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夜,穿寿衣的老孙头突然敲开我家门:“强子,救救全村……”话没说完就化作白骨,
腰间还系着当年活埋疯女人的红布条。浓雾封锁了村庄,吊死鬼在村口槐树上晃荡。
石磨半夜自己转动,碾出李寡妇带指甲的碎骨。屠户把自己剁成臊子,
账房先生被血账本活活勒死。二十年前,他们曾把生下鬼婴的疯女人推进坟坑。
现在那女人的怨气顺着血脉爬回来了。祠堂里,爷爷的遗物揭开真相:当年被活埋的鬼婴,
竟是我自己。雨,不是下下来的,是天上破了窟窿,兜头浇下来的。
铜钱大的雨点子砸在李家老屋的青瓦顶上,噼啪乱响,跟撒豆子似的。屋里头,
那股子混着线香、陈年木头和若有若无尸气的味儿,被这潮气一激,更浓了,
沉甸甸地糊在嗓子眼儿。我,李强,守着灵。堂屋正中的门板床上,
躺着的是村西头的赵老蔫儿,下午才咽的气,身子还没硬透。供桌上两根白蜡烛,
火苗被门缝里钻进来的风撩拨得东倒西歪,把我映在墙上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
像个不安分的鬼。油灯里的捻子“哔剥”爆了个灯花,昏黄的光猛地一跳,
灵床上赵老蔫儿盖脸的那张黄表纸,也跟着诡异地飘动了一下,露出底下青灰色的下巴尖儿。
爹靠墙蹲在阴影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子里的红点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木然得像块石头。他干了一辈子“白事”,给死人净身、穿衣、入殓、抬棺、看坟地,
村里人背后都叫我们“吃死人饭的”。这活儿邪性,规矩也大。比如守灵,头一夜,
孝子贤孙得哭,但外人不能沾,怕冲撞,也怕把不该引的东西引过来。所以这偌大的灵堂,
就我和爹俩人,守着个刚冷的尸首,听着外面鬼哭一样的风雨。“爹,”我嗓子有点发干,
挪了挪坐麻的腿,“这雨邪乎,下半夜怕是不消停。”爹没抬头,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灰白的烟灰簌簌落下。“守着你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干这行,啥邪乎没见过?
心正,百邪不侵。”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那点毛茸茸的感觉,被这鬼天气催着,
一个劲地往上拱。就在这时——“砰!砰!砰!”不是风声,不是雨打门板,
是实实在在的撞击声,又沉又闷,从院门那边传来,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像是谁用僵硬的手指头,在一下下地抠那厚实的木头门板。我头皮“嗡”地一下就炸了,
浑身的汗毛瞬间立正。这深更半夜,鬼哭狼嚎的风雨天,谁会来敲“白事”人家的门?
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射出两道锐利的光,旱烟杆子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他死死盯着院门方向,脸上那点木然被一种极度的凝重取代。“砰!砰!砰!”声音更急了,
也更清晰了,夹杂着指甲刮过木头的“吱嘎”声,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爹霍地站起身,
动作快得不像个老头。他几步窜到门边,却没立刻开门,而是侧着身子,
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刮擦声停了,
只剩下沉重的、带着水汽的撞击,一下,又一下,固执得让人心慌。“谁?!
”爹的声音像淬了冰,不高,却带着一股子煞气,穿透风雨砸出去。门外死寂了一瞬。接着,
一个声音响起来,又干又涩,像是两块粗糙的骨头在摩擦,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强…强子…开门…救…救救全村……”这声音!
我脑子“轰”的一声,全身的血都凉了!是老孙头!村东头的老孙头!
可老孙头…老孙头他娘的三天前就死了!是我亲手给他穿的寿衣,亲眼看着他下的葬!
