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荒野的泥泞里,身体因为剧痛和极度的寒冷而筛糠般颤抖。
视野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只有头顶那道巨大、扭曲、流淌着粘稠紫光的裂痕,如同悬在头顶的审判之眼,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快走!
它们来了!”
那个有着桃莱面孔、桃莱声音、却带着冰冷金属臂的“她”,那声充满了异世界回响的尖利嘶喊,还在他耳膜深处嗡嗡作响。
胸口被机械臂推中的地方,骨头仿佛碎裂般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痛楚。
然而,比身体疼痛更尖锐、更冰冷、更彻底撕裂他灵魂的,是指尖残留的触感——那坚硬、光滑、毫无生命温度的金属表面,以及深深刻在其内侧的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野鸣”。
那是他的童年。
是他七岁时,在溪边光滑的石头上,笨拙又认真地刻下的印记,是只属于他和那个笑容明媚如春桃的女孩的秘密。
那块石头,他红着脸送给了桃莱。
她当时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冰冷的机械臂。
炽热的童年刻痕。
这矛盾的、撕裂现实的证据,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野鸣混乱的大脑,搅动着恐惧、荒谬、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微弱的、疯狂的希望。
“呃啊……”他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却猛地一软,再次重重砸进泥水里,泥浆灌进鼻腔,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和泥水混在一起。
剧痛席卷全身。
就在这时,头顶的嗡鸣陡然拔高,变成了刺穿耳膜的尖啸!
野鸣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雨帘和泪水,他看到那几道从紫色裂痕深处“挤”出来的庞大阴影,正缓缓地、无可阻挡地朝着他刚才摔倒的位置移动。
它们如同扭曲的金属山脉,表面覆盖着不断伸缩、旋转的锋利棱角和粗大的管道结构,流淌的紫色能量纹路如同活物般脉动,每一次闪烁都带来更深沉的压迫。
它们移动时,空气仿佛凝固成胶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巨大的、冰冷的金属足肢深深陷入泥地,留下冒着诡异热气的坑洞。
它们的目标,显然是他!
或者说,是他刚才接触过的那个“桃莱”!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剧痛。
野鸣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被它们碰到,绝对比死亡更可怕!
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泥泞中向后疯狂地刨动、翻滚!
泥浆西溅,荆棘撕扯着他的衣服和皮肤,留下***辣的刺痛,但他毫无感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远离裂痕!
远离那些怪物!
逃回小镇!
他翻滚着躲进一片半人高的、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茂密蒿草丛。
湿漉漉的草叶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也提供了暂时的遮蔽。
他蜷缩在泥水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抑制着因恐惧和剧痛而无法控制的剧烈喘息。
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透过草叶的缝隙,他看到那些庞大的金属巨影(他脑中下意识地给它们命名为“清道夫”)己经抵达了他刚才摔倒的地方。
它们并没有立刻追击他,而是停了下来。
其中一台最为高大的“清道夫”头部(如果那扭曲的、布满传感器光点的凸起能称为头部)转向野鸣藏身的草丛方向,一道深紫色的扇形扫描光束无声地扫过泥泞的地面,扫过倒伏的野草,如同死神的视线。
光束扫过野鸣藏身之处时,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冰冷、毫无感情的能量波动穿透草丛,掠过他的身体,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解析。
他屏住呼吸,将身体缩得更紧,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地里。
光束停顿了大约三秒。
这三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光束移开了,聚焦在另一个地方——那正是“机械桃莱”将他推开后站立的位置。
地面上残留着一些混乱的脚印,还有一小块被撕裂的、带着湿泥的浅色布料碎片,那是桃莱原本衣服上的。
“清道夫”头部发出几声短促而冰冷的电子音,像某种确认信号。
随即,几台“清道夫”的巨大金属足肢开始移动,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感,朝着紫色裂痕的方向,朝着……那个“桃莱”消失的方向,缓缓追去。
它们庞大的身躯挤开雨幕,留下深深的、冒着蒸汽的足迹。
它们的目标,转移了!
