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时爸爸因为偷盗被判了刑。我从受宠爱的独生女沦为亲戚间避之不及的垃圾。不得已,
妈妈把我留在了外公外婆家。我曾坚信,爸爸出狱后我家就会好起来。后来妈妈另嫁,
爸爸出狱后另娶,终究只有我碍眼多余。初二暑假,我妈破天荒把我接到她家,
却是为了带她后生的妹妹。家里来客人,我妈指着我介绍:“这是我娘家那边的亲戚,
来我这里帮忙的。”爸爸家我连门都没进去过,每次找他要生活费都像要他的命。
外公外婆艰难拖着我长大。我考上名牌大学,成了别人口里有出息的人。
爸妈堆着笑脸来找我,想要和我修复关系。我心里门儿清,这世上呐,我的亲人只有两位。
我从16岁后每年的生日心愿都只有一个:我要快快长大,外公外婆慢慢变老。
1.我妈把我扔到外公外婆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镇子。我知道她怨恨我,因为母亲的身份,
她不得不接下我这个包袱。我爸入狱后,我妈情绪阴晴不定,要么抱着我嚎啕大哭,
要么就打我出气。最开始挨揍我还会哭闹,可再怎么哭闹都没有人来救我,
同住的爷爷奶奶、小姑他们全都充耳不闻。我只得忍着,
听见妈妈走路靠近我的“飒飒”声都害怕得发抖。可现在妈妈也丢下了我,除了无声哭泣,
我什么都做不了。外公坐在门口抽卷烟,外婆看了我一眼:“跟我去洗把脸吧。
”我努力撑起笑脸,尽量表现得乖巧:“好的外婆。”我已经七岁了,
知道为了生活必须要讨好两位老人,可我不知道我脸上又哭又笑的表情看起来滑稽无比。
外婆只是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以前我一年只回这里待几天,
和外公外婆的关系并不算多么亲近。现在我却不得不在这里住了下来。
外公外婆家是土墙瓦房,房子大而阴暗、潮湿,与我家水泥修建而成的楼房那么不同。
在这里,我所有的事都自己做,哪怕我的头发扎得歪歪扭扭、衣服也洗不干净。
我小心翼翼的活着,饭不多吃,自觉遵守外公外婆的各种习惯,
为了省电一到晚上就假装犯困上床睡觉,
为了节约用水学会像外公一样看着水表把水龙头扭到最小,
这样就可以在水表不转的情况下“偷水”。水“嘀嗒嘀嗒”滴到水桶里,
蓄满一桶后就倒进水缸里。夜幕降临我把身子缩进被子里,
距离我床不到两米的地方放置着两具黑色棺材。
我总觉得黑暗中随时都能张开一张深渊巨口把我吃了,为此我晚上总是睡不好。
可到了第二天外公外婆一有起床的动静,我又赶紧收拾起床。外公外婆家没有土地,
年轻时两位老人靠做苦力养活了三个女儿,年纪大了干不动苦力活了他们就沿街支了个小摊,
卖点零食、玩具之类的小玩意。我来后主动跟在外公身边摆摊,我和他坐在一根长凳上,
沉默地等着顾客上门。我来这里生活前和外公外婆关系并不亲密,
都在这里生活一个月了我仍旧局促不安,生怕哪点做不好被赶走了。
2.外婆拿了一堆书本放到我床上,通知我:“明天你就去上小学。”“家里没人送,
你知道小学在哪吧?”外公摆摊,外婆家里也有一堆活路要做,
做饭、摊子上进货、家里养的猪和鸡等等,都是她一人承担。
早在前两天外婆带我去学校我就有了猜想,尘埃落定后我还是感到惊喜。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就爬起床,连早饭都没吃就跑出了门。去镇小学的路上人越来越多,
有个成年男人朝我招手:“袁小妹,你也来上学了啊。”我大名袁雅文,小名袁小妹。
我上前乖乖回应:“叔叔好。”男人咧嘴一笑,话里充满恶意:“你怎么一个人来上学,
你爸爸呢?”我脸顿时涨得通红,超级大声回应:“我爸在上班。”“好你个陈强,
一大早就吃了屎是吧,嘴巴这么臭!”外婆急匆匆地从后面赶上来,
指着男人就“口吐芬芳”,话里含妈含爹量颇重。男人灰溜溜地跑了。“走吧。
”外婆板着张脸在前面引路。我赶忙跟了上去,我主动牵上外婆粗糙的手,
在外婆回握住的时候我嘴角微微上扬。晚上我摸黑去上厕所,听到外公外婆的谈话。
外公:“卖烟要办证,还要压钱,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先少批点回来试试,
总卖小零食那些也赚不了几个钱。小零食进价三角五,我卖五毛,一天也就挣个稀饭钱。
”“以前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过了许久,
外婆才悠悠道:“小妹学杂课本费花了148块,老三统共才留了两百块,
这一下子除脱了大半,小妹后面花钱的地方更多。”外公猛吸了一口卷烟,
火点在黑暗中一闪一闪,我依稀能看清他干巴巴的苦脸。他捻熄了卷烟,
小心收起来后才道:“少批点香烟试试吧。”直到外公外婆都去睡了,
我才艰难挪着站麻了的腿去上厕所。3.我在学习上有点天赋,
期末考试很轻松就拿下了班级第一的好成绩。外婆把我的奖状贴在进门最显眼的地方,