那身崭新的黑绸子寿衣,领口袖口还滚着暗红色的边儿,我记得清清楚楚!棺材盖钉死前,
他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在长明灯下泛着死气的蜡黄……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腿肚子转筋,差点瘫地上。爹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吸了口气,腮帮子绷出棱角,
一把拉开了沉重的门闩。“吱呀——”院门被风雨猛地撞开一道缝。
惨白的手电光柱立刻被门外的景象吞噬了。那不是普通的黑暗,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汁,
翻滚着,粘稠得让人窒息。冰冷的雨腥气里,
裹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土腥味和…腐烂的甜腻气息,劈头盖脸地涌进来。一个人影,
直挺挺地戳在门缝透出的微弱光晕边缘。一身簇新的黑绸寿衣,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僵硬瘦削的轮廓。正是老孙头下葬时穿的那一身!他低垂着头,
花白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紧贴着头皮和脖颈。雨水顺着他惨白发青的脸颊往下淌,
流过那双空洞洞、浑浊得如同蒙了层厚厚白翳的眼珠。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一只手臂,
枯枝般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我。那干裂发紫的嘴唇嚅动着,
头摩擦似的嘶哑声音:“强…强子…快…快跑…雾…雾要来了…救…救救全村…”话没说完,
异变陡生!就在最后一个“村”字含混地滚出他喉咙的瞬间,老孙头整个身体猛地一颤,
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狠狠抽了一下。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吧、咔吧”声,
密集得如同爆豆子,从他身体内部疯狂响起!他那件湿透的黑绸寿衣,
肉眼可见地迅速瘪塌下去!在我和爹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老孙头那具刚才还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血肉和筋络的泥塑,
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萎缩、坍塌!皮肤瞬间失去光泽,干枯发黑,
紧贴在飞速显露的骨骼上。几个呼吸之间,一具完整的、湿漉漉的人体骨架,
就“哗啦”一声,散落在了我家门前的泥水里!头骨滚了两下,
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屋内昏黄的灯光,下颌骨还保持着微微张开的姿态,
仿佛那未尽的警告还凝固在空气里。更扎眼的,是那散落的白骨腰间,
缠着一条刺目的、湿透了的红布条!那布条陈旧褪色,边缘都磨出了毛边,像条狰狞的血蛇,
死死缠在森白的盆骨上。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门框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爹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原地,死死盯着那堆白骨和那条红布,嘴唇哆嗦着,
脸色比地上的死人骨头还要惨白,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红布…是她…她回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
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砰!”爹像是被烫到一样,
猛地用尽全力撞上门板,沉重的门闩“哐当”一声落下,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他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
死死盯着地上那堆散落的寿衣和门缝里渗进来的泥水。“红布条…”他声音抖得不成调,
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抽,“是她…是她缠魂索命的记号!
当年…当年埋她的时候…”爹的话没说完,就被他自己强行掐断了,
仿佛那个名字是烧红的烙铁,烫嘴。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门外,动作僵硬地走到灵床边,
一把扯下供桌上那盏油灯。昏黄的灯光被他端着,在空旷阴森的灵堂里投下巨大摇晃的影子,
像一群无声狞笑的鬼魅。“收拾东西!快!”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
冲我吼道,“把你爷留下的那包‘家伙事儿’给我翻出来!朱砂笔!墨斗!
还有…还有那捆浸了黑狗血的麻绳!快!”我被他吼得一个激灵,心脏还在腔子里疯狂擂鼓,
手脚冰凉,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
跌跌撞撞冲到堂屋角落那个蒙着厚厚灰尘的老式樟木箱子前,
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把生锈的铜钥匙。箱盖掀开,
一股浓烈的陈年线香混合着药草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我胡乱翻找着,
手指触到冰冷坚硬的墨斗盒,摸到一捆沉甸甸、颜色暗红发黑、散发着淡淡腥气的粗麻绳,
还有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朱砂块和几支秃了毛的旧毛笔。
就在我把这些东西一股脑抱在怀里,转身准备递给爹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过灵床。嗡——!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灵床上,赵老蔫儿身上盖着的那张遮脸黄表纸…不见了!
下午我亲手盖上去的,压得平平整整。可现在,那张纸不翼而飞,
露出了赵老蔫儿那张青灰色的、毫无生气的脸。最骇人的是,他那双原本闭得死死的眼睛,
此刻竟然…睁开了!浑浊的眼珠没有任何神采,空洞地向上翻着,
死死瞪着黑黢黢的屋顶房梁。嘴巴也微微张开一条缝,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僵硬的嘴角似乎…似乎向上扯着,凝固成一个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那绝不是死人该有的表情!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又像是…看到了门外发生的、或者即将发生的恐怖景象,而露出的极端怨毒!