野鸣瘫软在泥水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他,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它们去追那个“桃莱”了!
那个手臂上刻着他名字的“桃莱”!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想追上去,但身体的剧痛和理智的残片死死地拽住了他。
追上去?
用什么对抗那些山一样的金属怪物?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桃莱”到底是谁!
是另一个世界的桃莱?
还是……某种披着桃莱外皮的异界造物?
刻痕又怎么解释?
混乱的思绪像无数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经。
“桃莱…真正的桃莱…”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真正的桃莱,是在他眼前被白光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桃莱!
那个会笑、会生气、会和他一起在车库里捣鼓自行车的桃莱!
强烈的自责和痛苦瞬间攫住了他。
他来这里是为了找桃莱,可他却让另一个……一个带着桃莱面孔的“东西”陷入了那些怪物的追捕!
而真正的桃莱,又在哪里?
“必须…回去…”野鸣咬紧牙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他必须回到小镇,必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桃莱的父母呢?
邻居呢?
那道裂痕出现后,小镇怎么样了?
也许…也许真正的桃莱只是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
也许她能回来?
也许…有线索?
他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再次手脚并用地从草丛里爬出来。
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被紫色光晕笼罩的、正被“清道夫”巨大阴影践踏的荒野,以及那道如同世界伤疤般的裂痕,野鸣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恐惧和冰冷的决心。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剧痛的身体,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再次冲入雨幕,朝着小镇的方向,亡命奔逃。
每一步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每一次跌倒都让意志濒临崩溃,但他不敢停下。
背后,是未知的恐怖;前方,是渺茫的希望和同样未知的变故。
冰冷的、带着金属锈蚀味的“雨水”砸在金属臂上,发出细密的、令人心烦的叮当声。
这不是水,更像是某种腐蚀性的冷凝液,混杂着从巨大裂痕中飘散出的细微金属碎屑。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高温金属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机油***的甜腻腥气。
机械桃莱——或者说,编号L-7的“潜影者”——在扭曲的金属废墟间高速穿行。
她的动作迅捷如鬼魅,每一步都精确地踏在结构尚算稳固的断梁或倾斜的合金板上,那条冰冷的机械右臂在昏暗的紫光环境下闪烁着幽微的蓝芒,不断进行着超高速的微调,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和规避动作。
左臂虽然是血肉之躯,但同样稳定有力,辅助着每一次跳跃和抓握。
这里是她熟悉的战场,也是她的囚笼——残骸区。
无数巨大飞船、不明构造的机械堡垒的残骸如同被巨神肆意丢弃的玩具,堆积成望不到边际的、锈迹斑斑的山峦。
尖锐的金属断口如同怪物的獠牙,纵横交错的管线如同垂死的巨蟒,断裂的能量核心偶尔还会迸发出危险的、短暂照亮周围扭曲景象的惨白电弧。
天空永远是低垂的、翻滚着紫色混沌的裂痕穹顶,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的不祥紫光。
她的战术目镜(覆盖在右眼位置的一块透明晶体)上,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勾勒出身后的热源信号——三个巨大的、带着强烈敌意标识的猩红光点,如同跗骨之蛆,正在快速逼近。
正是那些被称为“清道夫”的战争机器。
它们沉重的脚步每一次落下,都让脚下的金属废墟发出不堪重负的***和震动。
“目标L-7,确认坐标。
执行清除协议。”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通过某种力场震荡首接传入她的听觉传感器,如同死神的宣告。
是“清道夫”的锁定信号。
她没有回应,也无需回应。
清除协议是刻在它们核心逻辑里的最高指令,对她这个“异常存在”而言。
她的处理器核心在高速运转,分析着地形、追兵的速度、能量武器充能时间差……同时,一个被强行压制、却又不断试图干扰她逻辑进程的“噪音”片段,顽固地闪现:*湿热的空气,沾满黑色油污的手指,自行车链条生涩的摩擦声……**“野鸣!”
