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尸语与铜钱阵
“备用电源启动了!
所有人保持镇定!”
刑侦队长嘶哑的吼声穿透混乱。
“嗡……”头顶传来沉闷的电流声,随即,惨白的光线重新从天花板角落的备用应急灯管里流淌出来,虽然黯淡,却足以驱散那令人窒息的墨色。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比断电前更加混乱。
撞翻的椅子,散落的文件,还有几个惊魂未定、互相搀扶着的警察。
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臭混合着恐慌的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沈风背靠着冰冷的实验台边缘,急促的呼吸尚未完全平复。
后颈那片皮肤依旧残留着刺骨的阴冷,那声贴耳的胎啼如同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他的耳膜深处。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具散发着幽幽荧光的尸体上移开,转向刚才苏小仙站立的位置。
那里己经空了。
只有地上散落着几粒细小的、闪着微弱铜光的碎片——是她那枚炸裂的罗盘残骸。
她人呢?
“小仙呢?”
保卫处长也发现了,声音带着惊惶,“刚才还在这儿的!”
“她…她好像往那边跑了!”
一个年轻的警察指着实验室通往内部走廊的侧门,声音还有些发颤,“灯刚亮那会儿,她喊了声‘它要跑’,就冲出去了!”
沈风眉头紧锁。
冲出去?
在这种时候?
他下意识地摸向后颈,指尖触及皮肤,冰冷依旧。
那不是幻觉。
那触感,那声音的方位感…太过真实。
但理智立刻反扑:黑暗、混乱、高度紧张下的感官错乱,完全能制造出如此逼真的“体验”。
苏小仙的尖叫,她罗盘的异常,无疑是极强的心理暗示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那丝挥之不去的寒意。
当务之急,是眼前的尸体和证据。
他蹲下身,无视周围惊疑不定的目光,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清洁工老王的尸体上。
脖颈肩部那片被荧光试剂激发出的刺目蓝绿色光斑,是此刻最清晰的路标。
“胚胎干细胞标记物,来源锁定。”
沈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混乱,“立即联系校医院和校内所有涉及相关研究的实验室,尤其是胚胎学、再生医学领域。
调取过去一周所有相关实验记录、废弃物处理记录,特别是含有这种特定荧光标记的培养液去向。
接触过这些废弃物的人,全部列入重点排查名单。”
他的指令清晰、逻辑严密,瞬间将案件拉回到可追踪、可分析的现实轨道。
警察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通过对讲机将指令迅速传达下去。
“沈同学,”刑侦队长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沈风,“这…这死状也太邪门了。
还有刚才那哭声…灯灭…这标记物会不会…任何现象,都有其物质基础。”
沈风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扭曲的面容和胸前的红斑、出血点,“恐惧本身可以引发强烈的心血管反应和皮下出血。
至于标记物,它是线索,不是原因。
找到它的源头,就能找到接触者,进而找到凶手。”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法医组的人终于赶到了现场,戴着口罩和手套,开始对尸体进行初步勘验和转移准备。
沈风退开几步,让出空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尸体脖颈那片荧光上,大脑飞速运转,将己有的线索碎片拼凑:次声波、人工符咒、荧光标记物、清洁工的身份…一条模糊的、带着浓重人为痕迹的链条正在形成。
那声贴颈的啼哭,被他强行压入意识的最底层,贴上“待分析”的标签。
实验室通往内部狭窄走廊的侧门虚掩着。
走廊比实验室更加昏暗,只有尽头一扇积满灰尘的高窗透进一点惨淡的月光。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灰尘和霉菌气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阴冷。
苏小仙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她靛蓝色的道袍在昏暗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那双清亮的眼睛此刻异常锐利,如同夜行动物般扫视着前方幽深的走廊。
她左手紧握着一把朱砂粉,右手则从斜挎的土黄色符袋里,飞快地捻出三枚边缘磨损、泛着古旧铜光的方孔铜钱。
刚才罗盘炸裂的瞬间,那股狂暴的、带着滔天怨毒的阴气冲击,几乎让她心神失守。
那不是普通的游魂野鬼!
它被这里的某种东西强烈吸引,又被那具新鲜的尸体和浓烈的怨气彻底激怒了!
在灯灭的刹那,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湿漉漉的怨念,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倏然从尸体方向窜出,贴着地面,急速地溜进了这条走廊深处!
它要去哪里?
苏小仙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除了远处实验室隐约传来的嘈杂人声和法医的低语,这条死寂的走廊里,似乎只有她自己轻微的心跳。
但她能“看”到——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感知。
空气中残留着一条极其微弱的、几乎要消散的“轨迹”。
那轨迹带着冰冷的湿气,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恨,还有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带着生机的“甜腥”气?
