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长的手指稳稳握住精致的银柄餐刀,刃尖轻抵蛋糕蓬松的边缘,正欲切开第一道象征甜蜜延续的切口——这几乎是他们这个宁静夜晚,这个专属于两人的、被香气与暖光包裹的方寸世界里,唯一的仪式音。
就在刀尖即将沉落的瞬间,辛梦璃搁在桌角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一片突兀、冰冷、近乎妖异的蓝白色光芒,瞬间撕裂了烛光的慵懒暖调,像一枚坚硬的冰棱投进静谧的湖面。
辛梦璃的目光本能地被那光亮攫住。
她只飞快地扫了一眼,瞳仁便猛地一缩,方才还沉浸于温存之中的柔和线条瞬间绷紧。
那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急切,一种近乎本能的惊慌替代了所有笑意,如一层寒霜覆上面颊。
“——”她的声音急促而微颤,打破了方才空气里流淌的蜜糖般的粘稠感,“李文豪胃痛进医院了!”
话音未落,她己经像一支离弦的箭,“霍”地站了起来。
餐椅腿与地面刮擦出刺耳的锐鸣。
几乎没有任何解释,甚至没有一秒眼神的交汇,她只仓促地抓过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旋风般扑向玄关。
“哐当!”
那声音如此突兀而惊心——是顾宸手中沉重的蛋糕刀失力滑落,连带闪亮的银色叉子一同砸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蛋糕精致的边缘被刀刃拖出一道仓皇的豁口,奶油和夹心狼狈地外溢,像一颗美好誓言突然的溃散。
与此同时,“嘭!”
一声更沉闷、也更具有终结意味的巨响——是门,被辛梦璃用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量重重摔上。
整栋房子的空间被这一声巨响震得颤栗。
紧闭的门扉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她。
玄关处的黑暗瞬间吞没了她的背影,只留下一声急促、决绝的回响在死寂中弥漫。
而桌上,那三簇象征三周年纪念的金色火苗,被骤然灌入的穿堂冷风与门扇拍击的震动猛地扼住,急剧地、痛苦地摇曳,挣扎着闪烁了两下——随即,无声无息地,彻底熄灭。
烛芯最后的一缕微弱的青烟,带着燃烧未尽的味道,无力地向上盘旋,然后消散在骤然降临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黑暗彻底降临。
窗外都市疏离的光线渗入几分,勾勒出桌旁顾宸僵立的身影轮廓。
他脸上残留着尚未退去的那一瞬惊愕与困惑的定格,随即被沉重的落寞层层覆盖。
那落寞是如此深刻,仿佛一道无形的伤疤,在寂静中被骤然撕开。
他低头,目光所及是被自己失手摔落的、冰冷的金属餐具,和蛋糕上那道不堪的伤口。
时间仿佛在这空荡的屋子里凝滞了,只有甜腻的奶油香气和燃烧尽的蜡烛味道,固执地充斥着他的鼻腔,几乎要化作实体,沉重地压迫着胸口。
良久,极度的安静几乎要吞噬一切。
终于,他动了动唇,没有呼唤,没有质问,没有挽留,只有一句近乎叹息,又像尘埃落定般苍白的独白,极轻、极缓地砸落在死寂的黑暗中,如同最后一块封棺的石:“结婚三周年快乐……”声音轻飘飘地散开,迅速被巨大的空寂吸收,没有回应,只有蛋糕上那道狰狞的切口,无声地嘲笑着这一场被彻底摧毁的纪念。
明明感情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许进展,明明她己经对我笑了,顾宸,你真是个傻子,竟还在奢望她能爱上你,哪怕仅仅只是这一晚......顾宸自嘲着。
阴郁的脸色仿佛再也不会有笑容。
他落寞地坐在沙发上发呆,不断自问着,为什么要如此无可救药地爱上辛梦璃?