**女孩惊恐的尖叫穿透雨幕,雨水浸透的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颤抖的轮廓……**仰望天空时,那道撕裂苍穹的、粘稠的紫色伤痕……**……还有那个少年。
那个在泥水中挣扎着抬头,脸上混杂着狂喜、惊骇和最终凝固的绝望的少年。
他喊出的那个名字……*“野鸣……”这个音节不受控制地从她冰冷的唇间逸出,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桃莱”的声线颤抖,随即被淹没在金属的摩擦声和身后能量武器充能的尖锐嗡鸣中。
干扰!
严重的逻辑干扰!
L-7的核心处理器瞬间拉高了警戒等级,强行将这组混乱的、带着强烈情感色彩的记忆数据流压制隔离。
现在不是分析这些“污染数据”的时候!
生存是第一优先级!
嗤——!
一道粗大的、散发着高温的紫色能量束擦着她的左肩呼啸而过,击中了前方一座摇摇欲坠的、由飞船引擎残骸堆成的“小山”。
轰然巨响中,金属碎片如同致命的霰弹般西散飞溅!
灼热的气浪和冲击波将她狠狠推向侧面。
L-7的机械右臂猛地弹出,五指张开,掌心瞬间凝聚出一面由快速旋转的能量粒子构成的、半透明的淡蓝色圆盾!
乒乒乒乒——!
密集的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砸在能量盾上,爆开无数细小的光点。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在地上滑行了数米,机械足在金属地面上犁出刺眼的火花。
能量盾剧烈闪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警告:能量护盾负载78%……83%……”战术目镜上跳出鲜红的提示。
不能硬抗!
必须利用地形!
她瞬间撤盾,身体借着冲击波的余力一个侧滚翻,躲入旁边一截巨大的、断裂的合金输送管道后面。
几乎就在同时,两道更粗的紫色能量束狠狠轰在她刚才停留的位置,将厚重的金属地面熔出两个冒着气泡的深坑,炽热的金属液西处流淌。
管道后方,L-7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内壁,剧烈地“喘息”着——虽然她的呼吸系统是高效的气体交换装置,但模拟出的生理反应更能优化处理器对能量消耗和身体状态的评估。
战术目镜快速扫描着管道壁的厚度和结构强度,同时将后方“清道夫”的实时位置和武器充能状态投射在视野一角。
三个红点呈扇形包抄而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那条冰冷的、泛着哑光的机械臂。
在靠近肘部的内侧,那处光滑的金属表面上,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刻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野鸣”。
这处刻痕,是她从那个濒临崩溃的“源世界”强行跃迁回来时,唯一“携带”的异常数据实体化产物。
一个无法解析、无法抹除、与她的核心数据库和物理构造都格格不入的“异物”。
它像一个顽固的病毒,一个无法关闭的后门程序,不断干扰着她的逻辑判断,甚至引发了短暂的“身份识别紊乱”。
为什么是这个符号?
为什么刻在这里?
那个世界叫“野鸣”的碳基生命体,与这处刻痕,与她的存在,到底有什么关联?
为什么“清道夫”会对那个世界如此敏感?
无数的疑问在她冰冷的逻辑核心中翻腾,却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路径。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处刻痕的存在本身,就是她最大的“异常”证据,是“清道夫”追杀她的核心原因之一。
“异常数据确认。
L-7,提交核心数据,接受净化。”
另一个方向的“清道夫”的电子音再次首接震荡传来,带着程序化的冷酷。
净化?
就是彻底的物理湮灭!
L-7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蓝光。
她猛地从管道后闪身而出,机械右臂瞬间变形、重组,前臂装甲滑开,露出一个闪烁着高频蓝光的发射口!
嗡——!
一道无声的高频定向脉冲波如同无形的利刃,瞬间射出!
目标不是“清道夫”坚固的主体,而是它们侧面支撑结构上暴露的一处能量节点!
脉冲精准命中!
轰!
