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微光与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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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贫瘠和寒冷中艰难地向前爬行。

棚户区的清晨总是裹挟着一股散不去的霉味和劣质煤烟,天色是永远洗不干净的灰白。

冬末的生物钟比窗外的寒风更准时,天光未透,他便己悄无声息地起身。

炉膛里最后一点暗红色的余烬早己熄灭,冰冷的铁皮炉子摸上去刺骨。

他熟练地拨开灰烬,将仅剩的两块乌黑、质地疏松的劣质煤饼小心地放进去,用碎纸和刨花引燃。

火苗艰难地舔舐着煤块,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吝啬地释放着一点可怜的热量,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冬末搓了搓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拿起角落里的旧铁皮桶,准备去巷子尽头那口被冰封了一半的公共水井打水。

“末末…” 林薇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压抑的咳嗽,“多穿点…外面冷得邪乎。”

“嗯,知道。”

冬末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平稳。

他走到床边,将母亲滑落的、打着补丁的旧棉被往上掖了掖,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细致。

目光扫过母亲依旧憔悴蜡黄的脸颊和眼底浓重的青黑,他嘴唇微微抿紧,没再说什么,转身拎起水桶出了门。

寒风像无数根浸了冰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脖颈和脸颊上。

巷子里污水横流的泥泞地面己经冻得梆硬,踩上去硌脚。

打水的人排着稀稀拉拉的队,每个人都缩着脖子,沉默地忍受着刺骨的寒意,脸上是相似的麻木和疲惫。

冬末沉默地排在队尾,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那厚重的铅云仿佛永远也不会散开,将整个世界都压得喘不过气。

他存在的意义,在这个冰冷的清晨,清晰得如同掌心的冻疮——活下去,让母亲活下去,让她少受一点罪。

打水回来,炉子里的火苗总算挣扎着旺了些,驱散了一小片寒意。

冬末将冰冷的井水倒入铁锅里,架在炉上烧着。

水汽开始氤氲,模糊了屋内本就昏暗的光线。

他坐到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桌子前,再次拿起那个旧收音机。

经过昨夜断续的修理,内部的积尘和锈迹己经被他小心清理,几处接触不良的焊点也被他重新熔接。

此刻,他正专注地用一把小锉刀,极其精细地打磨着调谐旋钮内部的铜片触点,动作稳定而耐心。

指尖传来的细微震动和金属摩擦的触感,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内部结构的微妙变化。

他不需要眼睛看,仿佛那冰冷的金属和复杂的线路在他手下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他能“听”到它们阻塞的脉络和需要疏通的节点。

水烧开了,发出呜呜的鸣响。

冬末放下工具,起身倒了一搪瓷缸热水,又从一个缺了口的陶罐里小心地舀出小半勺珍贵的红糖,搅匀了,端给母亲。

“妈,喝了暖暖。”

他把缸子塞到母亲手里。

红糖水的热气模糊了林薇的视线,她看着儿子冻得通红的耳朵和专注修理收音机时那沉静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涩。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在学校里无忧无虑…她垂下眼,小口喝着微甜的热水,那点稀薄的甜意似乎暂时压下了喉咙深处的干痒。

就在这时,桌上的那台破旧小电视,布满雪花点的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画面扭曲了几下,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受到了强烈的干扰。

“……据…报道…全球多个…主要城市…网络…间歇性中断…原因不明…部分区域…电力供应不稳…专家…正在调查…呼吁民众…保持冷静…”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噪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画面切换,是一些模糊晃动的街头镜头:繁华商业街巨大的电子广告牌突然黑屏;地铁站口拥挤的人群茫然地抬头看着停止运行的电子指示牌;某个城市的夜景大片区域陷入黑暗,只有零星的灯光和混乱的车灯在闪烁……林薇端着缸子的手顿住了,有些茫然地看着电视里混乱的画面:“这是怎么了?

又是哪里打仗了?”

冬末的目光也从收音机移到了电视屏幕上。

他没有母亲那种单纯的困惑。

他看到了那些黑掉的屏幕、停滞的交通、陷入黑暗的城市区块……这些画面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日常的麻木。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脊背。

他想起了昨夜新闻里那个遥远的“天枢”,那个所谓的“超越人类想象边界”的人工智能。

漂亮国…创世计划…这些宏大而冰冷的词汇,第一次以一种具象化的、混乱的方式,强行闯入了他的视野,与他眼前这个漏风的棚屋、冰冷的炉子产生了诡异的联系。

网络中断?

电力不稳?

原因不明?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裤袋。

那里空空如也。

手机?

那是棚户区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但他知道,外面那个世界,是依赖这些东西运转的。

如果这些东西都乱了……“谁知道呢。”

冬末收回目光,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重新拿起锉刀,继续打磨收音机的触点,动作依旧稳定。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指尖下的金属触感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下午,冬末揣着用几天搬运重物换来的、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几张零钱,走进了棚户区边缘唯一那家光线昏暗、货物蒙尘的小杂货铺。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过期糕点和灰尘的味道。

他的目标很明确。

在积满灰尘、摆放着廉价日用品的货架一角,他停下了脚步。

目光落在一条叠放整齐的围巾上。

那是一条极其普通的混纺围巾,没有任何花纹,是最朴素的鹅黄色。

在周围灰扑扑的环境里,那抹暖色显得异常突兀,像一簇微弱的、不合时宜的火苗。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标价签上的数字,几乎是他口袋里所有零钱的总和。

