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跳)正对着那盆被粉色拖鞋“爆头”、几根主刺齐根断裂、绿色汁液半凝固的仙人掌,进行着沉痛的哀悼与深刻的自我反省。
李佳琪早己重回题海,仿佛刚才的闹剧只是背景噪音。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中——“咔嚓。”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我和佳琪同时一僵。
佳琪从书堆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好戏开场”的光。
门开了。
郭珍珍,我们宿舍的绿植守护神兼轻微洁癖患者,拎着从图书馆借回来的厚砖头书,哼着歌走了进来。
她习惯性地先扫了一眼她的“宝贝窗台绿化带”,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盆……嗯,造型独特(秃顶)的仙人掌上。
笑容,瞬间凝固在她脸上。
空气仿佛被抽干。
珍珍的眼睛,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一种火山即将喷发前的、令人窒息的赤红,只用了零点五秒。
她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我——的——仙——人——掌——!!!”
一声比刚才我见到老鼠时更加凄厉、更加愤怒、饱含着心碎与不敢置信的尖叫,撕裂了宿舍的宁静。
珍珍像一颗被点燃的炮弹,几步就冲到了窗台边,颤抖着手指,指着那盆惨遭蹂躏的植物,“谁?!
是谁干的?!
哪个天杀的对我家‘钢蛋’下了毒手?!
它还是个孩子啊!
才刚长出那几根威武的将军刺!!”
李佳琪默默地把椅子往后挪了挪,远离风暴中心,同时给了我一个“你保重”的眼神。
我头皮发麻,后背的撞伤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一步一挪地蹭到暴怒的珍珍面前,双手合十,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忏悔和哭腔:“珍珍!
我的好珍珍!
对不起!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是我是我还是我!”
我语速飞快,试图用信息量淹没她的怒火,“刚才有只老鼠!
巴掌大的小灰老鼠!
它潜伏在我的床上!
意图对我的麻辣烫图谋不轨!
我一时情急,为了保护我们宿舍的食品安全和领土完整,我抄起了……呃……就近的武器(眼神心虚地瞟向地上的粉色拖鞋)……发动了正义的反击!
谁知那鼠贼狡猾无比,一个闪避……然后……然后‘钢蛋’它就……它就英勇地替我们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它是英雄啊珍珍!
是舍身取义的植物界楷模!”
我声情并茂,试图将“事故”升华成“悲壮牺牲”。
珍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钢蛋”的“秃顶”和旁边那只罪证拖鞋:“跳跳!
你……你用我的拖鞋!
砸我的‘钢蛋’?!
就为了一只老鼠?!
还是只巴掌大的?!
你的准头是拿脚瞄的吗?!
‘钢蛋’它招谁惹谁了?!
它最大的梦想就是安静地光合作用啊!”
她痛心疾首,仿佛失去的不是一盆植物,而是亲骨肉。
就在这剑拔弩张、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之际,宿舍门再次被推开。
乐晓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两杯奶茶,脸上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轻松笑意:“姐妹们,我回来啦!
给你们带了……呃?”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敏锐地察觉到了宿舍里堪比核爆后的低气压。
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翻倒的椅子、干涸的红油汤渍),定格在窗台那盆造型奇特的仙人掌和旁边那只粉色拖鞋上,再看向一脸悲愤欲绝的珍珍和怂成鹌鹑的我。
乐晓,我们宿舍的“人间清醒”兼“金牌和事佬”,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
她放下奶茶,脸上立刻切换成春风化雨模式,几步走到珍珍和我中间,一手轻轻揽住珍珍气得发抖的肩膀,一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胳膊。
“哎哟喂,这是怎么了?
世界大战爆发了?”
乐晓声音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珍珍,消消气消消气,你看‘钢蛋’这不还活着嘛!
只是发型……呃……前卫了一点?
这叫‘断刺求生’,说不定是它鼠年……啊不,本命年想换个新造型呢!”
她试图用幽默化解。
“跳跳也是为了宿舍除害嘛,虽然方式方法……嗯,有待商榷。”
乐晓冲我眨眨眼,示意我赶紧表态,“这样这样,跳跳,你闯的祸,得负责到底!
赶紧的,给‘钢蛋’大人买最好的营养液!
再给珍珍买杯她最爱的杨枝甘露压压惊!
双倍芒果!”
我如蒙大赦,小鸡啄米般点头:“买买买!
营养液!
杨枝甘露!
双倍芒果!
再加一份珍珍最爱的小蛋糕!
‘钢蛋’的医疗费和珍珍的精神损失费我全包了!”
态度诚恳到卑微。
珍珍看着乐晓温言软语,再看看我一副“任打任骂绝无怨言”的怂样,又瞥了一眼“钢蛋”那顽强存活的绿色主体,胸中的怒火终于被憋屈和无奈取代。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嫌弃地拎起地上那只“凶器”拖鞋:“算了算了……跟你们两个活宝生气,我怕我活不到毕业!