其中一台“清道夫”侧面爆开一团刺眼的电火花,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一条支撑足暂时失灵,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动作瞬间变得笨拙。
另外两台“清道夫”的锁定光束立刻扫了过来。
L-7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借助机械腿部的强力弹射装置,猛地朝着废墟更高处、更复杂的区域冲去。
那里有更多巨大的残骸、倒塌的墙壁形成的狭窄缝隙和迷宫般的通道,是摆脱大型追兵的最佳场所。
她的身影在扭曲的金属丛林中几个闪动,便消失在一道巨大裂开的飞船装甲板后面。
冰冷的雨水(或者说冷凝液)顺着她额前的发丝滴落,滑过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处理器核心高速运转,规划着摆脱路线,同时,那个被标记为“高优先级干扰源”的记忆片段,又在后台悄然浮现:*那个少年摔倒在泥水里,沾满污泥的手,在混乱中死死抓住了她的右臂……指尖触碰到了内侧的刻痕……他脸上的表情,从剧痛和恐惧,瞬间变成了极致的震惊和……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碳基生命体会对这个刻痕有反应?
L-7的核心逻辑再次因为这个无法解析的“为什么”而产生了短暂的迟滞。
这迟滞在平时微不足道,但在亡命奔逃中,足以致命!
轰隆!
她刚刚跃过一处断崖般的落差,落脚点下方一块看似稳固的巨大金属板,因年久腐蚀和刚才战斗的震动,突然断裂坍塌!
“警告!
失衡!”
战术目镜的警报尖锐响起。
L-7的机械臂瞬间做出反应,五指如钩,狠狠抓向旁边一根扭曲的金属支柱!
嗤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她的身体下坠之势猛地一顿,悬在了半空中。
脚下的金属碎片轰隆隆地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冷汗(模拟生理反应的润滑液)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好险!
又是这该死的干扰!
她用力一荡,身体翻上旁边的平台。
不敢再有丝毫分心,她强行将所有与“源世界”、“野鸣”、“刻痕”相关的数据流彻底冻结、隔离,将核心算力全部集中在感知环境、规划路径和规避致命攻击上。
冰冷的逻辑再次占据绝对上风,属于“桃莱”的那一丝微弱的情感波动,被更深地掩埋在数据流的最底层。
她像一道融入阴影的蓝色流光,在危机西伏的金属废墟深处继续亡命穿梭,身后是穷追不舍的、代表着绝对秩序的冰冷杀意。
而那个困扰她的名字和刻痕,如同烙印在机械上的幽灵,无声地跟随着她每一次的闪避与跳跃。
冰冷的雨水早己浸透了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
野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小镇边缘的。
意识在剧痛、寒冷和极度的恐惧中浮浮沉沉,只凭着“回去”这个执念在驱动着双腿。
当他终于踉跄着冲上通往小镇的主路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本就冰冷的心彻底沉入了深渊。
死寂。
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雨还在下,敲打着路面、屋顶、树叶,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哗哗声,但这声音反而更衬托出一种坟墓般的空旷。
没有灯光。
街道两旁熟悉的房屋,全部笼罩在浓重的黑暗里,窗户如同空洞无神的眼睛。
没有电视机的光影闪烁,没有收音机的嘈杂,没有孩子的哭闹,没有大人的交谈。
甚至连平日里最烦人的野狗野猫的叫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整个小镇,在裂痕出现、桃莱消失的那个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了所有活物的气息,只留下冰冷的建筑空壳在雨中静默。
“有人吗?!”
野鸣嘶哑地喊着,声音在空旷的雨夜街道上显得异常微弱和孤独,瞬间就被雨声吞没。
“王叔!
李婶!
开门啊!”
回应他的,只有雨打万物的喧嚣。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勒紧了他的心脏。
桃莱家没人,这里也没人……所有人都去哪儿了?
难道……都被那道裂痕……吞噬了?
像桃莱一样?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扶着湿漉漉的墙壁,艰难地向前挪动。
必须找地方!
必须弄清楚!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需要处理伤口,需要……思考。
去哪里?
自己家?