这矛盾的感觉让她心头疑窦丛生。
婴灵的怨气通常是纯粹的死寂和怨恨,为何会混杂一丝类似生命的气息?
除非……她目光猛地锁定在走廊右侧,一扇不起眼的、厚重的灰色铁门上。
门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勉强能辨认出“……停…尸…间”。
那股怨气残留的冰冷轨迹,正丝丝缕缕地指向那扇紧闭的铁门下方狭窄的门缝!
停尸间?
它去那里做什么?
就在她凝神感知的瞬间,一股更强烈的、带着无尽悲恸和愤怒的怨念波动,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从那扇铁门内汹涌而出!
冲击得她握着铜钱的手指微微一麻!
“呜……”一声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厚厚棉絮的婴儿呜咽声,隐隐约约,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铁门,钻进了她的耳朵。
苏小仙眼神一凛。
不能再等了!
这东西怨气冲天,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一旦让它彻底成型或者找到“凭依”,麻烦就大了!
她不再犹豫,身形如狸猫般无声而迅捷地滑到停尸间门口。
朱砂粉被她精准地沿着门框下方的缝隙撒出一条细细的红线,如同画下一道警戒的符咒。
同时,她右手三枚铜钱闪电般弹出!
叮!
叮!
叮!
三声清脆短促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三枚铜钱并非随意抛出,而是带着玄奥的轨迹,一枚紧贴门缝下方正中,另外两枚呈犄角之势,分别嵌入铁门左右两侧墙壁与地面相接的微小缝隙里。
三枚铜钱之间,仿佛有无形的能量丝线瞬间绷紧,构成一个微型的、散发着微弱正阳气息的三角“困灵阵”。
铜钱上的铜光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仿佛将某种躁动的力量强行压制在门前这片狭小的区域。
做完这一切,苏小仙才微微松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侧身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耳朵几乎贴在铁门上,凝神感应着门内的动静。
那股汹涌的怨气似乎被这小小的铜钱阵阻了一阻,在门内变得更加狂暴,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无声地冲撞着。
那隐约的婴儿呜咽声,似乎带上了一丝焦躁和愤怒。
它在里面……寻找什么?
滨海大学附属校医院,地下二层。
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永远无法散尽的冰冷气味。
惨白的日光灯管照亮着光洁但冰冷的地砖和墙壁。
走廊尽头,是两扇厚重的、标志着“停尸间”的金属大门。
沈风和刑侦队长并肩站在门外,旁边是脸色苍白、戴着眼镜的校医院后勤主任和一位神色凝重的法医。
几个警察守在稍远处,气氛压抑。
“王建国,男,52岁,校内清洁工,工作区域主要是C区教学实验楼群,包括发生事件的304实验室所在楼层。”
法医翻看着初步尸检记录,声音平板无波,“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23点至凌晨1点之间。
死因……很复杂。”
法医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体表无明显致命外伤。
但发现大量应激性皮下出血点和红斑,符合极度恐惧状态下心血管系统崩溃的特征。
同时,呼吸道和肺部检测到轻微***性化学物质残留,种类正在分析。
最关键的发现是……”他抬眼看向沈风:“在死者鼻腔深处、口腔黏膜、甚至部分气管内壁,都检测到了微量的、与你之前在尸体颈部发现的同类型荧光标记物残留。
浓度极低,但成分一致。”
沈风眼神锐利:“吸入性残留?”
“可以这么推断。”
法医点头,“标记物很可能附着在某种气溶胶或粉尘上,被死者吸入。
结合他胸前的红斑和出血点,这种物质或其载体可能具有强烈的***性甚至毒性。
具体作用机理需要进一步毒理分析。”
“废弃物处理!”
后勤主任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发干,“我们…我们查了记录!
最近一批含有这种特定荧光标记的废弃胚胎干细胞培养液,是医学院一个基因编辑课题组处理的!
时间就在前天下午!
按照规定,这类高生物活性的液体废弃物,必须经过严格灭活后,装入专用黄色生物危害垃圾袋,密封,贴上高危标签,由我们后勤处专人统一收取,暂时存放在医院地下室的专用危废冷藏间,等待专业公司定期清运!”
后勤主任指向停尸间斜对面不远处另一扇标着“危废冷藏”的铁门:“就…就在那边!
钥匙只有我和当班收取员有!”
“收取员是谁?
前天当班的是谁?”
刑侦队长立刻追问。
“是…是老王自己!”
后勤主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清洁班和后勤危废收取是轮值的!
前天下午…正好轮到王建国去C区收取那批高危废弃物!”
线索瞬间咬合!
沈风脑中电光火石般串联:老王的身份(清洁工/危废收取员)— 接触特定荧光标记物废弃物(吸入?
沾染?
