,凝固。那张靠墙的木板床,同样狭窄破旧,

床单如同揉过千百次的废纸。枕头……一只已经瘪瘪的、洗得发黄发硬的旧枕头,

有一角似乎被刻意地、歪歪扭扭地掀了起来。露出了枕套下方,

一段陈旧暗淡、带着粗糙木纹的木板边缘。而就在那木板的缝隙里,

极其粗暴地……塞着什么。一个本子?纸张的边角翘了起来,

带着不自然的折痕和蛮力塞入的痕迹,突兀地探出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尖。刺眼。

像是黑暗中潜伏的野兽,猝不及防地向你露出了闪光的獠牙。

又像是一个精心挖好、欲盖弥彰的陷阱。我定定地站在那里足足有半分钟。

身体里一部分在疯狂尖叫着:离开!林溪!立刻离开这里!

带着你仅剩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和清醒,从这里滚出去!永远别再回头!

别再踏入这恶臭的深渊一步!离开就还有一条生路!但另一部分,

发着诱捕气息的纸张尖角死死钩住的部分——那个被无尽的疑问和荒谬搅得天翻地覆的部分,

却如同海妖最致命诱惑的歌声,牢牢地攥住了我的双脚。最后一点理智在剧烈撕扯中崩断。

我不再思考,不再权衡。身体完全出于一种自毁式的本能驱使,动作僵硬地,

一步步走向那张床。走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枕头。膝盖撞在冰凉坚硬的床沿边沿,

有些发麻。我伸出了手。指尖冰凉得没有任何知觉,僵硬地扒开那只破旧松软的枕头。

枕头底下粗糙生硬的木板露了出来。那个边缘被挤压变形、卷了角的深色硬壳笔记本,

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般,“啪”地一声,从缝隙里跌落出来,

重重砸在泛着潮气的冰冷水泥地上。激起一片细微的灰尘。它斜斜地摊开着,倒扣在那里。

心脏在喉咙口擂鼓狂跳,撞击着我的天灵盖,耳朵里一片嗡嗡轰鸣。我深吸了一口气,

那污浊的空气呛入肺腑,带着铁锈和绝望的灰尘味。弯腰。蹲下身。伸出的手指冰凉僵硬,

微微发颤。指尖触碰到那布满油污和可疑深色斑点的硬纸封面,触感粗糙油腻。把它翻过来。

封皮内侧夹着一张纸,对折着。纸张普通,是那种廉价印刷用的白纸,粗糙的质感。

我捻开那页纸。然后。呼吸,骤然停止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所有的知觉在那一刻被一股凶猛的电流贯穿,麻痹,凝固。那不是寻常的账本。满页纸!

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字迹如同被烈火烧过又被狂风吹散的残骸般扭曲纠缠!是许琛的字!

是我认识了那么多年的、极其熟悉的笔锋!此刻却癫狂如爬行的荆棘,深深浅浅,力透纸背,

仿佛要将这张薄薄的纸张撕裂!字的内容,更是字字如冰锥,狠狠凿穿了我的眼球,

大脑的每一道沟壑——* “11.15 晚10点 长富街地下厅 押注:赌她升职加薪。

” ——那是我加班最晚时,抱着侥幸随口对同事开过的玩笑。

* “12.3 零点场 城南破厂 押注:赌她拿到那个***版盲盒。

” ——那是我路过橱窗时停下脚步多看的两眼,他当时正好从地下厅走出来。

* “1.20 下午 老地方 押注:赌她……不会删掉我号码。

” ——那行字后面墨迹被反复涂抹得漆黑一片,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绝望挣扎的虫洞。

……触目惊心!满纸荒唐!一页!两页!手指带着一种无法控制的痉挛,

神经质地快速向后翻动!哗啦、哗啦——纸页摩擦声尖锐刺耳,在死寂的小屋里如同鬼泣。

那些扭曲的字迹,一句句、一注注,全是我!

间、某个场景下随口说过、无意识流露出、像羽毛飘落尘埃般根本不曾留意的琐碎“愿望”!