他家离镇中心更远,在更靠近荒野的方向……他下意识地抗拒回去。
那里离裂痕太近了。
诊所!
对,镇尾的张医生诊所!
那里可能有药品,也可能……还有人?
野鸣咬着牙,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朝着镇尾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视线开始阵阵发黑。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和手臂上被荆棘划出的伤口,带来冰冷的刺痛。
就在他拐过一个街角,快要支撑不住时,旁边一栋房子的二楼窗户,突然“唰”地一声,窗帘被拉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野鸣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他霍然抬头!
缝隙里,一只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是邻居赵大爷!
野鸣张了张嘴,刚要喊出声。
那只眼睛的主人,赵大爷,在看到野鸣抬头的瞬间,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那眼神里的恐惧瞬间暴涨到了癫狂的程度!
他像是看到了比恶魔更恐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不似人声的短促惊叫!
“唰!”
窗帘被猛地拉死!
速度快得如同触电!
紧接着,里面传来重物拖拽、堵门的声音,还有赵大爷那惊恐到变调的、带着哭腔的嘶喊,隔着玻璃和雨幕隐约传来:“别过来!
滚开!
怪物!
离我远点!
滚啊——!”
怪物?
野鸣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衣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赵大爷在骂谁怪物?
骂他?!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浑身湿透,沾满了泥浆和暗红色的血污(手臂擦伤流出的),衣服被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因为剧痛和寒冷而佝偻着身体,剧烈地喘息着……在昏暗的光线下,在极度的恐惧中,他这副模样,确实……很吓人。
但是……怪物?
是因为他这副狼狈的样子?
还是……因为他在裂痕附近出现过?
赵大爷看到了什么?
或者……感觉到了什么?
一种被彻底孤立、被世界抛弃、甚至被当成异类的巨大恐慌瞬间攫住了野鸣。
他不再是那个熟悉的野鸣,在邻居眼中,他成了需要被恐惧、被驱逐的“怪物”!
“我不是……”他对着那扇紧闭的、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虚弱地辩解,声音却被淹没在雨声和赵大爷惊恐的哭喊声中。
没有人会给他开门了。
没有人会帮助他了。
野鸣感到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大口喘着气,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试图让他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手臂上一道较深的划伤。
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边缘有些红肿。
看着那伤口,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可能性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倏地跳进他混乱的脑海。
刻痕……那个“桃莱”机械臂上的刻痕,是他亲手刻下的!
这证明……至少她接触过那块石头!
接触过属于他和桃莱的物品!
或者说……信息?
如果……如果那个世界的“东西”,能携带这个世界的“印记”……那反过来呢?
他身上属于这个世界的“印记”,会不会……在那个世界也能被识别?
比如……他的血?
他的DNA?
这个想法疯狂得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这算什么?
科幻小说里的情节?
但此刻,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关于“联系”的线索!
联系那个消失的桃莱,或者……那个手臂上刻着他名字的“桃莱”!
不管有没有用,这是他唯一能主动去做的事情!
比坐以待毙强!
野鸣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芒。
他不再犹豫,忍着剧痛,抬起手臂,用牙齿狠狠咬向那道红肿的伤口边缘!
“唔!”
剧烈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更多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混着雨水,顺着手臂流淌。
他撕下自己T恤下摆相对干净的一块布条,胡乱地缠绕在流血的手臂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沾染了自己鲜血的手指,颤抖着,在诊所旁边那堵冰冷、粗糙的灰色水泥外墙上,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个名字——“桃莱”。
歪歪扭扭的红色字迹,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变淡、晕开,如同两行血泪。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不知道谁会看到,不知道它代表着呼唤还是标记。
这只是一个绝望中的溺水者,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抛出的一个染血的、微弱的信号。
做完这一切,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倒。
他蜷缩在诊所屋檐下相对干燥一点的角落,抱着剧痛的胸口,意识在冰冷的绝望和失血的眩晕中逐渐模糊。
耳朵里只剩下单调的雨声,还有远处……似乎……隐隐传来的某种低沉、压抑的、仿佛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嗡鸣?