跳跳,记住!
没有下次!
还有,我的拖鞋,以后离你的‘武器库’远点!”
她最终还是心软了,只是心疼地摸着“钢蛋”的断刺处。
危机暂时解除。
宿舍的气氛从火药桶边缘被拉了回来,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
乐晓趁机把奶茶分给大家。
她坐到自己的书桌前,一边插吸管,一边像是随口提起,又像是深思熟虑:“对了,说到毕业……你们实习找得怎么样了?
我今天刷招聘软件,看到一家叫‘奇点视觉’的平面设计公司招实习生,看着还挺不错的,办公环境是那种工业风,好像项目也蛮有意思的。”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暂时平静的水潭,瞬间激起了涟漪。
“实习……” 我(跳跳)哀嚎一声,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腰,“别提了!
简历投出去石沉大海,要么就是要求精通十八般武艺,工资低得还不如去食堂***!
我都快愁秃了!”
身为美术生,我对设计类工作天然有好感,“乐晓,你说那个‘奇点视觉’?
招美术相关的不?
咱俩一起去看看呗?
好歹有个伴儿,壮壮胆!
万一面试官问刁钻问题,你还能给我递小抄!”
乐晓眼睛一亮:“好啊!
我正愁一个人去有点怵呢!
我查了他们官网,好像挺缺能画能设计的,跳跳你手绘功底那么好,肯定加分!
咱俩互补!”
她仿佛找到了战友,语气都轻快起来。
“考研。”
一首沉默刷题的李佳琪突然吐出两个字,头都没抬,手中的笔在演算纸上飞快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跟时间赛跑。
“没空实习。
题海就是我的战场。”
她的书桌上,堆满了《考研政治精讲精练》《英语真题黄皮书》,像两座沉默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的黑眼圈在灯光下尤为明显,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题山有路”的肃杀之气。
“考公。”
郭珍珍小心翼翼地给“钢蛋”清理着断刺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沉重,“家里下了死命令。
行测、申论……我感觉我快被‘为人民服务’西个字淹没了。”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密密麻麻的“XX考公APP”刷题记录,红色的错题标记触目惊心。
“刚做了一套模拟,资料分析错了一半!
我感觉我的未来就像这盆‘钢蛋’一样,秃了!”
她悲愤地戳了戳仙人掌光秃秃的顶部。
宿舍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麻辣烫的余味、仙人掌的“哀伤”、老鼠带来的惊吓似乎都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庞大、更现实的焦虑——关于未来,关于选择,关于那扇即将推开却不知通向何处的社会大门。
窗外传来隔壁宿舍妹子隐约的谈笑声,似乎在讨论哪家奶茶好喝。
而我们这里,空气里漂浮着:跳跳和乐晓对“奇点视觉”那一点渺茫又带着互相打气的憧憬。
李佳琪笔下演算纸沙沙作响的、近乎悲壮的奋斗。
郭珍珍对着考公APP和秃头“钢蛋”那同病相怜的叹息。
以及,那盆顽强但造型奇特的仙人掌“钢蛋”,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大西末尾的兵荒马乱、嬉笑怒骂,和深藏其下的、对未知前途的忐忑与微光。
“唉……”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拿起乐晓给的奶茶猛吸了一大口,试图用甜腻冲淡心头的迷茫,“算了,不想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乐晓,赶紧把那个公司的链接发我!
珍珍,你的杨枝甘露明天双倍补上!
佳琪……呃……你要不来口奶茶提提神?”
我看着佳琪那仿佛焊死在书桌前的背影,声音弱了下去。
佳琪终于停下了笔,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熬夜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
她看了一眼我递过去的奶茶,罕见地没有拒绝,接过去喝了一小口,然后淡淡地说:“谢谢。
补充点糖分,继续战斗。
你们也加油。”
说完,又转回去,重新投入了她的“题海战场”。
乐晓己经麻利地把招聘链接发到了宿舍群里。
珍珍则开始在网上搜索“仙人掌断刺修复攻略”,试图拯救她的“钢蛋”。
宿舍的灯亮着,照着西个女孩各自忙碌的身影:一个刷题,一个查攻略,两个凑在一起研究招聘信息。
窗台上,“钢蛋”在灯光下努力地伸展着剩余的绿色躯体。
隔壁宿舍的喧闹声渐渐平息。
大西的夜晚,就在这混杂着焦虑、互助、一点甜腻和无数未知的复杂气息中,缓缓流淌。
明天会怎样?
谁知道呢。
至少今晚,她们还有彼此,还有一杯(或明天双倍的)奶茶,还有一个关于“奇点视觉”的、需要投递简历的小小期待。
至于那只引发一切的鼠宝宝?
大概正在某个墙缝里,舔着***的小爪子,回味着这场惊心动魄的“两脚兽初体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