一句句无心的絮语,一次次无谓的驻足,一场场寻常的遭遇……竟都被这个疯子,

被这颗沉沦在赌桌上的心,一笔一笔,疯狂而执拗地记录!赌!他竟然在赌!

赌这些我根本从未放在心上的碎片念想!赌桌上翻滚着肮脏的筹码,赢取或输掉的钱币,

冰冷的纸片上写满的数字……它们一次次肮脏地触摸过的,不是贪婪和暴利,

竟全是我的声音、我的动作、我的气息?强烈的荒谬感如同冰冷沉重的浪潮,

瞬间淹没了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巨大的冲击下,我甚至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悲哀。

身体僵直,血液倒灌回冰冷的心脏,大脑里无数根弦在疯狂颤抖拉扯,

思维是一片空白刺耳的噪音。手指在极度的混乱和震惊中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后拨动着纸页。

哗—— 纸张翻飞,如同苍白的蝶翼,倒映着从窗外透进来的,

那点即将消失殆尽的、虚弱昏黄的路灯光斑。最后一页。

就在纸张即将完全翻到封底、即将空白的刹那——新的字迹出现了。只有一行。

那墨汁……浓稠、漆黑、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湿润感!

仿佛刚被饱蘸了绝望的笔尖狠狠甩上去。墨痕未干。在稀疏微弱的光线下,

甚至能看出那种湿濡的反光!它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刻在那里,

还有……一种令人喘不过气的、疯狂燃烧殆尽的决绝——赌她——从此能彻、底、忘了我!

!!那个硕大、狰狞的感叹号!如同一滴溅射而出的、凝固的毒血!

牢牢地钉在最后那个“我”字上!黑色的墨点砸穿了薄薄的纸张,

在下一页洇开一小片不规则的、触目惊心的漆黑印记。像一颗被打穿的、不再跳动的心脏。

死盯着那行新墨、那滴如同控诉又如同绝望自毁的血斑——那上面还浮动着墨汁未干的气息!

像烧着的烙铁般,狠狠烫在我的视觉神经上!彻、底、忘、了、我?!

指甲瞬间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痛感强行拽回了正在坠入无底深渊的神智。

心脏像是在冰水里浸了一百年后又被猛地投入熔炉,

那极寒与极热、剧烈的冰炭交激、无法形容的撕裂感,在胸膛深处猛地炸开!

所有“愿望”碎片在脑中疯狂回旋、撞击!

指甲缝里的污垢、警车里的身影、最后那句撕裂空气的“0924”密码低吼……碎片!

全都是碎片!散落满地、无法拼凑的碎片!在那行滴血般新鲜的字迹映衬下,

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巨大而讽刺的骗局!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他要留下这个?

就在他可能被永远关起来的前夜?为什么会放在这里?!为什么会露出那么突兀的一角?!

太多的疑问!太强烈的违和!这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中心,

那只破旧的本子就是那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饵料!而漩涡深处,

一定有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真相!或者说,另一个更恐怖的、毁灭性的……欺骗?!

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猛地合上那个散发着浓烈墨味、如同藏着毒蛇的信笺般令人不适的本子,将它死死攥在手里,

坚硬的边角硌着掌心。我踉跄着站直身体,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生锈齿轮般艰涩生硬。

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凌厉锐利,像是要刺穿这间斗室的每一寸污浊空气,

扫视着这方囚禁他堕落、也承载着他“愿望堵伯”的逼仄空间。那张摇摇晃晃的桌子。

一只破旧变形的纸箱塞在床底。一只廉价的、布满油腻指印的塑料水杯。

墙角……角落深处——视线如同被磁石牵引般,死死钉住!半张破旧卷边的报纸,

胡乱地揉作一团,随意丢弃在墙角一个塞满空啤酒罐和烟头的蓝色塑料垃圾桶边缘。

报纸印刷粗糙,图片模糊。但那张照片!即使只有半张!即使布满污渍!即使像素极差!

但我认得!那把刀!那道阴冷凶狠得如同毒蛇匍匐过前额般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