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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入夜,东边明月探出头来。

郭佳住的晨曦阁距离郭满的住处很有一段路。她赶过去时人已经走了大半。现如今还留在屋里的,除了老太君,就剩几个隔房的姐妹。

晨曦阁灯火通明,大夫来过一趟,廊下的丫头婆子行色匆匆。不知在忙什么,但瞧这样子,郭佳中毒不像装的。可这在郭家,什么人能在梁氏的眼皮子底下给郭佳下毒?大房几个的院子都设有小厨房,谁中毒郭佳都不可能中毒。

郭满心中却在冷笑,面上却换了副担忧的神色,进屋。

郭佳人已经醒了,此时正被老太君心疼的抱在怀里。许是吐过血的缘故,那张还算清秀的小脸在灯光下瞧着还真有几分憔悴。

白日里刚闹了一场,梁氏还在佛堂里跪着。老太君再不满,对这个长孙女还是很怜惜的。此时正轻柔地拍着郭佳的背。老太君性情刚硬,对膝下子孙少有亲昵。此时却这般怜爱地抱着郭佳,看得一旁来探望的郭宁郭敏两姐妹十分眼热。

但她们再是羡慕也有自知之明,此时只故意地拿看好戏的眼神去瞥郭满。

郭满早习惯了老太君对郭佳的偏爱,并没什么感触。对于庶房两姐妹故意挑事的眼神也当看不见。见大夫给郭佳号脉,她则在一旁的绣凳坐下。

“姐姐这是中了什么毒?”

郭满的话音一落,屋里的热闹都静了一静。

郭佳抬头看过来。

老太君也坐直身体瞧过来,脸色十分冷淡。

显然,她对郭满入了夜才过来不满。

在老太君心里,不管如何姐妹之间如何闹,两房到底是一个父亲所出。姐姐都中毒吐了血,郭满作为妹妹这般怠慢长姐,冷漠叫人心寒。

老太君冷哼了一声,只做瞧不见郭满,抬手指着丫头,叫她递水。

若是上辈子,郭满定然当个锯嘴的葫芦。老太君不理会她,她便也不说话。但这辈子郭满却不这样了。上辈子父母去世,她在陆家被陆李氏磋磨。这素来不待见她的老太君在她日子困窘的时候,拿自己的体己贴补她。郭满也是那时才明白,老太君再怎么不好,也是她的亲祖母。

她于是温声解释道:“孙女白日里受了惊吓,阿娘怕孙女被吓出个好歹,叫大夫给开了安神茶。喝完睡到方才才醒,倒是不晓得大姐姐出了事。来晚了,祖母见谅。”

老太君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没再计较:“你也坐吧。”

郭满点点头,安稳坐下。

眼眸微转间,瞥见靠床坐的郭佳正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她。视线对上,郭佳又装作柔弱地垂下头去。

郭满无声地笑了声,知道她在疑惑什么。

不外乎纳罕她这个蠢货什么时候开了窍,竟晓得讨好老太君了。

郭满可不管她想什么,老太君又不是她一个人的祖母。她长房讨好得,二房便讨好不得吗?上辈子确实是她蠢,不晓得老太君的重要。若早有觉悟得老太君的庇护,二房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梁氏今日能被罚一回,就能被罚第二回。次数多了,情分总有被耗光的一天,老太君总会恶了长房。没有老太君在背后撑腰,梁氏也翻不出浪花来!

年岁到了,郭满如今也明白老人家的心思。老太君要的,其实就是家中子孙和睦。郭满愿意表现出关心姐姐,她自然不会太苛刻。

这时,方妈妈领着大夫匆匆进来。

老太君拍拍郭佳,忙问道:“查的如何了?高大夫可验完了?”

高大夫是侯府用惯了的大夫,侯府上下对他都十分信任。此时见老太君问,神色有些为难。倒是旁边的方妈妈等不及,疾步上前,就将一盒胭脂递到了众人的跟前。

“老太君,您瞧瞧,就是这个玩意儿!”方妈妈往地上一跪,哭道:“就是这东西差点要了大姑娘的命!”

“这,这是胭脂?”

“这胭脂被人下了毒!老太君,您可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啊!”

她一嗓子吼完,砰砰地磕起了头。

郭佳在一旁靠着,歪歪栽栽的,眼泪扑簌簌地就落下来。

老太君脸色有些难看,拄着拐杖狠狠一杵。怒道:“高大夫,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高大夫左右为难,侯门的秘辛,他一个外人是最不愿意掺和的。满屋子的人盯着,不说又不行。

许久,高大夫才叹气道,“这胭脂里头添了一味药材,平时抹着,不会有事。可若是碰上了秋蟹或者海货之类的食材却会变成剧毒。若是不小心同时食用,轻则腹痛呕吐,重则呕血。大姑娘身体娇弱,这才吐了血……”

一番话说完,屋里鸦雀无声。

老太君忍着,脸色铁青。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当下就发了怒:“到底是谁,三番四次的在府里惹事!给我查,查清楚!”

