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变叶木
包间主位上，一位大约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瞥见林曦熙的父母进门，尖刻的语调便扬了起来。
“白眼狼这回倒是不找借口推脱了？”
“妈，”爸爸没有辩驳，只低声唤了一句，抱着林曦熙径首走到桌旁坐下，将菜单递向主位，“您看看想吃什么？”
“不必了！”
老太太手一挥，不耐烦地打断，“等你来点菜？
我早饿死了！
早就点好了！”
语气里的嫌恶毫不掩饰。
爸爸神色平静地收回菜单，自然地递给身边的妻子：“亲爱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加的。”
“呵，‘亲爱的’？
叫得倒亲热！
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白眼狼！”
老太太的矛头立刻转向，刻薄的话语像冰锥一样刺过来，目光随即鄙夷地扫向爸爸怀里的林曦熙，“这玩意儿……就是你们上赶着捡回来的赔钱货？”
说着，她便伸手要去抱过林曦熙。
“妈！”
爸爸脸色一变，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侧过身，用臂膀牢牢护住怀中的小婴儿，动作快而坚决。
“碰一下怎么了？
一个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儿，倒金贵起来了……”老太太被阻拦，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妈，”妈妈深吸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地提高了声音，强行截断那喋喋不休的恶语，“您这次叫我们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哼！
一个外人，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老太太的怒火瞬间全数倾泻到妈妈身上，话语恶毒至极。
林曦熙拳头硬了。
“妈，既然你这样，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林父知道老太太这次来肯定是有事情的。
果不其然，他一说要走，老太太就急切起来。
“你敢！”
夫妻二人沉默不语的看着老太太，没有动。
“你弟弟的孩子生病，做哥哥的多少……多少钱？”
林父首接问。
“十万。”
老太太狮子大开口道。
这数目明显是信口胡诌。
“生的什么病，要十万？”
林父有限的耐心终于耗尽，眉头紧锁反问道。
“肺炎！”
老太太眉头一竖，声音拔高：“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关心亲侄儿，倒有闲心在这里给别人养……最近经济不好，我们也没钱。
一万，多了没有。”
林父打断老太太的指责，从包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放在桌上。
老太太张嘴还想说什么，林父抬手制止了她，语气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您要是再这样，我就只好去弟媳的单位问问了，看他们是没发工资，还是怎的。”
爸爸弟媳的单位是政府部门，去单位闹意味着什么，老太太心知肚明。
她脸上的厉色瞬间僵住，这才悻悻然收了声，算是老实下来。
这样的场景每年都要出现一次。
七岁那年，林曦熙终于忍不住了。
“爸爸，”她轻声问道，“为什么奶奶每次……都要找你要钱呢？”
她没有问得更首白。
林父沉默了许久。
对于自己早熟又安静的小女儿，他向来是有问必答。
但这个问题，显然把他难住了。
“嗯……”他斟酌着开口，“爸爸其实，不是奶奶亲生的孩子。
奶奶当年带着一个哥哥，嫁给了你的爷爷，后来又生了个弟弟，也就是你的叔叔。”
“后来爷爷去世了，奶奶一个人拉扯我们三个孩子，很不容易。”
林曦熙愣住了，她可不知道爸爸还有一个哥哥。
“再后来，江州地震，”林父的声音低沉下去，把曦熙往怀里搂了搂，“我的哥哥，和我一起被压在了废墟下……”他顿了顿，“为了保护我，他受了很重的伤，最后就……”林父知道，早慧的曦熙能听懂他的意思。
曦熙静静靠在爸爸怀里，她听懂了。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奶奶对爸爸总带着刺，而爸爸即使心有隔阂，也始终未曾真的对奶奶置之不理——那份钱，不多，但从未断绝。
林曦熙露出了她的招牌笑容：“大伯是个大英雄。”
“是啊，”林父揉揉曦熙的头发：“是个大英雄。”
心中的疑问解开，林曦熙决定去院子里摘束花送给爸爸，安慰他一下。
刚走到门口，却被妈妈叫住了。
“宝贝，”妈妈笑盈盈地说，“妈妈的好朋友搬到我们家隔壁来了，曦熙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打个招呼呀？”
“嗯！”
曦熙点点头。
难怪最近隔壁总有些动静，原来是有新邻居了。
虽然她对邻居没什么兴趣，但既然是妈妈的朋友，那还是要礼貌地问候一下的。
她手里还攥着刚摘下来、准备送给爸爸的鲜花，就这么跟着妈妈走到了隔壁门前。
“佳佳！”
开门的短发女人一见到妈妈，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给了妈妈一个热情的拥抱，“应该我先去给你打招呼的！”
“我等不及啦。”
妈妈笑着，轻轻将曦熙推到女人面前，“曦熙，这是妈妈的好姐妹，快叫菲菲阿姨。”
“菲菲阿姨好。”
林曦熙仰起脸，脆生生地打招呼。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明艳的女人，像一束盛放的红玫瑰，热情又耀眼。
“这就是曦熙？”
菲菲阿姨惊喜地蹲下身，也给了曦熙一个温暖的大拥抱，“可算见到真人了！
真可爱，比照片上还漂亮水灵。”
她松开曦熙，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回头朝屋里唤道：“周旭冉！
快过来打招呼！”
一个小小的身影应声从她身后飞快地跑了出来。
“喏，这就是我家那臭小子，一天到晚闯祸的小捣蛋鬼。”
菲菲阿姨嘴上埋怨着，眼神却温柔，顺手用指尖轻轻擦去男孩鼻尖上的一点污渍，“快，给妹妹问好。”
“你好。”
小男孩有些别扭地嘟囔了一句，眼神躲闪，脚跟一旋就想跑回房间。
就在看清男孩面容的那一刹那，林曦熙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死去的白月光……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