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家村藏在秦岭深处的一道山坳里,像块被岁月遗忘的补丁。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
一半姓侯,一半是杂姓。据说早先全村都姓侯,人丁兴旺时,
连山对面的林子都敢叫“侯家林”。后来不知怎的,人口锐减,
才陆陆续续接纳了外姓人落户,只是这“侯家村”的名儿,就这么叫了下来村子里最扎眼的,
不是村头那棵几人合抱的老槐树,也不是逢年过节才热闹的祠堂,而是村口老歪脖子树下,
常年坐着的那个老妇人。没人说得清她多大年纪,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眼睛浑浊,
像是蒙了层灰翳。她不跟人搭话,见了人,不管认不认识,
开口就是那几句颠三倒四的话:“这是萧家村,不是侯家村……大家都姓萧,
祖祖辈辈都姓萧……后来来了个姓侯的,一个外乡人,扛着根破竹箫,
就来了……”她的声音嘶哑,像老旧的风箱在响,“他就在村头吹啊吹,
日日夜夜地吹……那声音,呜呜咽咽的,跟哭丧似的……吹着吹着,
人就都死了……都死了……萧家人死光了,这才成了侯家村……”村里人都叫她“萧婆婆”,
尽管她姓什么没人说得准,只因为她一口一个“萧家村”,大家就这么喊了。孩子们怕她,
远远见了就跑,大人们也大多绕着走,只当她是老糊涂了,神志不清。
只有少数上了年纪的人,听到她的话时,眼神会有些闪烁,然后匆匆走开,不愿多谈。
侯明远第一次带萧月回村的时候,正是夏末秋初,山里的风已经带了些凉意。
侯明远是侯家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考上了城里的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里工作。
萧月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他认定的女朋友。萧月第一次来,对山里的一切都觉得新鲜,
挽着侯明远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像山涧里的泉水。路过村口老歪脖子树时,
萧婆婆正坐在那里,手里捻着几根干枯的草茎。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落在萧月身上,
猛地哆嗦了一下,手里的草茎掉在地上。“萧……萧家的丫头……”她喃喃着,
声音比平时更响,“又是萧家的……又来了……”侯明远皱了皱眉,
下意识地把萧月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低声说:“萧婆婆,您老又说胡话了,这是侯家村。
”“侯家村?”萧婆婆忽然尖利地笑了起来,笑声像指甲刮过玻璃,刺耳得让人难受,
“假的!都是假的!这是萧家村!你们侯家占了我们萧家的地,害了我们萧家的人!
那个吹箫的恶鬼,他的魂还在山里飘着呢!”萧月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
脸色有些发白。侯明远赶紧拉着她快走,“别理她,她脑子不好使,吓着你了吧?
”萧月摇摇头,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丝寒意。她回头看了一眼,老妇人还坐在那里,
佝偻着背,
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萧家村”、“吹箫的”、“都死了”……那些字眼像细小的冰碴,
扎进她的心里。侯明远的家在村子靠里的位置,是座典型的北方四合院,青砖灰瓦,
透着股古朴的气息。侯明远的父母,侯老大和侯大嫂,早就等在门口了。
见到儿子带回来的女朋友,侯大嫂脸上笑开了花,拉着萧月的手嘘寒问暖,
又是端茶又是拿点心。侯老大则显得有些严肃,上下打量了萧月几眼,没多说什么,
只让他们进屋坐。晚饭时,气氛还算融洽。侯大嫂不停地给萧月夹菜,说着山里的土话,
逗得萧月直笑。侯明远看着父母和女朋友相处和睦,心里也踏实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
准备开口说正事——他想带萧月回村,其实是想跟父母商量结婚的事。“爸,妈,
我跟你们说个事。”侯明远放下筷子,“我和萧月……我们想结婚了。”话音刚落,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侯大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侯老大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中,
眼神沉了下来,看向萧月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结婚?”侯老大放下酒杯,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明远,你想清楚了?她……”他指了指萧月,“她姓萧?
”萧月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之前听侯明远提过,村里好像对姓氏有些讲究,
但没说得太细。“爸,姓萧怎么了?”侯明远有些不解,“萧月人很好,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侯老大哼了一声,“在侯家村,姓侯和姓萧,能真心相爱吗?