旁边郭宁凑上前来瞧了胭脂一眼,忽然开口:“咦,这不是二姐姐送的胭脂么?”

说着,她瞥了郭满一眼:“前儿二姐姐的铺子里研制出了新胭脂。二姐姐拿了一批回府,给姐妹几个都分了些。这胭脂有毒啊?”

“没毒!你没听高大夫说么,添了一味药材,与秋蟹碰在一处才有毒。”

郭敏一个没看住,叫郭宁这个大嘴巴张嘴乱说。她连忙拽住郭宁,赶紧补一句:“瞧你这话说的,说的跟二姐姐故意拿胭脂回来害人似的!”

“呸呸呸,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错话了。”郭宁也反应过来,大房二房的事跟他们庶房无关。大姐姐这又是吐血又是闹的,就没安好心。她怎么送上门来给人作筏子:“二姐姐你别介意,我不是说你下毒,我是说这事儿弄得,可真是凑巧了……”

“行了,你别说话了!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郭敏恨不得将郭宁嘴堵起来。

果不然,她俩几句话一说,屋里的气氛都凝重下来。

郭佳柔弱道:“我今儿早上起来身体不适,脸色有些不好看。想着二妹妹前些日子送了些胭脂来。便涂了些,谁承想晚上就不对劲了……是我身子不争气,祖母您莫怪二妹妹……二妹妹素来粗枝大叶,哪里就知这些弯弯绕绕?”

她哭着,原以为老太君会命人将郭满拿下。谁知屋子里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老太君没说话,只问郭满:“你怎么说?”

白日里才出一回,晚上又来一回。两次连得太紧凑,便是气氛烘托到这,也显得十分尴尬。

“胭脂确实是我铺子里送来的。”

上辈子,好像也有这么一遭。发生在郭满回门当日。郭佳吃了秋蟹当众晕倒,紧接着就闹出她拿毒胭脂害人的事儿。老太君发了怒,叫她回门当天连人带礼物被赶出了家门。

不过可惜,着急了,手法太粗糙。

郭佳毕竟不是上辈子的郭佳,没梁氏的帮衬,她也不过一个虚岁十五的少女。

“那药材是有柔肤润唇的效果。孙女自个儿也在用。”郭满淡声道,“祖母若是不信,可叫刘嬷嬷去我屋里拿来叫高大夫验。”

“祖母,二妹妹定不是故意的,她就算恼恨母亲,也不至于害死我。”

郭佳又道:“说起来这也怪孙女。孙女从不用外头的胭脂,看东西是二妹妹送来的,贪用多了些。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她柔弱地抓着老太君的袖子,话里话外地想要老太君罚郭满。

小女孩儿的手段如此粗糙,老太君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若还看不出猫腻就白活这些年了。她目光在几个姑娘身上转了转,又落回郭佳的脸上。

大孙女顶着一张憔悴的脸,眼珠子却飘忽不定。

老太君哪儿还看不出大孙女这是恼母亲被罚,故意折腾自个儿想叫自己处罚郭满出气?

她很失望,也很心惊。失望在大孙女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柔弱可欺。心惊也惊在才十五的年纪,为了害人,敢把毒药往嘴里送!

不过她也没揭穿。毕竟疼了十几年,哪舍得大孙女没脸。

老太君松开了郭佳,只字不提胭脂的事:“既然你已经没事,就好好歇息吧。”

郭佳一懵,不懂老太君转移话题是什么意思。她话都说到这份上,方妈妈也把胭脂拿出来了,祖母不是该替她狠狠惩戒郭满吗?怎么忽然就乏了?

“祖母?”

老太君扯开她的手,疲倦道:“好了,你们也都回去吧。”

郭宁郭敏对视一眼,不敢耽搁,朝老太君福了福身就走了。

郭满自然也不会留。瞥了一眼有些茫然的郭佳,她道了句‘告退’。带着喜鹊也离开了。

屋里老太君与郭佳说了什么,声音细微,外头听不清。但郭佳似乎哭了,能听到细细的啜泣声。郭满收回了视线,踏下石阶,却见小径的尽头匆匆过来一个高挑人影。

那人走的飞快,等走到近前,是一张清隽俊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