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猛地窜上来,我腿一软,
怀里的墨斗、麻绳、朱砂笔“哗啦”一声全掉在了地上。“爹…爹!”我声音都变了调,
指着灵床,牙齿咯咯作响,“赵…赵老蔫儿…他…他睁眼了!”爹猛地回过头,
油灯的光圈立刻罩住了灵床。昏黄的光线下,赵老蔫儿那张诡异的脸显得更加阴森。
爹的眼神骤然缩紧,握着油灯的手猛地一抖,灯油泼洒出来,烫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作孽…真是作孽…”爹的声音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绝望的寒意。
他不再看赵老蔫儿,而是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仿佛那薄薄的木板外面,
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守不住了…这灵,守不住了…”他喃喃自语,猛地弯下腰,
一把抓起地上那捆浸了黑狗血的麻绳,动作粗暴地开始往自己腰上缠,“强子!拿朱砂!快!
把朱砂抹在门缝!窗缝!所有能透气的地方!快!别让它…别让那东西进来!
”我手忙脚乱地捡起油纸包,指甲抠开,露出里面猩红刺目的朱砂粉。也顾不上脏,
抓起一把就往冰冷潮湿的门框缝隙里抹。那鲜红的粉末沾在粗糙的木头上,在昏黄的灯光下,
刺眼得像一道道淋漓的血痕。
就在这时——“呜…呜…呜…”一阵极其细微、如同蚊蚋、却又清晰钻入耳膜的声音,
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像是婴儿饥饿时委屈的呜咽,
又像是被堵住嘴后绝望的、压抑到极点的抽泣。声音…竟然是从灵床那边传来的!
我抹朱砂的手瞬间僵住,惊恐地扭头看去。只见赵老蔫儿微微张开的嘴里,
那幽黑的喉咙深处,似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微弱地蠕动!
伴随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呜”声!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腥气和腐烂甜腻的味道,
猛地从他口中弥漫开来!爹也听到了。他缠绳子的动作猛地顿住,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死死盯着赵老蔫儿的嘴,嘴唇哆嗦着,
吐出几个几乎听不见的字:“鬼…鬼婴哭坟…”“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撕裂天穹的炸雷,猛地在我们头顶炸响!
惨白刺目的电光瞬间吞噬了整个灵堂,将一切映照得如同森罗地狱!紧接着,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按下了静音键。
屋外那震耳欲聋、如同天河倒灌般的暴雨声…消失了!死寂。
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仿佛连心跳都被冻结的死寂,沉沉地压了下来。下一秒,
一种更诡异的东西,取代了暴雨的喧嚣,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雾。浓得化不开的白雾。
它们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从门缝、窗缝、墙壁的每一个微小缝隙里,
丝丝缕缕、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速度极快,眨眼间,
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和土腥气的白雾,就弥漫了半个堂屋。油灯的光线被迅速吞噬、扭曲,
只能勉强照亮眼前一小团模糊的光晕。我和爹的身影在浓雾中变得影影绰绰,如同鬼魅。
更可怕的是,这雾不仅浓,而且“重”。吸一口进去,肺管子都像被冰冷的湿棉花堵住了,
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直往脑仁里钻。
赵老蔫儿嘴里那诡异的“呜呜”声,在这片死寂的浓雾中,显得更加清晰,更加瘆人,
仿佛就在耳边。爹一把抄起靠在墙角的铁锹,锹头在油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死死盯着那不断涌入的浓雾和灵床上发出怪声的尸体。“强子!”他喉咙里发出低吼,
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嘶哑变形,“跟我来!去堂屋神龛后面!那里墙厚!
”他一手端着那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一手紧握着铁锹,腰上缠着那捆暗红的麻绳,
像一个怪异的武装斗士,弓着背,警惕万分地朝着供奉着李家祖宗牌位的神龛方向,
一步一步挪过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惊的“啪嗒”声。
我被那无处不在的婴儿呜咽和浓雾压得喘不过气,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跟在爹身后,眼睛惊恐地扫视着四周翻涌的白雾,
生怕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刚挪到神龛侧面,爹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他端着油灯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昏黄的光圈也跟着疯狂晃动,
映照着他瞬间失血的脸和那双因为极度惊骇而几乎瞪裂的眼睛!