你忘了萧婆婆说的话了?”“爸!您怎么也信那些老糊涂的话!”侯明远有些激动,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过去的事?”侯老大猛地一拍桌子,
碗碟都跟着晃了晃,“有些事,过去了也不能忘!侯家和萧家,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侯大嫂也在一旁唉声叹气,“明远啊,不是妈说你,这事儿……怕是不成。你看村里,
哪有侯家小子娶萧姓姑娘的?再说了,萧月这孩子是城里来的,跟咱们山里人不一样,
生活习惯啥的,怕是合不来。”“妈!”萧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觉得委屈,
“我不是城里娇气包,我能吃苦,我也喜欢这里的山。我和明远是认真的,
我们……”“行了!”侯老大打断了她,“这事没得商量!侯家的媳妇,只能是侯家本家的,
或者是杂姓里知根知底的,绝不能是姓萧的!”萧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看着侯明远,
眼里带着求助的目光。侯明远张了张嘴,想替她说话,却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
把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很难改变。那一晚,萧月几乎没睡。
侯明远在她窗外站了很久,低声安慰她,说会想办法说服父母。
但萧月能听出他语气里的犹豫和无力。她第一次感觉到,横在他们之间的,
不仅仅是父母的反对,还有这个村子里某种根深蒂固、难以言说的隔阂。接下来的几天,
萧月在侯家过得很压抑。侯大嫂虽然依旧客气,但明显疏离了许多。侯老大则干脆躲着她,
整天不见人影。村里的人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有好奇,有同情,
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有萧婆婆,每次见到她,眼神都格外“亮”。有一次,
萧月独自去村口的小溪边洗衣服,萧婆婆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站在她身后,
幽幽地说:“丫头,你姓萧,对不对?”萧月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她,点了点头。
“别嫁进侯家,”萧婆婆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诡异的急切,“侯家的男人,
碰不得……他们身上有邪气,是当年那个吹箫的传下来的……萧家的姑娘,嫁给侯家,
没有好下场……”“您说的那个吹箫的,到底是谁?”萧月忍不住问,
这些天积压在心里的疑惑,让她迫切地想知道真相。萧婆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她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是个外乡人,姓侯,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来了以后,就住在村东头那间破屋子里,整天吹箫。
那箫声啊……听着就让人心慌,夜里听着,跟鬼哭似的……”“然后呢?
”“然后……”萧婆婆的声音抖了起来,“村里就开始死人了……先是小孩,然后是老人,
接着是年轻力壮的……死状都一样,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带着笑,
像是中了邪……大家都怕啊,去找他,他就坐在屋里吹箫,
跟没看见一样……有人想砸了他的箫,刚靠近,就倒在地上,没气了……”“后来呢?
萧家人都死光了吗?”“没死光……”萧婆婆摇摇头,眼神空洞,“死了大半……剩下的,
有的吓跑了,有的……就隐姓埋名,不敢再认祖归宗了……我爹娘就是那时候带着我跑的,
后来老了,又回来了……可这村子,已经成了侯家村了……那个吹箫的,也不见了,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化成烟飞走了……”萧月听得毛骨悚然,手里的衣服都掉在了水里。
原来萧婆婆说的不是疯话,而是这个村子隐藏的一段血腥往事!“那……现在的侯家人,
和那个吹箫的有关系吗?”萧月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萧婆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只是佝偻着背,慢慢走了,
嘴里又开始念叨:“萧家村……吹箫的……都死了……”萧月失魂落魄地回到侯家,
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侯明远看到她脸色不对,问她怎么了。萧月犹豫了一下,
还是把萧婆婆的话告诉了他。侯明远听完,脸色变得很难看,“别听她胡说八道!
那都是老黄历了,早就没影的事了!说不定是她自己家里遭了什么变故,精神失常了呢!
”“可是,明远,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村里的老人听到她的话会回避?
为什么你父母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就因为我姓萧?”萧月抓住他的手,
“这中间肯定有问题!”侯明远甩开她的手,有些烦躁,“萧月!你能不能别胡思乱想!
我爸妈反对,是因为传统观念,觉得同姓结婚好,或者找个知根知底的!
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说没关系!”“是吗?”萧月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村里一半姓侯,一半是杂姓,却没有姓萧的?除了萧婆婆,
我在村里就没见过第二个姓萧的人!”侯明远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
最终只是说:“我不知道……反正,你别信萧婆婆的话,那都是迷信!”从那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