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薇裹着军大衣在文工团练功房的角落里缩成一团。
她把脸往毛领里缩了缩,眼皮越来越沉。
"薇薇!第三遍《洗衣歌》了!半个月后就是元旦汇演了,你还想不想上台了?"张子枫的怒吼伴随着一个卷起的乐谱敲在她头顶。
乔薇薇生得一副让人又爱又恨的娇俏模样。她皮肤白得像是刚挤出的牛奶,透着淡淡的粉,一看就是从小娇养出来的好气色。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双圆溜溜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偏生她自己毫不在意这份美貌,经常顶着睡乱的头发,嘴角还沾着早饭的油渍就大摇大摆来排练。
乔薇薇猛地惊醒,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不是因为她偷懒被抓住——而是刚才那个梦太真实了。
梦里她嫁给了刘主任的儿子刘建军,那个整天把"阶级斗争""革命纪律"挂在嘴边的老古板。
婚后因为她贪睡迟到、偷吃零食、练舞偷懒,动不动就挨耳光,最可怕的是,连她父母都因为她的不懂事被连累。
"薇薇?你怎么哭了?"张子枫的声音突然变得慌张。
乔薇薇抬手摸脸,果然一片湿润。
她可是整个军区大院出了名的没心没肺,父亲是后勤部乔副部长,母亲是军区文工团的前舞蹈演员。
从小娇生惯养,天塌下来都当被子盖的主儿。
"做了个噩梦。"她扯出个笑容,顺手从兜里摸出块山楂糕给张子枫掰了一半儿,又把另一半儿塞进嘴里压惊,"梦见我嫁给刘建军了。"
"你妈不是才给你介绍的吗?你这就做梦想着人家了?"张子枫接过调笑着说,眼睛却不住地往门外瞟。
乔薇薇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住:"你知道我妈给我介绍刘建军了?"
张子枫这才后知后觉说漏嘴了,讪讪地从兜里掏出几颗上海牌奶糖:"那个...任阿姨早上给我的...让我今天一定看住你,排练完带你去小礼堂见刘同志..."
乔薇薇嘴里的山楂糕突然不甜了。
梦里也有这个场景——1979年元旦前夕,母亲以看排练为名,实则安排她与刘建军相亲。
婚后因为她改不掉贪吃贪睡的毛病,刘建军骂她"资产阶级小姐做派",不仅打她,还举报她父母娇惯子女、思想堕落...
"不行!"她猛地站起来,差点被自己的军大衣绊倒,"我得跑!"
"你疯啦?"张子枫赶紧拉住她,"任阿姨说了,这次你再敢逃相亲,就停了你下个月的零花钱!"
乔薇薇顿时蔫了。
她每月那点津贴全花在友谊商店的进口巧克力和莫斯科餐厅的红肠面包上了。
但要她嫁给刘建军那个动不动就"斗私批修"的刻板鬼?还不如让她绝食!
"子枫..."她眨巴着大眼睛,从贴身口袋里摸出半块德芙巧克力,"你帮帮我..."
话没说完,乔薇薇已经灵巧地挣脱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窗前:"就说没看住我!"
"薇薇!二楼啊!"
乔薇薇才不管这些。
她把军大衣往腰间一扎,露出里面贴身的练功服,像只灵巧的猫儿一样翻出窗外,顺着排水管"哧溜"滑了下去。
落地时没站稳,一***坐在了雪堆里。
"嘶——好冰!"她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胡乱拍了拍沾雪的***,猫着腰往后门溜。
刚推开铁栅栏,就迎面撞上一股混合着二锅头和大前门烟味的胸膛。
"哎哟!"
"***!"
两声痛呼同时响起。乔薇薇捂着鼻子抬头,正对上顾宴那双带着笑的桃花眼。
两声痛呼同时响起。
乔薇薇捂着被撞疼的胳膊抬头,先看到的是一双锃亮的皮鞋——本该系鞋带的皮鞋却随意地踩着自行车踏板,往上是皱巴巴的军裤,再往上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军装上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敞开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的确良衬衫,而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挂着一副可笑的蛤蟆镜。
顾宴。
大院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生了张招蜂引蝶的脸却整天不干正事。
被送去当了三年兵,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德性——军装永远不好好穿,训练永远偷奸耍滑,检讨书写得比作战报告还熟练。
三年服役期满,顾宴拎着行李晃悠回大院那天,整个军区大院都轰动了。
顾参谋家的小魔头又要回来作妖了。
如今赋闲在家的顾少爷,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趿拉着布鞋满大院晃悠。
今儿帮后勤处修卡车,顺走两罐红烧肉罐头;明儿去服务社打酱油,顺带撩拨下售货员小姑娘。
最常去的还是文工团围墙外,美其名曰"欣赏革命文艺",实则蹲在墙根偷听乔薇薇她们排练。
文工团女兵私下都说,这人白瞎了那张俊脸,活脱脱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哟,我们文工团的小懒猫又逃排练啊?"顾宴摘下蛤蟆镜,眯起那双桃花眼打量她,下巴上还留着刚才被她撞红的印子。
乔薇薇这才注意到他自行车后座上绑着几个从文工团仓库"顺"出来的罐头。
好嘛,这厮是来偷物资的!
"我没看见你偷东西!你也别告发我逃排练!"乔薇薇撇撇嘴。
顾宴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和两颗尖尖的虎牙:"谁说我是偷的,你看见了?"
乔薇薇一脸不信他,“你就装吧你!”
这时,文工团后门传来张子枫的喊声:"薇薇!任阿姨往这边来了!"
"完蛋完蛋!"乔薇薇急得团团转,"被我妈抓到我就死定了,我妈要带我去相亲!"
"相亲?!和谁?"
"刘建军。"
"那个刘秃子的儿子?"顾宴眉头一皱,突然一把拽住她手腕,"上车!"
"啊?"还没等乔薇薇反应过来,已经被顾宴拎小鸡似的按在了自行车前杠上。
"抓紧了!"顾宴长腿一蹬,自行车"嗖"地窜了出去。
就在这时,文工团后门"砰"地被推开,乔薇薇的母亲任咏珊怒气冲冲地走出来:"乔薇薇!你给我回来...顾宴?!"
"任阿姨好!"顾宴嬉皮笑脸地单手扶把,另一只手夸张地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自行车歪歪斜斜地冲了出去,把任咏珊的怒吼抛在身后。
寒风呼啸而过,乔薇薇死死抓住车把,军大衣被风吹得鼓起来,活像个气球。
她看着越来越远的文工团大楼,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顾宴!你要带我去哪啊?!"
顾宴低头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带你私奔啊,小懒猫!"他的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