他死死盯着神龛前面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地面。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浓雾像是有意识般,
在那里略微淡薄了一些。冰冷潮湿的青砖地面上,赫然印着几个湿漉漉的脚印!那脚印很小,
只有巴掌大,光着脚丫子的轮廓清晰可见,带着泥泞的污迹。
从门口的方向…一路…一路延伸过来,最终消失在我们刚刚站立的位置旁边!
像是…像是一个小小的、冰冷的孩子,刚刚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屋里,就站在我们身后!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头皮彻底炸开!猛地回头!身后,
只有翻涌的、冰冷粘稠的白雾。哪里有什么孩子的身影?但就在我回头的刹那,
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那灵床上,赵老蔫儿僵硬的嘴角…似乎咧得更开了!
那双空洞翻白的眼睛,正诡异地…转向我们藏身的方向!“呜…呜…呜…”婴儿的呜咽声,
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一种冰冷的、刻骨的怨毒,清晰地穿透浓雾,钻进我的耳朵,
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我的大脑!爹的呼吸粗重得像破风箱,他猛地一咬牙,
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把将油灯塞到我手里,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一种决绝的嘶哑:“拿着!别让它灭了!守在这儿!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都别出来!别出声!”不等我反应,他猛地转身,腰间的麻绳哗啦作响,
双手紧握那柄沉重的铁锹,像一头暴怒的老熊,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
朝着灵床上那具发出呜咽声的诡异尸体,狠狠扑了过去!“孽障!滚出去!”铁锹带着风声,
狠狠劈下!就在铁锹劈落的瞬间,灵床上的赵老蔫儿,那具早已僵硬的尸体,
竟然猛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浓稠得如同沥青、散发着强烈尸臭的黑气,
猛地从他大张的嘴巴里喷涌而出!瞬间就撞上了劈下的铁锹!“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精钢的锹头接触到那黑气的刹那,竟然腾起一股刺鼻的白烟!
爹闷哼一声,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震,踉跄着后退两步,铁锹几乎脱手!
那黑气如有实质,翻滚着,扭曲着,
竟在半空中隐约凝聚成一个极其模糊、不断变幻的婴儿轮廓!空洞的眼窝位置,
仿佛有两团幽绿的火苗在跳动!“爹!”我失声惊叫,手里的油灯差点脱手砸在地上。
那团扭曲的黑气婴儿发出一声尖锐到几乎撕裂耳膜的厉啸!不再是呜咽,
而是充满了无尽怨毒和疯狂的尖嚎!它猛地一扭,舍弃了爹,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裹挟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腐臭,直直地朝我——准确地说,
是朝我手中那盏在浓雾中摇曳欲熄的油灯——扑了过来!那速度太快了!
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我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护住油灯,
但身体却像被冻僵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黑影扑面而来!
“强子!灯!”爹目眦欲裂,嘶吼着,不顾一切地再次抡起铁锹想要阻拦,但显然慢了一步!
吞噬油灯的千钧一发之际——“嗡…嗡…嗡…”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声,
毫无征兆地从我身后传来!伴随着这震动,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古老香灰和某种深沉檀木气息的暖流,
猛地从我身后——神龛的方向——扩散开来!这股暖流如同无形的屏障,
瞬间撞上了扑来的黑气婴儿!“嗷——!”一声凄厉得不似人间的惨叫骤然响起!
那团气势汹汹的黑气如同沸汤泼雪,剧烈地翻滚、溃散!那模糊的婴儿轮廓痛苦地扭曲着,
幽绿的火苗疯狂跳动,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它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灼烧,
再也顾不得扑杀油灯,发出一声饱含怨毒的尖啸,猛地倒卷回去,“嗖”地一下,
重新钻回了赵老蔫儿大张的嘴里!赵老蔫儿的尸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嘴巴猛地合拢,
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是咬碎了什么。接着,一切归于死寂。那双翻白的眼睛,
也缓缓地、极其僵硬地重新闭上了。只是嘴角,依旧凝固着那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弧度。
那股暖流也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股淡淡的、古老的香灰和檀木气息,
还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证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浓雾依旧翻涌,
死寂重新笼罩。爹保持着抡锹的姿势僵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如雨下,
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更深的茫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神龛,又看看我手里的油灯,
最后死死盯住灵床上恢复“平静”的赵老蔫儿。我端着油灯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了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神龛里涌出的那股力量…是什么?它救了我们?为什么?