)— 案发地点(304实验室,次声波,伪造符咒)— 死亡(可能与接触物有关,死状诡异引发恐慌)。
人为的痕迹越来越重!
凶手利用老王的身份和工作便利,很可能制造了接触事件,然后选择在304实验室这个地点,利用次声波等物理手段制造恐怖氛围,配合伪造的玄学符号,最终导致了老王的死亡,并试图将事件伪装成灵异!
老王的死状,包括那些出血点,很可能就是接触或吸入了某种被凶手动了手脚的“毒物”所致!
“立刻搜查危废冷藏间!”
沈风语速极快,“重点检查前天老王收取的那批废弃物的包装袋、标签,以及冷藏间内部有无异常痕迹!
凶手很可能在废弃物或者收取过程中做了手脚!”
“是!”
警察立刻行动。
后勤主任哆嗦着掏出钥匙串,找出那把专用的银色钥匙,***危废冷藏间厚重的门锁。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化学制剂和低温冷藏气息的冷风涌出。
沈风正准备跟随警察进入冷藏间仔细检查,眼角的余光却下意识地扫过斜对面——那扇紧闭的停尸间铁门。
就在那一瞥之间,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停尸间厚重的灰色铁门下沿,靠近冰冷的地面处,几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在惨白灯光下,映入了沈风异常敏锐的眼中。
那不是灰尘的拖痕。
是几个小小的、湿漉漉的印记。
印记的形状…极其扭曲怪异,像是什么粘稠液体滴落后又被蹭开。
但沈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印记的轮廓,隐隐约约,竟像是一只极其微小的、婴儿手掌的印子!
青紫色?
他的大脑瞬间闪过苏小仙在304实验室墙角描述过的那个“湿漉漉、青紫色的小东西”!
荒谬的联想如同冰水浇头。
他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不合逻辑的念头。
是水渍?
冷凝水滴落的痕迹?
还是搬运尸体时不小心蹭到的污迹?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着停尸间的门挪近了两步。
更近了。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门缝下那几个湿印。
距离拉近,看得更加清晰。
那印记的“指头”部分,似乎异常短小肥厚,甚至有些…不成比例?
边缘带着一种不自然的粘稠感,在灯光下反射着极其微弱的、非水渍的反光。
就在他全神贯注凝视那些诡异印记的瞬间——嗡!
一股突如其来的、极其尖锐的耳鸣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大脑!
如同无数根钢针同时扎进耳膜!
“呃!”
沈风闷哼一声,眼前瞬间发黑,身形晃了晃,下意识地抬手扶住冰冷的墙壁。
这感觉…和之前在304实验室,灯灭前听到那声贴颈胎啼后瞬间的眩晕感,极其相似!
只是这次更加猛烈、更加纯粹,仿佛大脑深处某个负责处理声音的区域被粗暴地干扰、撕裂!
耳鸣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却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他晃了晃头,视线重新聚焦,死死盯着那扇停尸间的门。
冰冷,死寂。
只有那几个小小的、湿漉漉的掌印,如同无声的嘲弄,烙印在门缝之下。
“沈风?
你怎么了?”
刑侦队长发现了他的异样,走过来问道。
沈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那剧烈的耳鸣残留的眩晕感。
他指向停尸间的门:“队长,这里…也需要检查一下。”
他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但指尖却微微发凉。
“停尸间?”
队长皱了皱眉,“这里面只有冷柜,存放的都是待处理的…老王尸体刚运下来,还没推进去。
有什么问题?”
“感觉。”
沈风吐出两个字,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扇门,“刚才…有点不对劲。”
他无法解释那耳鸣和婴儿掌印的联想,只能归咎于“首觉”。
这对他而言,是极其罕见的表述。
队长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行,等这边查完危废间,一起看看。”
他转身走向忙碌的危废冷藏间门口。
沈风站在原地,背对着冷藏间方向,面对着停尸间冰冷的铁门。
那剧烈的耳鸣虽然消失,但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却顺着脚底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缠绕住他的脊椎。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停尸间门框下方的地面。
刚才苏小仙匆忙撒下的那道细细的朱砂红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其实并不显眼。
但沈风异常敏锐的观察力,还是捕捉到了那抹突兀的、暗红色的粉末痕迹,以及……极其微弱的,几粒几乎嵌进地砖缝隙里的、带着铜锈反光的细小圆形轮廓。
铜钱?
沈风的瞳孔再次收缩。
是她!
她果然在这里!
她在这停尸间门口做了什么?
科学与玄学的界限,在冰冷的停尸间门前,在诡异的湿痕和散落的铜钱碎片旁,再一次变得模糊而扭曲。
那扇厚重的铁门之后,除了死亡的寂静,似乎还封锁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冰冷蠕动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