逢人就夸我是读书的料,我张口就跟人说我的志愿是清华北大。到了年底,
我妈来电话说过几天就要回来过年,我早就把妈妈打我那事忘光了,
满心期待妈妈要回来这事。我每天没事就跑桥头来车的地方守着,总希望能早点接到妈妈。
大年三十,我妈还没到,大姨二姨她们两家人先到了。外婆生了三个女儿,我妈是老三。
阴暗的老家照进了阳光,连寡言的外公话也多了起来,外婆更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大姨二姨给我带了很多两位表姐的旧衣、文具,我最喜欢的还是二表姐带来的旧娃娃。
我依稀记得县城的家里我有很多娃娃,不过一年时间,县城家里的样子我都快记不清了。
我把旧娃娃摆在枕头边上,我想以后睡觉我可以不用害怕了,我有娃娃陪。
我妈总算在年夜饭前赶到。她看起来比之前快乐,让我有些陌生,
但不妨碍我像小尾巴一样黏在她身后。一年没见,我妈对我态度还算亲昵。我很烦二表姐,
她总要我陪她玩,我不肯她就扔了我的娃娃,指着我身上的衣服:“你给我脱下来,
这是我的衣服。”我脸涨得通红,我不懂那时的感觉叫做屈辱感。我忍不住伸手推她,
她哭闹起来:“爸,妈,小妹打我。”各个房间四散的人迅速包了过来,二姨搂住表姐安慰,
二姨爹用手指指着我:“给姐姐道歉。”我害怕的缩了缩脑袋,期盼的看向脸色难看的妈妈,
妈妈走向我,一巴掌拍在我背上:“道歉。”不痛,却让我感到委屈。“对不起。
”二姨爹不依不饶:“声音大点。”“对不起!”我大声喊了出来,忍不住泪崩。
这时候外婆把我护在怀里,用她的背帮我抵御那些指责我的目光。“妈,你别捣乱,
我们这是在教孩子。”“惯子如杀子。”“现在不教好以后大了怎么了得?
”众人纷纷开口指责,连我妈都沉默在旁默认了其他人的说法。外婆和我一起抹眼泪,
只重复念叨一句话:“她没爸爸,你们别欺负她。”最后还是外公看不过眼,
发话让大家都散了。这事糊弄过去,但这个年总是蒙上了一丝阴霾。年初一二姨一家就走了,
年初四大姨还有妈妈他们也相继离开,这个家里又只剩了我和外公外婆三个人。
热闹开心总是短暂的。4.我妈前三年一年回老家一趟,后面几年人也不回了,
更不要说给外公外婆生活费了。妈妈每次打电话过来,我都能偷听到外婆在向妈妈要钱,
闹得不欢而散,连带外婆接下来几天都看我不顺眼。好在外婆负面情绪很快就能消解,
我也总算能大口呼吸了。我妈索性破罐子破摔,她不止不拿钱回来,电话没两个,
连过年也不回来了。虽然小学读书费用不高,
可对没有挣钱门路的外公外婆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好在幸运女神眷顾,镇上要修水坝,
一下涌入了很多外乡人。外婆嗅到了商机,把房子稍微拾掇了下,就招了两家租客,
大大缓解了生存压力。这两家租客都是水坝上的工人,一家是对小夫妻,
另一家是个长相不错的年轻男人徐展。我的房间与那对小夫妻只有一墙之隔。某日,
小夫妻那边开关门声响起,
过了不到两分钟我便看见年轻男人徐展从小夫妻房间的方向走了过来。据我所知,
那家小夫妻的男人这个时间点还在上班。我懵懂觉得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没两天憋不住的问了一句那家小夫妻中的女人,“我看见张展叔叔前两天从你家出来。
”那女人面色大变,第二天我放学回来的时候小夫妻就已经搬走了。我深觉自己犯了错,
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谁也没敢说,接下来几天我连觉都睡不着,哪怕睡着觉也睡不深,
生怕做梦说了梦话露馅,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我写了一本子的招租信息,
放学就到处去贴,急得长了满嘴的泡。好在后面顺利招了新的租客,我才略微松了口气。
小学顺利毕业,外公外婆家里进门处整面墙壁上都贴满了我的奖状。因为成绩还不错,
县实验中学老师来家里坐了坐,表达希望初中我能去实验中学读书。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外公外婆这么开心,比过年热闹的时候还要开心许多。
晚上外婆还特意炒了大肥肉,煮了一节香肠,我们三个都吃得满足,
外公用筷子敲着碗喊“肚子里总算有油水了”。我学着外公敲碗喊“有油水”,
外婆一瞪眼:“吃饭都还堵不住你们俩的嘴。”我们三个笑得开心。说去县城念初中容易,
可去哪个班又大有讲究。县实验中学设立2个实验班,2个重点班,12个普通班,
实验班是最好的班级。可实验班除了要成绩好,另外还要收取2400元的报名费。
2400元,外公外婆不吃不喝,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钱。
5.外婆首先是跟我妈商量学费这事,我妈凉凉回复:“在哪读书不是读,