“爷…爷爷…”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下意识地看向神龛上那些蒙尘的祖宗牌位。
难道是…祖上积德显灵了?爹也缓缓转过身,看着那在浓雾中显得格外幽深肃穆的神龛,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敬畏、疑惑,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是…是祖宗…”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后怕的颤抖,
“是祖宗…在护着咱李家这点血脉…”他慢慢放下铁锹,腰间的麻绳松垮下来,
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
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门口和灵床的方向,不敢有丝毫放松。“守好灯…”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声音低不可闻,“天亮…等天亮…”油灯的火苗,在浓雾中微弱地跳动着,
成了这无边死寂和冰冷中唯一的光源和…唯一的希望。但那光晕之外,翻涌的浓雾深处,
仿佛潜藏着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贪婪地窥视着这一点点微光。我和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蜷缩在神龛旁那一小片被油灯勉强照亮的狭小空间里。浓稠的白雾如同凝固的棉絮,
沉甸甸地压在四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土腥气。
赵老蔫儿的尸体静静地躺在灵床上,再无声息,但那诡异的笑容却像刻在了脸上,
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散发着无声的嘲弄。时间像是被这诡异的浓雾冻住了,
每一秒都长得像一个世纪。只有油灯灯捻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提醒着我们还在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里。爹闭着眼,靠着墙,胸膛微微起伏,
但握在手里的铁锹柄却一直没松,指关节捏得发白。我紧紧抱着膝盖,眼睛瞪得酸痛,
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和不断从缝隙里渗入的雾气,耳朵竖得老高,
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更久。外面死寂一片,
仿佛整个村庄,连同整个世界,都被这浓雾彻底吞噬了。
的神经紧绷到快要断裂的时候——“笃…笃…笃…”一阵轻微、缓慢、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
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不是之前老孙头那种沉重的撞击和指甲刮擦,
而是…一种带着节奏的轻叩。一下,停顿,又一下。像是在礼貌地询问,
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我和爹同时一激灵,猛地坐直了身体,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谁?!”爹的声音嘶哑紧绷,像拉满的弓弦。
门外沉默了几秒。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温和,
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属于中年男人的磁性嗓音,穿过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李老哥?
强子?是我,王有福啊。开开门,外面…外面有点不对劲儿。”王有福?村支书?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王支书?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我家门口?这浓雾…这死寂…他难道没看到?
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惊疑和极度警惕的凝重。
他没有立刻回应,反而示意我噤声,自己则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侧着耳朵,
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李老哥?听见了吗?”王支书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快开门!这雾…这雾邪门得很!我刚从家里出来,想看看情况,
结果…结果就走到你这儿了!开门让我进去避避!”走到这儿了?这话简直荒谬!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连自家院门都可能摸错方向,他怎么可能“正好”走到我家门口?
而且,这语气…听起来是王支书没错,但那刻意压低的温和,在这种死寂的环境里,
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他慢慢直起身,没有去动门闩,
反而退后一步,压低了声音对我急促地说:“不对劲…这雾能惑人心智!别信!千万别开门!
”仿佛是为了印证爹的话,门外“王支书”的声音陡然一变!那刻意维持的温和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冰冷嘶嘶声,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看见灯了…开门让我进去…外面冷…好冷啊…”那声音钻进耳朵,
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力量,像冰冷的丝线缠绕着大脑,
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开门吧,外面太冷了,让他进来暖和暖和”的荒谬念头。
我用力甩了甩头,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抵抗着那诡异的蛊惑。爹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他不再犹豫,猛地弯腰抓起地上掉落的朱砂粉,不顾一切地再次往门缝里塞!
猩红的粉末簌簌落下。“嗤啦——!”就在朱砂粉接触门缝的刹那,
门外猛地响起一声极其痛苦的、非人的惨嚎!像是滚烫的烙铁烫在了皮肉上!紧接着,
那“王支书”的声音彻底扭曲变形,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疯狂:“啊——!老东西!你找死!
开门!给我开门!不然我撕了你们!撕了你们全家!”疯狂的撞击声再次响起!“砰砰砰!