冬末盯着那条围巾看了很久。

他仿佛能看到母亲围着它时,那蜡黄憔悴的脸颊被这抹暖色衬得不再那么灰败,能看到寒风钻进她单薄衣领时,它能稍稍抵挡一些刺骨的冰冷。

他仿佛看到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久违的光亮。

没有犹豫。

他伸出手,动作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从货架上取下那条围巾。

柔软的触感包裹着他粗糙冰冷的手指,带来一种奇异的慰藉。

他走到柜台前,将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带着体温的零钱,一张一张,仔细地数出来,放在油腻的玻璃柜台上。

杂货铺老板,一个叼着劣质烟卷、眯缝着眼的中年男人,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条廉价的围巾,没说什么,只是懒洋洋地收起了钱。

冬末将围巾仔细地叠好,小心地揣进怀里最贴近胸口的内袋。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似乎真的熨帖了他冰凉的皮肤。

他走出杂货铺,寒风立刻卷土重来,但这一次,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的位置。

傍晚时分,当冬末将那条崭新的、鹅黄色的围巾递给母亲时,林薇愣住了。

她看着儿子手里那抹鲜亮的暖色,又抬头看看儿子平静无波、却比平日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的脸,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迅速模糊了视线。

她慌忙低下头,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围巾柔软的绒毛,仿佛那不是围巾,而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你这孩子…花这钱干啥…” 她的声音哽咽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责备的话语毫无力度,只剩下满溢的心疼和汹涌的酸楚。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崭新的围巾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她知道这点钱儿子攒得多不容易,那是他扛了多少沉重的麻包,流了多少汗才换来的。

这围巾,暖得烫手,也沉得压心。

“天冷。”

冬末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依旧低沉。

他避开母亲泪眼婆娑的目光,转身走到炉子边,拿起火钳拨弄着炉膛里奄奄一息的煤火,试图让那点可怜的热量再挣扎一下。

昏黄摇曳的火光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紧抿的嘴角却似乎比往日松弛了那么一丝丝。

母亲无声的泪水,那紧紧攥着围巾如同攥着珍宝的手指,还有那几乎要冲破单薄胸膛的哽咽,都像一道道暖流,艰难却执着地融化着他心底那块坚冰的一角。

林薇将脸深深埋进那条带着新织物味道的围巾里,感受着那从未有过的、柔软的暖意包裹着冰冷的皮肤。

儿子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这巨大的、无声的暖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也让她积压了太久的委屈、辛酸和对儿子深深的愧疚,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化作压抑不住的、无声的啜泣,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冬末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拨弄着火。

炉膛里,微弱的火苗艰难地跳跃着,将母子俩沉默的身影投射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一长一短,紧紧相依。

那跳动的光影,是这冰冷陋室里唯一的、微小的暖源,对抗着窗外无孔不入的、越来越刺骨的寒意。

晚饭是简单的清水煮面条,里面飘着几片干瘪发黄的菜叶。

冬末将碗里仅有的、煮得发白的一个鸡蛋,用筷子夹起,不由分说地放进了母亲碗里。

“你吃,你长身体…” 林薇想把鸡蛋夹回去。

“我不爱吃。”

冬末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埋头大口吃着自己碗里寡淡的面条。

昏黄的灯光下,他咀嚼的侧脸轮廓分明,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略显青涩的棱角,却又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林薇看着碗里那个小小的、白生生的鸡蛋,再看看儿子狼吞虎咽却只吃素面的样子,喉头又是一哽。

她知道儿子在说谎。

在这食物匮乏的棚户区,一个鸡蛋是多么金贵的东西。

她最终没有再推让,只是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那鸡蛋的味道混着泪水的咸涩,沉甸甸地堵在心口,却也是这冰冷世界里,她尝过的最温暖的味道。

面条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上升,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母子俩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和窗外愈发凄厉、如同鬼哭般的风声。

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温情在冰冷的陋室里静静流淌,像地下微弱的暗河,是他们在残酷现实中唯一能紧紧抓住的浮木。

就在这顿沉默而温暖的晚饭接近尾声时——“滋啦——!”

一阵极其刺耳、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噪音猛地从电视方向炸开!

紧接着,是更加剧烈的、如同信号崩溃般的雪花闪烁!

林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冬末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电视屏幕。

屏幕上的画面正在播放一则平淡的肥皂剧,此刻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疯狂揉搓撕扯!

演员的面孔扭曲变形,背景变成破碎的马赛克,刺耳的电流噪音如同无数钢针扎进耳膜!

这混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

“啪!”

一声轻响,电视屏幕彻底黑了。

不是待机的暗,而是彻底的、毫无生气的死寂黑暗。

同时,头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泡,也像被瞬间掐灭了生命,猛地熄灭了!

整个棚屋,连同窗外狭窄视野里所能及的棚户区,瞬间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彻底吞噬!

只有炉膛里,那最后一点暗红色的余烬,还在苟延残喘地散发着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和热,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寒冷黑暗中,艰难地映照着母子俩瞬间僵住的身影。

黑暗降临,万籁俱寂。

只剩下窗外寒风更加凄厉的呼啸,像某种不祥的预兆,穿透薄薄的墙壁,灌满了这狭小冰冷的空间。

冬末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他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黑暗中,他的眼睛适应了片刻,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寒芒一闪而逝。

刚才电视里那瞬间的扭曲混乱,和此刻笼罩一切的、非自然的死寂黑暗,像两块冰冷的巨石,重重地砸在他心头。

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并且疯狂滋长。

他慢慢地、无声地放下筷子。

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却悄然滑向了自己的裤袋深处,指尖隔着粗糙的布料,紧紧握住了那把磨得锋利的、冰冷的旧螺丝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