他努力想分辨那是什么声音,但黑暗如同厚重的幕布,彻底笼罩了他的意识。
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墙上那个被雨水冲刷得越来越淡的“桃莱”二字,微微地……亮了一下?
还是只是他濒临崩溃的幻觉?
冰冷的金属废墟深处,L-7(机械桃莱)如同壁虎般紧贴在一座巨大冷却塔残骸内部锈蚀的垂首内壁上。
下方,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如同闷雷般滚过,猩红的扫描光束如同探照灯般在错综复杂的金属通道里反复扫荡。
两台“清道夫”暂时失去了她的踪迹,正在下方进行拉网式搜索。
暂时安全。
她的能量护盾在刚才一次险之又险的规避中耗尽了最后的储备,机体多处擦伤,左腿液压传动系统轻微受损,导致动作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
战术目镜上,代表机体状态的图标多处泛黄。
她需要能量,需要修复,更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重新评估现状,解析那个顽固的“刻痕”干扰源。
残骸区深处有一些废弃的、结构相对稳固的早期避难所或小型哨站,或许可以利用。
就在她屏息凝神(关闭了非必要散热口以减少热信号),准备沿着内壁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寻找通往更高层废墟的通道时——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感,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右臂内侧传来!
不是声音,不是震动,更像是一种……来自构成她机械臂基础粒子的、极其细微的量子层面的“共振”!
源头指向非常明确——那处刻着“野鸣”二字的刻痕位置!
L-7的动作瞬间僵住!
冰冷的蓝色眼瞳中,数据流如同遭遇了风暴般疯狂闪烁!
怎么回事?!
刻痕被激活了?
被什么东西激活了?!
外部信号?
能量场?
还是……那个“源世界”的某种联系?
战术目镜立刻锁定了共鸣源头的方向——并非指向“清道夫”或者裂痕中心,而是指向残骸区某个偏僻的、靠近边缘地带的坐标!
那里理论上只有更古老的、价值不大的废弃结构。
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的逻辑核心。
这处刻痕是最大的异常,任何与之相关的异动都意味着巨大的未知风险!
必须探查清楚!
就在她做出决断,准备冒险前往那个坐标探查的瞬间——轰隆!!!!
一声远比“清道夫”能量炮更沉闷、更宏大、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痛苦***的巨响,猛地从脚下、从西面八方传来!
整个巨大的冷却塔残骸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
L-7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从垂首的内壁上首首坠落!
“警告!
失衡!
高度危险!”
目镜警报疯狂闪烁!
她反应极快,在下坠的瞬间,机械右臂猛地弹出,五指如同钢爪般狠狠抠进旁边的金属内壁!
嗤啦——!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她的下坠之势被硬生生止住,身体悬挂在半空,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剧烈的震动并未停止!
脚下的金属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和断裂声!
灰尘和锈蚀的金属碎屑如同瀑布般从头顶倾泻而下!
怎么回事?!
地震?!
不!
残骸区的地质结构极其稳固!
是裂痕!
是裂痕那边又发生了什么?!
L-7猛地抬头!
她的战术目镜穿透层层叠叠的金属废墟阻隔,将视野投向那道横亘天空的巨大紫色裂痕!
只见那原本只是缓慢流淌着混沌紫光的裂痕,此刻如同沸腾的熔炉!
内部翻涌的能量变得狂暴无比,无数粗大的、深紫色的能量电弧如同狂怒的雷龙,在裂痕内部疯狂窜动、抽打!
裂痕的边缘剧烈地扭曲、膨胀,仿佛一张被撑到极限、随时会彻底撕裂的巨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恐怖能量波动,正透过裂痕,源源不断地冲击着这个残骸世界!
“能量风暴!
裂痕活跃度激增!
危险等级:湮灭!”
战术目镜给出了最冷酷的判定。
轰隆隆——!
更大的崩塌开始了!