”比之前老孙头那次更加狂暴!整扇厚实的木门都在剧烈地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
门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门框似乎都在摇晃!伴随着撞击的,
是无数指甲疯狂刮擦木板的“吱嘎”声,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仿佛门外有无数只手在同时抓挠!“守住灯!”爹嘶吼着,再次抄起铁锹,
像一尊门神般挡在门前,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那剧烈震动的门板,准备迎接任何可能的冲击。
我双手死死护住油灯,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就在这疯狂的撞击和刮擦声中,
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灵床上赵老蔫儿那合拢的嘴角…又极其诡异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油灯的火苗在狂暴的撞击声中疯狂摇曳,昏黄的光圈在浓雾里剧烈晃动,
将爹挡在门前的、紧绷如弓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挣扎的困兽。
门外那疯狂的撞击和指甲刮擦声持续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每一次重击都像砸在我的心口上。
就在我感觉那扇厚实的木门快要支撑不住时,所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死寂,
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有油灯灯捻燃烧的微弱“哔剥”声,
和我自己粗重如牛喘的呼吸声。门外,再无声息。仿佛刚才那疯狂的“王支书”从未出现过。
爹依旧保持着高度戒备的姿势,紧握铁锹,死死盯着门缝。浓雾从门缝和窗棂不断渗入,
冰冷粘稠。我抱着膝盖蜷缩在神龛角落,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赵老蔫儿尸体那诡异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
像一道冰冷的诅咒。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我和爹都不敢说话,
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惊动了门外那未知的恐怖。油灯的火苗似乎又微弱了一些,
能照亮的范围更小了。“爹…”我忍不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天…天什么时候亮啊?”爹没回头,依旧死死盯着门口,
声音干涩沙哑:“快了…熬过去…鸡叫…鸡叫就…”他话没说完,突然顿住了。
整个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冰针瞬间刺中。我顺着他的目光,惊恐地看向地面。
就在靠近门槛内侧的、冰冷潮湿的青砖地上,浓雾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微微排开了一点点。
一个湿漉漉的小脚印。只有巴掌大,光着脚丫子的轮廓清晰无比。带着泥泞的污迹。
它…它又进来了!就在刚才那阵疯狂的撞击和混乱中,悄无声息地…再次踏入了我家堂屋!
这一次,这小小的、冰冷的脚印,不再是停留在原地。它…它向前延伸了!
一步…两步…三个小小的、湿漉漉的泥脚印,清晰地印在冰冷的青砖上,
一路…一路朝着灵床的方向延伸过去!最终,
消失在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停放尸体的阴影边缘!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冰冷的小孩子,
刚刚迈着无声的脚步,走到了赵老蔫儿的尸体旁!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尖叫冲破喉咙!爹的脸色铁青,
握着铁锹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爆响,手背上青筋虬结。他死死盯着灵床的方向,
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骇和一种…难以理解的巨大困惑。
就在这时——“呜…呜…呜…”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婴儿呜咽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
声音不再是从赵老蔫儿的喉咙深处传来,而是…仿佛直接来自灵床那片浓雾笼罩的阴影里!
更加清晰,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怨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声音飘渺,
仿佛贴着地面游走,穿透浓雾,钻入我的耳朵,直刺灵魂深处。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闭上眼,像是被这哭声狠狠刺中,
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痛苦、恐惧和…一丝极其深沉的悔恨的表情。他握着铁锹的手,
竟然微微松了几分力道。“造孽…真是造孽啊…”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那呜咽声持续着,像冰冷的溪流冲刷着紧绷的神经。渐渐地,
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委屈,不再那么尖锐怨毒,
反而透着一股被遗弃的孤寂。就在这诡异的呜咽声中,油灯的火苗,
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向上蹿动了一丝。原本被浓雾压迫得几乎熄灭的光晕,
似乎也稍稍稳定、明亮了那么一点点。这微弱的变化,如同溺水者抓住的一根稻草。
我和爹几乎同时察觉到了。爹猛地睁开眼,看向油灯,又看向灵床的方向,
眼神里的恐惧和痛苦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取代。
“它…它在哭…”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它…它好像在…怕?”怕?怕什么?
