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灰蒙蒙的,屋里的山东小伙赵凯还在呼呼大睡,我蹑手蹑脚洗漱收拾完,背着双肩包下楼,街道上空荡荡的,连早点摊都没支起来几家。
我掏出地图查了下公交路线,要换两趟车,路上得两个多小时。
为了省钱,我没打车。
第一趟公交人不多,一路沉默地坐到终点,转车的时候己经七点多。
天色亮起来了,昨夜的雨让地上还带点潮,空气里一股说不清的味儿,说不上臭,就是混着泥土、机油、和汗味的复杂味道。
中牟的物流园工地不难找,从第二趟车下车走路五百米就到了。
一进去就看到大片***的黄土和几座起重塔吊,一辆辆泥点斑斑的大货车停在路边,一群头戴安全帽、穿着反光马甲的工人己经在活动了。
我到得早,工地外头只有一个蓝白色的集装箱改造的小房子开着门,贴着“项目部”三个字。
敲了门,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把门拉开,扫我一眼:“找谁?”
我说是来报到的,姓周,昨天韩继伟让我今天来上班。
他翻了下桌上的登记本,问我:“身份证带了没?
复印件有吗?”
我赶紧从包里掏出来,他看也不看就放抽屉里了,又递给我一套旧得发白的反光背心和安全帽,说:“先去南面仓库那边***,有人带。”
我谢了一声,穿上反光背心,戴上安全帽,往工地里走。
路上不少老工人看到我,有的点头,有的看一眼就低头干活了。
我走到南面仓库附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在点人,他姓罗,大家叫他“罗叔”,一口湖南话,听起来有点费劲。
他看我瘦瘦小小,问:“你刚来吧?
做过没?”
我说没做过,刚毕业。
他愣了一下,笑了:“大学生?
行啊,跟着小李学吧。”
小李是个二十六七岁的本地人,叫李国峰,圆脸,胳膊粗得像电线杆,一听说我是新人也不嫌弃,拍了拍我的背说:“别怕,跟着***,不会我教你。”
上午的活是搬电缆盘和布线。
电缆盘首径有一米多,一个人根本抬不动,我只能跟在后面扶着,偶尔帮忙拽线。
中途罗叔还教我怎么分辨不同线号,说黄绿是地线、蓝色是零线,火线一般是红或棕。
我点头记下,发现脑子一下子充实起来,不像前两天那样空落落的。
干到十点,汗水己经把背心浸湿。
太阳从云缝里露了脸,地面开始冒热气,鞋底黏在土里拔都拔不快。
李国峰看我走得慢,问我是不是没吃饭。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骂了一句:“大学生都穷成这样了?”
他说中午有盒饭,公司供应,但早上最好自己买点包子垫垫。
我记下了。
十二点整,喇叭里响起广播:“午饭时间,去生活区取饭!”
工人们哗啦一片往后头走,我也跟着挤过去。
生活区是几个铁皮房改的宿舍和厨房,饭是一人一个白塑料饭盒,里头是豆角炒肉、蒸南瓜和白米饭,还有一碗紫菜蛋汤。
我找了个空角落蹲着吃饭,李国峰坐我旁边,一边扒饭一边和我聊起工地的事。
他说:“这活儿不轻松,你扛得住最好,扛不住你就走,没人会可怜你。”
我问他干了多久了,他说西年了,前两年在洛阳,这两年回郑州。
“没文凭也没门路,只能靠力气,赚得不多,但能吃口热饭。”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平静又有点苦。
吃完饭大家找地方躺着休息,李国峰打地铺就地一躺,我找了块阴凉地靠着墙坐下。
手机己经没什么信号了,也没啥流量,***脆拿出小本子,写了点上午学的东西。
下午两点继续干活,这次是清理水泥堆旁边的废料,累是真累,但我告诉自己别喊苦,刚开始就喊苦,以后怎么坚持?
五点半收工的时候,我的腿己经快站不稳了。
罗叔拍拍我肩膀,说:“今天不错,没偷懒,明天继续。”
我心里莫名一阵暖,觉得有人认可,哪怕是工地上,也值了。
回郑州的路上,我差点在公交车上睡过去。
到了旅店,赵凯还没回来,我把衣服脱了泡在水盆里,水一下子变黑了,像洗锅水一样。
我看着水,突然想起了我妈。
她以前也在砖厂干活,衣服经常洗成这样,我小时候还嫌脏。
现在才明白,那种脏,是靠劳力换来的干净。
今天第一天上工地,我觉得自己像个新兵蛋子,被现实一锤一锤敲得喘不过气。
但我还没倒下,至少还站着。
爸妈还不知道我现在干了什么活,怕他们担心,我就说:“己经开始上班了,挺好的。”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今天的我,蹲在工地角落吃饭、抬电缆、和泥巴一样的人混在一起,满手灰,满脸汗,但却比在教室里写毕业论文时更真实。
希望明天别下雨,别再太晒,别再累到晕。
我知道这些都很奢侈,但我还是想这么想。
——周磊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