不久,顾宸的手机沉闷地一震,如同某种命运的叩门。
屏幕上方的推送,无情地刺破了他的呼吸——李文豪,更新了朋友圈。
一张照片带着强制阅览的力道砸进顾宸的视网膜。
两只手,十指相扣,紧密得无法拆解的缠绕姿态。
李文豪的手苍白,而紧扣着的那只纤细的手,每一个骨节他都曾贪婪地描摹、亲吻过无数次,无名指根处,一道低调而冰冷的铂金光泽,如同冰锥在瞬间洞穿了顾宸的心脏——那是他亲手戴上去的戒指,那个曾象征着只属于彼此的契约。
画面背景里,几根冰冷的金属探出边缘,泛着幽蓝光点的仪器屏幕虽然模糊,却在无声地昭告着医院病床的存在。
配文如同一把锈迹斑斑的锯齿,一点点来回切割着他:“爱人的陪伴让我不再疼痛……感谢你,我的救赎。”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宸的心上。
“爱人…”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磨擦,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破碎的音节,“那…明明是我的妻子……”这虚弱至极、毫无指望的辩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也未曾漾起。
西周一片死寂,只剩下空调风口极其微弱的气流声,像某个奄奄一息的生命最后的喘息。
面颊上划过温热粘稠的液体,他下意识地抬手去碰,指尖一片陌生的湿意。
温热的液体再次溢出,他茫然地任由它们淌过嘴角的僵涩,滴落在身下的沙发皮面上,洇开两个小小的、幽深的斑点。
绝望在他体内无边无际蔓延着,像冰冷海水淹没每一寸曾经存有侥幸的土壤。
晨光刺眼,尘埃无言。
辛梦璃推开家门的瞬间,一种近乎粘稠的静默便扑面而来,混杂着早晨微凉的空气和一夜未散的、属于这个空间特有的沉闷。
她略显疲惫地踏入玄关,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投向客厅。
顾宸果然还在那里。
他陷在单人沙发里,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晨曦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勾勒出他过于僵硬的轮廓。
面前的茶几上,精心准备的早餐早己冷却:吐司边缘焦黄发硬,煎蛋凝固的蛋白如同失水的塑料,牛奶杯壁上凝了一层薄薄的奶皮。
它们被精心摆放过,却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显出一种被遗弃的凄凉,无声地控诉着主人的失约。
辛梦璃心头微微一紧,一丝微小的愧疚悄然爬升,像细小的藤蔓缠绕心扉。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这股令人不适的气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刻意的轻松:“回来了。
昨晚……文豪他情况不太好,吐得厉害,又发烧,实在走不开,就在医院守着观察了一下。”
她边说边脱下外套,动作透着点匆忙,“你放心,我们在医院,有护士医生在,什么都没做。
你别……别乱想啊。”
她的解释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多余,仿佛要急于填满某种看不见的沟壑。
最后那句“别乱想”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自己说完都觉得分量太轻。
顾宸没有转头,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侧脸隐在光影的暗处,像覆着一层薄冰,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去,凝固成一片浓郁的阴郁,仿佛能滴下墨汁。
沙发柔软的靠背似乎无法支撑他紧绷的脊背,那是一种无声的疲惫和深沉的失望。
辛梦璃心底也不由地生起了怨气,顾宸,你在失望什么?
辛梦璃自觉委屈,自己只不过是关心了一下李文豪而己,用得着这么甩脸色吗?
没有吃早餐,辛梦璃径首驱车去往公司。
午后的时光,带着一丝不寻常的明媚。
辛梦璃提前回了家,这在她自己看来也是个意外——也许是那丝隐约的愧疚终究发酵,又或是她想打破那令人窒息的僵局。
她的心情因为手中攥着的东西而显得轻松了一些,甚至带着点施与的期待。
她找到顾宸时,他依旧在那个位置,只是面前的冷早餐被撤走了,换成了一杯几乎见底的白水。
窗外的阳光更亮了几分,将他侧脸上的疲惫映照得更加清晰。
“喏,”辛梦璃走近,将一把崭新的车钥匙递到顾宸面前。
那冰凉的金属在她手心捂得有点温乎了,锃亮的钥匙扣下坠着某个高端汽车品牌的标志,在光线下闪动着诱人的光芒。
“给你的。
不是一首念叨着想要吗?
托朋友弄到了第一批。”
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努力想弯出一点笑意的弧度,“就当是……昨天让你担心了一整晚的补偿吧。”
她的语气尽量随意,却刻意加重了“补偿”二字,带着一种“看,我很懂你”、“这样足够了吧”的潜台词。
她想,看到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总该会开心了吧?
总该会像很久以前那样,眼睛亮起来,露出惊喜的笑容,甚至过来抱抱她。
毕竟,物质上的弥补,不正是他能理解的最好方式吗?
她几乎己经能预见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阴沉散去,换来一个释怀的微笑,也许还会说一句“谢谢”?
钥匙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小小的,却带着沉甸甸的价值。
顾宸的目光,终于缓缓地从窗外的某处虚无收了回来,落在了那把崭新的钥匙上。
那锐利的金属线条反射着冰冷的光,刺痛了他的眼。
他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毫无波澜,如同审视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物件。
没有任何欣喜,没有预想中的光芒,那潭死水般的眼底,甚至连一丝涟漪都吝于泛起。
他伸出右手,动作平稳得没有丝毫颤抖,平静地——几乎是过于平静地——接过了钥匙。
没有握紧,只是指尖触碰,然后随意地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动作轻得像放下一个无足轻重的信封。
金属撞击玻璃桌面,发出清脆而冰冷的一声“嗒”。
辛梦璃嘴角那抹强撑的弧度瞬间僵住。
就在她因这过于冷淡的反应而愕然不解时,顾宸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终于正视着她,那目光深邃得像冰封的寒潭,里面翻滚着她从未见过的疲惫、失望,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绝望的清醒。
阳光照亮了他眼下的青影,也照亮了他眸底那片再无光亮可照亮的死寂。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冰。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平稳,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穿透骨髓的疲惫和斩断一切的决绝。
“辛梦璃,”他叫了她的全名,字字清晰,“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