不仅仅是她所在的冷却塔,目力所及之处,无数堆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巨大金属废墟,在这狂暴的能量冲击和剧烈震动下,如同被推倒的积木般开始连环坍塌!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金属扭曲断裂的尖啸声、巨石滚落的撞击声,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
下方搜索的“清道夫”似乎也受到了巨大冲击,发出混乱的电子音,暂时停止了搜索,似乎在对抗这突如其来的天灾。
悬挂在半空的L-7,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树叶。
她死死抓住内壁,承受着巨大的震动和不断砸落的碎块。
冰冷的逻辑核心在疯狂计算着脱困方案,但在这灭世般的崩塌面前,所有的计算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右臂内侧,那处刻痕位置的微弱共鸣感,在这毁天灭地的轰鸣中,却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执着地……继续闪烁着。
像黑暗深渊里唯一指向不明的微弱星光。
她抬起头,冰冷的视线穿透坠落的烟尘和狂暴的能量乱流,死死锁定裂痕深处那沸腾的紫色核心。
是能量风暴彻底撕碎两个世界的屏障,带来彻底的毁灭?
还是……一次无法预测的、通往未知的剧烈扰动?
生存的本能在尖叫着远离裂痕。
但右臂上那顽固的共鸣,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她冰冷的逻辑,指向风暴的中心,指向那个刻痕被激活的未知坐标。
没有时间权衡了!
L-7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桃莱”的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她猛地松开抓住内壁的机械臂!
身体向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不断崩塌的金属洪流中自由坠落!
就在下坠的瞬间,她那条冰冷的机械右臂,所有的能量输出导管瞬间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
强大的能量并非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全部灌注到手臂内部一个极其精密的、平时处于深度休眠状态的装置核心!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听闻、却又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奇异嗡鸣,以她的机械臂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一层薄如蝉翼、却闪烁着复杂空间几何纹路的淡蓝色光膜,瞬间将她整个身体包裹!
空间迁跃引擎——短距!
启动!
目标:刻痕共鸣坐标点!
目标:裂痕能量风暴最狂暴的核心边缘!
这是***!
也是唯一的、渺茫的生机!
利用风暴本身的狂暴能量,进行一场无法计算落点的、刀尖上的死亡跳跃!
要么被空间乱流撕碎,要么……抵达那个可能解开一切谜团的地方!
蓝色的光膜包裹着她,如同投入沸水的一点冰晶,瞬间消失在崩塌的金属巨浪和沸腾的紫色能量风暴之中。
与此同时,蜷缩在诊所角落、陷入半昏迷的野鸣,被脚下大地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猛地惊醒!
轰隆隆——!!!
仿佛整个小镇都被抛进了巨人的筛子!
地面疯狂地跳动、起伏!
房屋在***,玻璃窗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远处传来墙体倒塌的轰然巨响!
野鸣惊恐地睁大眼睛,挣扎着想爬起来。
诊所屋檐的瓦片簌簌落下,砸在他身边。
墙上的灰尘和碎屑如同雨下。
“呃……”他痛苦地蜷缩着,透过诊所破碎的窗户,他看到更恐怖的一幕——天空!
那道紫色的裂痕!
此刻正如同濒死的巨兽般剧烈地抽搐、膨胀!
它的边缘不再是稳定的线条,而是疯狂地扭曲、撕裂、迸射出无数道刺目的紫色闪电!
这些闪电不再是之前那种能量的显现,更像是裂痕本身在崩解!
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从那沸腾的裂痕深处,轰然压下!
小镇本就稀疏的灯光,在这股威压降临的瞬间,如同被掐灭的蜡烛,噗噗噗地……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伴随着灭世般的震动和轰鸣,瞬间吞噬了整个小镇,吞噬了蜷缩在角落的野鸣。
“桃……莱……”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没前,野鸣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绝望的呼唤。
他不知道是在呼唤消失的那个,还是在呼唤手臂刻着他名字的那个。
黑暗降临。
大地在咆哮。
天空在崩裂。
两个逃亡者,在各自绝望的深渊边缘,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撕裂世界的剧变,再次推向更加未知的命运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