怕这浓雾?怕门外的东西?还是怕…我们?这个念头荒谬地闪过我的脑海。
我下意识地看向那串消失在灵床阴影中的小脚印。那小小的、冰冷的印记,
此刻在微弱的灯光下,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呜咽声还在继续,
带着一种执拗的悲伤,在浓雾弥漫的灵堂里回荡,像是在控诉着什么。
爹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内心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恐惧、祖训、对门外未知的警惕,与眼前这诡异哭声带来的脆弱感交织撕扯。最终,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决断,猛地吸了一口气,
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强子…把灯…把灯往那边挪…挪近一点…”他指了指灵床的方向。
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 挪灯?
靠近那具会发出鬼婴哭声的尸体?!“快!”爹低吼一声,眼神锐利如刀,“赌一把!
它…它好像认这盏灯!认这光!”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甚至是一种绝望中的疯狂赌注。我心脏狂跳,看着那微弱的、在浓雾中如同风中残烛的灯火,
又看看灵床阴影里那若有若无的呜咽声。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四肢,
但爹那赤红的眼睛让我不敢违抗。我颤抖着伸出双手,
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盏沉重的黄铜油灯底座。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每向前挪动一寸,
都感觉像在推开一堵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冰墙。浓雾似乎受到扰动,在我手边不安地翻涌。
一步…两步…三步…我离那灵床越来越近。
赵老蔫儿尸体上盖着的白布单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死气,
那张青灰色的、凝固着诡异笑容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而那断断续续、冰冷怨毒的婴儿呜咽声,也仿佛近在咫尺,就在我耳边萦绕,
钻进我的骨头缝里。“呜…呜…”距离灵床还有几步远,我停了下来,再也无法向前。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双腿如同灌了铅。“再近点!”爹的声音在身后嘶哑地催促,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焦灼,“放到床头!放到它…能‘看’到的地方!”我咬紧牙关,
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用尽全身力气,又向前挪了一小步。
油灯的光晕终于勉强触及了灵床的床头板。昏黄的光线,
第一次清晰地照亮了赵老蔫儿那张脸的下半部分——那咧开的、僵硬的嘴角。
就在灯光照到那里的瞬间——“呜…哇——!”那呜咽声猛地拔高,
变成了一个极其短促、充满无尽痛苦和恐惧的尖锐啼哭!仿佛婴儿被滚烫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与此同时,异变陡生!赵老蔫儿尸体那咧开的嘴角,
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两边撕裂开!越咧越大!嘴角的皮肤和肌肉被生生扯裂,
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啦”声!一直裂到了耳根!那已经不是人类的嘴巴,
而是一个黑洞洞的、血肉模糊的恐怖豁口!就在这豁口深处,
一团浓稠的、翻滚蠕动的黑暗猛地涌了出来!那黑暗仿佛有生命,
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血腥腐臭,瞬间凝聚成一个模糊扭曲的婴儿头颅轮廓!它没有五官,
只有两个位置凹陷下去,如同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窝!它对着近在咫尺的油灯火苗,
发出无声的、充满极致怨毒的尖啸!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冷气息如同冰海怒涛,
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我手中的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压缩,瞬间变得只有绿豆大小!
眼看就要熄灭!“不好!”爹在我身后发出绝望的嘶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喔——喔喔——!”一声嘹亮、高亢、穿透力极强的公鸡打鸣声,
如同撕裂黑暗的利剑,猛地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浓稠的雾气,穿透了死寂的村庄,
清晰地刺入了这阴森恐怖的灵堂!这声鸡鸣,如同定身咒!
那从赵老蔫儿撕裂嘴角涌出的、正要扑灭油灯的扭曲黑气婴儿,猛地一滞!
它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窝”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痛苦!
