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性
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全部感官,所有残存的意识,都死死钉在眼前这悬浮于空气中的灰白数字上。
**96:00:00**像一道冰冷、无声的判决,又像一道通往未知深渊的门缝。
“嗬…嗬…”陈默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抽气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和更深的眩晕。
多出来的24小时……不是恩赐!
这感觉更像是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冰冷的目光单独标记了出来,像一个实验品,一个异类,一个在集体坟墓边缘游荡的幽灵!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地铁站出口的方向。
那里依旧隐隐传来哭喊和混乱的撞击声,那是属于全人类的、仅剩71小时55分的绝望交响。
那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膜。
他再低头看看自己手机屏幕上鲜红的倒计时——它依旧忠实地、冷酷地跳动着,**71:54:18**,与其他所有人的步调一致。
鲜红的数字属于“人类陈默”。
灰白的数字属于……“被标记的陈默”?
荒谬!
恐惧!
还有一种冰冷的、被剥离感!
他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
马上!
陈默猛地转身,动作因为僵硬和恐惧而显得极其笨拙。
他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破碎的路面和冰冷的积水洼,逃离那散发着绝对冰冷与诡异气息的巨碑基座,也逃离那悬浮在空气中、只为他一人显现的灰白数字。
他重新冲进地铁站昏暗的通道,通道里应急灯闪烁不定,墙壁上扭曲的广告海报像一张张无声嘲笑的脸。
他撞开几个茫然站在通道里的身影,引来几声虚弱的咒骂和惊叫。
他顾不上道歉,也顾不上分辨方向,只有一个念头:出去!
离开这个被巨碑阴影笼罩的地狱!
终于,他冲出了地铁站,重新回到了被巨大阴影覆盖的地表街道。
眼前的景象,让他本就冰冷的心脏再次沉入谷底。
世界彻底变了。
天空依旧被两座巨碑撕裂,投下的阴影如同凝固的墨汁。
雨还在下,不大,却冰冷刺骨,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的金属粉尘味和烧焦塑料的味道。
街道上早己不是他冲进地铁站时的模样。
汽车像被巨人随意丢弃的玩具,横七竖八地堆叠、碰撞在一起。
一辆公交车侧翻着,压垮了一辆小轿车,车窗玻璃碎成蛛网,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雨水蜿蜒流淌。
尖锐的警报声此起彼伏,但很快就被更巨大的混乱淹没。
人群彻底失控了。
有人跪在泥泞的积水中,双手合十,对着巨碑的方向发出歇斯底里的祈祷和诅咒,声音嘶哑变形。
有人砸碎了街边商店的玻璃,疯狂地抢夺着食物、酒水,甚至只是昂贵的、此刻却一文不值的奢侈品,然后被后来者扑倒、撕扯。
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每一次响起都让混乱的人群像受惊的鸟群般短暂炸开,随即又陷入更深的疯狂。
哭喊、尖叫、狂笑、野兽般的咆哮……汇合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冲击着每一个残存的理智角落。
秩序?
法律?
道德?
在72小时的死亡倒计时面前,这些东西脆弱得像纸糊的城堡,被瞬间冲垮、践踏。
一个穿着睡衣、光着脚的女人,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眼神空洞地在街道中央游荡,对周围疯狂的推搡和抢夺视若无睹。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曾经或许体面,此刻却满脸是血,疯狂地用手里的公文包砸着一家金店的橱窗,发出徒劳的哐当声。
陈默站在地铁出口的台阶上,如同置身于一幅疯狂旋转的末日油画边缘。
巨大的冲击让他胃部痉挛,几乎要呕吐出来。
这就是倒计时开始后不到一小时的世界?
这就是人类在死亡宣判前最真实的反应?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再次点亮手机屏幕。
那鲜红的数字像嘲讽的眼睛:**71:53:07**。
然后,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远方巨碑的方向。
那灰白的96小时,如同跗骨之蛆,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多出来的时间,在这片人间地狱里,意味着什么?
是机会?
还是更深的诅咒?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感觉自己被强行从“人类”这个集体中剥离了出来,成了一个旁观者,一个异类。
他拥有的不是幸运,而是某种无法言喻的负担。
他必须离开这条疯狂的主干道!
陈默深吸一口混杂着血腥、硝烟和雨水泥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避开人群最密集、最混乱的区域,一头扎进旁边一条相对狭窄、堆满垃圾和废弃物的后巷。
巷子里的光线更加昏暗,垃圾***的酸臭味暂时盖过了外面的混乱气息。
雨水顺着锈蚀的消防梯和破损的遮阳棚滴落,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野猫凄厉的嚎叫,随即又陷入死寂。
这死寂反而比外面的喧嚣更让人心悸。
陈默背靠着一堵冰冷、布满涂鸦的砖墙,剧烈地喘息着。
暂时脱离了疯狂的漩涡,那灰白数字带来的冰冷和异样感却越发清晰。
他抬起右手,那只按在巨碑上的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奇异冰冷的触感,以及石碑内部若有若无的、磅礴的脉动。
这感觉如此真实,绝非幻觉。
为什么是我?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恐惧之后,一种冰冷的愤怒和不甘开始升腾。
凭什么?
凭什么石碑要对他网开一面?
凭什么要让他背负这多出来的、如同烫手山芋般的24小时?
这多出的时间,在人类灭绝之后,还有什么意义?
陪葬吗?
他猛地一拳砸在潮湿的墙壁上,指关节传来钻心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内心的翻江倒海。
“滴答…滴答…”雨水滴落的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被无限放大,像极了倒计时秒针的走动。
就在这时——巷口的光线被两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陈默的心脏骤然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猛地抬头看去。
两个穿着同样制服的男人站在那里。
那制服不是警服,也不是军装,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质地挺括的深灰色,带着一种科技感。
他们的站姿笔挺得近乎刻板,如同两尊冰冷的雕塑。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越过巷子里弥漫的垃圾气味和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在陈默身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左臂上的臂章——一个简洁却带着某种沉重压迫感的徽记:一个扭曲的、如同DNA螺旋又如同破碎时钟的抽象图案,下方是西个冰冷的字母:**CRIS**。
陈默从未听说过这个机构。
但这两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周围崩溃的世界格格不入。
那不是恐惧,也不是混乱,而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秩序感,带着非人的审视。
其中一人向前迈了一步。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声音透过冰冷的雨幕传来,毫无起伏,像电子合成音:“陈默先生。
跟我们走一趟。”
那声音里没有任何询问的余地,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们知道他的名字!
他们精准地找到了躲在后巷的他!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脖颈。
是政府?
军方?
还是别的什么……更神秘、更可怕的力量?
他们是为了巨碑?
还是……为了他手机上那鲜红的倒计时?
或者……他们难道知道了那灰白的96小时?!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巷口被堵死,巷子深处是死路。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寒意首透骨髓。
那灰白的96小时,此刻不再是孤悬的希望,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靶心,将他暴露在未知的、冰冷的注视之下。
“为什么?”
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那两个穿着CRIS制服的男人没有回答。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两座沉默的黑色山峰,投下的阴影将狭窄的后巷彻底笼罩。
冰冷的雨水落在他们挺括的制服肩章上,溅不起一丝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