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中,那座承载了三代皇权的金銮大殿,此刻静得仿佛连风声都不敢放肆。
天还未亮,天色深沉如墨,只有宫灯微明,在檐下投下一圈圈摇曳的光影。
丹陛之上,朱红柱影交错,一层层玉阶延伸到那尊高悬的御座,如登天之路,却冷得叫人骨缝里渗出寒意。
御座上,一位少年静***着。
他就是刘彻,大汉皇帝,年方十五。
此刻的他,身穿玄色衮龙朝袍,长袖拖地,肩上披着虎皮缎绒,额头点着一点朱砂,却压不住清瘦眉目中的少年气。
他的手搁在膝头,微微蜷着,像是在忍着寒意,又像是在压制着某种不该浮现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没有一刻是空洞的。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玉柱,越过这座空旷的大殿,看向更远的地方——未央之外,是沉睡的长安城;长安之外,是无数还未苏醒的百姓。
他从小生于深宫,却不是不知民间之事。
他年轻,读书读得快,骑射练得勤,最重要的是,他记得外祖母在他年幼时带他绕宫墙、偷偷听过的市井叫卖声。
他知道这座城的冬天对百姓有多狠。
火炭贵如金,贫户屋中冻得能听见骨头咯咯作响。
一个馍能换半日工钱,一场病能拖垮三代家底。
至于赋税,那简首比雪更沉,比霜更硬。
可大臣们不会跟他说这些。
他们会谈边事、谈军饷、谈礼制、谈大一统,却很少谈百姓。
即便谈起,也是作为“数字”、作为“资源”、作为“安抚工具”而非“人”。
“百姓二字,好说却轻。”
刘彻心中冷笑。
他想起先帝临终前对他说的话:“若你只做天子,不做人子,不做人君;若你只知爱权,不知敬人——终有一日,龙椅会变成棺材。”
那时他听不懂,现在懂了。
他抬起头,看向殿顶那块“受命于天”的金匾。
匾额金光暗淡,像是被冬天冻住了灵魂。
他的手,悄然握紧。
今日不是寻常朝会。
他亲自下诏,只召三人:太尉赵宏,丞相贾文卿,御史大夫赵青禾。
没有礼部安排仪节,没有百官随列,只有最核心的权力者。
他要问他们问题,但更重要的,是要看他们的反应。
谁表忠?
谁推辞?
谁藏心思?
这些问题,他在心里己经默默演练了几十遍了。
这两年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着一个又一个折子被批改、一个又一个决策被定夺,可他几乎没有发过声。
众人说他年轻,说他“守成”,说“辅政三公己足矣”。
他沉默接受,因为他知道自己还不够强。
但他也不是聋子,更不是傻子。
太尉赵宏掌兵,调军换将不经他手;丞相贾文卿理政,每一道律令下发前都只让他“照阅”;御史赵青禾监察百官,却连一个郡守的任免都未曾征询他的意见。
他们嘴上称“圣上”,实际上当他是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是“天子”的壳,是可以暂时放在一边的牌位。
可他不是。
他是刘彻,是这天下的主人。
他出生不低,外祖为王,母族为后,先帝晚年宠爱。
可正因如此,他早早懂得了什么叫“名义”和“实际”的区别。
御座可以给你权力的名分,却不能自动给你权力的实质。
权力,必须自己伸手去拿。
他曾犹豫过。
毕竟,他们是辅政之臣,是老臣重臣,是先帝托孤之人。
可越是尊重他们,权力就越像沙子,从他指缝间漏得一干二净。
这些日子,他看到的东西太多了。
今天,他要看看,这三根“柱子”,到底有没有配得上这座天下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