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充满不甘的厉啸!“噗”的一声轻响,
那团凝聚的黑气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溃散!化作几缕稀薄的黑烟,
丝丝缕缕地缩回了赵老蔫儿那黑洞洞的、撕裂到耳根的恐怖大嘴里!赵老蔫儿裂开的嘴角,
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诡异地缓缓合拢、复原。几秒钟后,
除了皮肤上残留着几道细微的、暗红色的裂痕,他的脸竟然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紧闭着。几乎在同时,弥漫在堂屋里的浓稠白雾,如同退潮般,
开始剧烈地翻涌、变淡!它们争先恐后地从门缝、窗缝向外逸散,速度之快,
仿佛有生命般在逃离!门缝里,不再是令人绝望的黑暗,
而是透进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灰白色。天…快亮了!油灯那绿豆大小的火苗,
也如同注入了新的活力,猛地向上蹿起,重新稳定地燃烧起来,散发出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驱散了周围残余的阴冷雾气。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瘫坐在地,
怀里的油灯差点脱手。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后怕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爹也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
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铁锹“哐当”一声掉在脚边。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眼神复杂地看着恢复“平静”的灵床和那盏重新明亮的油灯,又望向透进微光的门缝,
喃喃道:“熬过来了…鸡叫了…总算…熬过来了…”但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那浓雾虽然退了,但弥漫在槐树村上空的死亡阴影,才刚刚拉开序幕。天,
终于挣扎着亮透了。那是一种惨淡的、灰蒙蒙的亮,阳光被厚重的阴云死死压住,
透不下来多少暖意。爹几乎是爬着过去拉开了沉重的门闩。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股冰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和草木***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我打了个寒噤。
院外的景象,让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浓雾并未完全散去,
而是变成了一层稀薄却顽固的灰白色纱幔,低低地笼罩着整个村庄。目光所及之处,
一片死寂。没有鸡鸣犬吠,没有人声喧哗,甚至连平日里清晨该有的炊烟都看不到一缕。
整个槐树村,像一座巨大的、被遗弃的坟墓。“爹…你看…”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指着院子里。昨晚老孙头散落的那堆白骨和湿透的寿衣,不见了!
地上只留下几道被雨水冲刷过的、淡淡的泥泞痕迹,
以及…一条颜色变得暗沉、像凝固血痂般的红布条,孤零零地躺在泥水里。
爹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走过去,用铁锹尖小心翼翼地把那条红布条挑起来。
布条湿漉漉、沉甸甸的,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走!”爹的声音嘶哑,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去村口!”他顺手把那条红布条揣进怀里,重新抄起铁锹,
腰间的暗红麻绳依旧缠着,大步流星地朝院外走去。我赶紧跟上,
手里下意识地还紧紧攥着那盏救命的油灯。穿过死寂的巷子。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静得可怕,
仿佛里面的人全都消失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比昨晚的鬼哭狼嚎更让人心头发毛。
浓雾在巷子里缓缓流动,如同冰冷的、粘稠的河水。越靠近村口,
空气里的那股味道就越发浓重。不是单纯的土腥,而是一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混合着一种内脏破裂后特有的甜腻恶臭,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孔,直冲脑门。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我们穿出了巷子,来到了村口那片空地上。眼前的一幕,
让我和爹瞬间僵在了原地,如同两尊被冰封的石像!村口那棵不知活了几百年的老槐树,
巨大的虬枝张牙舞爪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此刻,它那些低垂的、如同鬼爪般的枝桠上,
挂满了东西!是人!是吊死的人!七具尸体!整整七具!他们像一串串风干的、扭曲的腊肉,
被粗糙的麻绳勒着脖子,悬挂在槐树粗壮的枝桠上。脚尖离地只有半尺,无力地垂着,
随着清晨阴冷的风,微微地、僵硬地晃荡着。风穿过槐树茂密的枝叶,发出呜呜的声响,
像是无数冤魂在低泣。那些吊着的尸体也跟着风轻轻晃动,脚尖划过冰冷的地面,
留下一道道拖曳的、湿漉漉的痕迹。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臭几乎凝成实质,疯狂地钻进鼻孔。
我死死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爹的脸色铁青,握着铁锹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那些晃动的尸体,
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
“是…是他们…”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王老六家的二小子…还有…还有会计刘眼镜…天杀的…都是…都是当年…”他的话戛然而止,
仿佛那个名字是烧红的烙铁。我的目光在那一具具扭曲肿胀、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惊恐地扫过。
虽然脸已经因为窒息和淤血变得紫黑肿胀,五官扭曲变形,但那熟悉的轮廓,
那身破烂的衣服…没错!都是村里二十来岁的后生!
而且…我猛地想起爹昨晚那句没说完的话——都是当年参与过那件事的人家的儿子!
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二十年前…红布条…疯女人…活埋…鬼婴…所有的碎片,
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就在这时,
一阵更加凄厉、绝望的哭嚎声,猛地从村子深处传来!那是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完全变了调:“死人啦!死人啦!李寡妇!李寡妇死啦——!
”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村口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我和爹悚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