她现在有书念就不错了,还挑什么学校。”“你们要供她读书我不管,别找我出钱就行。
”找我妈要钱这事行不通,反倒把外婆气得不行。外公外婆他们深知读书的重要性,
在他们看来,他们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日子才过得这么难。他们生了三个孩子,
哪怕都是女孩,他们当年也勒紧裤腰带让三个孩子上学。至于争不争气,能学到哪,
就是看孩子的造化了。我大姨是全家最高学历,念完了高中,出来工作很不错,
在县城有了铁饭碗。二姨念了中专,在县城医院当护士。只有我妈最没出息,
只读了初中就学不下去了,在一家纺织厂当工人。近些年纺织厂效益越来越不景气,
很多人下岗,我妈虽然还没到那一步,可工厂里半年一年发不出工资都成了常态。
外公外婆想要送我去好的学校上学,读书有文化是头等大事。
外公外婆开始自己想办法为我攒学费。他们俩到处托人手土鸡蛋土鸭蛋,收到一定数量后,
外婆天不亮就背着这些土货去县城赶集,县城才卖得起价。外公一个人看摊子,
还得肩负起为我们爷孙俩做饭的问题。我则接替外婆的家务活,喂猪食鸡食这些,
接替外公看摊子。外婆早出晚归,就为了省来回六块的车费。这样辛苦了半个月,
外婆的风湿越发严重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每天晚上必须用开水烫脚,
那膝盖肿得用手轻轻一按都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印子。外公在旁小心叠着卷烟,
叠好了只放在鼻下闻,也不点火。家里的摊子售卖香烟,可外公从来没有抽过卖的香烟,
只抽自制的便宜卷烟。家里也卖五毛钱的小零食,可我连小零食的味道是什么都不知道。
外婆烫着腿,我在旁给她加热水,小声道:“外婆,我想好了,我就在镇上念初中,
还能每天回家。”外婆板着脸驳回:“你只管专心读书,大人的事你别管。”我看向外公,
却见外公看着墙上我的奖状,默认了外婆的话。我松了口气,
能去县城上学何尝不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暑假过去,哪怕外公外婆想尽办法赚钱,
甚至还卖了家里还没长肥的鸡和猪,也只凑到了2000块。最后还是二姨看不过去,
补齐了差的学费。6.二姨在外公外婆的命令下,勉强把我接到她家生活。
二表姐正好比我大三岁,我到县城读初中,她到市里读高中。好在初中生活早出晚归,
只需要一个住的地方,不需要麻烦二姨太多。生活费外婆和我妈各出100元交给二姨,
二姨每周给我50块生活。我在外婆家我妈一毛不拔,
我到了二姨家我妈倒是每个月按时主动打钱。在县实验中学,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于学习的压力。我们两个实验班123名学生,除去少量的关系户,
大多都是从县里25个乡镇选***的优等生。
我引以为傲的好成绩在第一次月考就遭遇了滑铁卢,
只考了班上35名、年级146名的成绩。我看着手上的成绩单,脑子嗡嗡作响,
冲周围吵嚷的同学怒吼:“你们能不能小声一点?”同学面面相觑,
嘟囔道:“神经病吧……”我趴在桌上,把眼泪掩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可能因为是第一次入学考试,班主任比较重视,
到了晚自习时班主任周建按照成绩名次叫学生去办公室一对一谈话。等到我的时候,
周老师只是瞥了我一眼,淡淡道:“你这成绩挺一般的啊,还得继续努力啊。好了,出去吧。
”周老师就是当初来家里和外公外婆谈话的老师,他那时人可和蔼了,
一点都不像现在这样冰冷、高高在上的审视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教室的,
直到放学回去我人都是迷糊的。二姨把下周的生活费递给我,
顺便通知我:“你姐这周末要回来,你周末要么睡沙发,要么回老家待两天。”“我回老家。
”二姨满意的点头。我木讷的回到房间,这个房间干净、明亮、整洁,
这个房间即将迎来它真正的主人。我紧捏着手上的钱,用力甩自己两耳光,吐出一口浊气,
坐在书桌前翻看考试卷子。我只有努力,更努力,才能对得起手上的钱。
7.从下午5点到晚上11点,原来从县城走到镇上单程要花7个小时。我不敢敲门,
这个时间点外公外婆早就睡了。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天还没亮屋内就传来了动静。
我匆忙躲开,游魂一样在镇上乱转,天大亮后我才装作赶早刚回来的样子。
外公外婆肉眼可见的开心,还专门给我做了麻辣水煮鱼改善生活,他们觉得吃鱼补脑。
外公外婆谁也没问一句我为什么回来以及在学校成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