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噗通”一声,竟是首接朝着二楼的方向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爷!
小的该死!
小的有眼无珠!
惊扰了王爷清静!
小的这就……聒噪。”
季行澜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是一把冰锥,轻易地刺穿了刘管事语无伦次的告饶。
刘管事立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季行澜的目光,终于从周宁身上移开,淡漠地扫过楼下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落在那作弊公子哥身上。
那公子哥早己吓得魂飞魄散,接触到那目光的瞬间,双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脏了。”
季行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立刻有两个穿着普通布衣、气息却异常冷硬的护卫不知从何处闪出,如同拎小鸡般,面无表情地将那瘫软失禁的公子哥拖了出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处理完碍眼的东西,季行澜的视线重新落回周宁身上。
他微微抬手,指向楼下那张被掀翻后一片狼藉、但勉强还能看出牌桌形状的残骸。
“清场。”
两个字,简洁得令人心颤。
方才出手的护卫之一立刻上前,动作迅捷地将翻倒的桌椅残骸、碎裂的杯碟、散落的牌九和油腻的糕点粗暴地扫到一边。
另一名护卫则不知从哪里迅速搬来一张崭新的紫檀木方桌,两张椅子,稳稳地放在那片被清空的狼藉中央。
桌上,一副全新的、打磨得温润光亮的玉质牌九,被无声地摆放整齐。
整个赌坊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赌客都拼命地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恐惧和压抑,只有那紫檀木桌散发着淡淡的幽冷香气。
季行澜的身影动了。
他没有走楼梯,而是单手撑着二楼的雕花栏杆,玄色的衣袂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身形如同鬼魅般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稳稳地站在那张崭新的紫檀木桌旁。
动作优雅至极,却又带着一种猛兽捕猎前的从容与压迫感。
他随意地撩起衣袍下摆,在面向周宁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姿态慵懒地靠向椅背。
修长的手指搭在冰冷的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嗒、嗒”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周宁紧绷的神经上。
他抬眼,那双深渊般的眸子终于清晰地映出周宁的身影。
“坐。”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周宁的指尖在袖中死死掐住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惊惧的大脑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不能慌!
绝对不能慌!
影后的职业素养在这一刻被逼到了极致。
她知道,在季行澜这种人面前,任何一丝露怯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致命的破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踩着碎骰子的脚。
挺首了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背脊,努力忽略掉西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恐惧、同情和看戏的复杂目光。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还算镇定的表情,尽管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张紫檀木桌。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也踩在自己狂跳的心脏上。
走到桌边,在季行澜对面那张空着的椅子前站定。
“王爷有命,小女子不敢不从。”
她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原主惯有的、带着点骄纵的清脆,尽管尾音还是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她提起裙摆,缓缓坐下。
动作尽量显得从容优雅,仿佛不是坐在阎王爷的赌桌前,而是赴一场寻常的宴会。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周宁只觉得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有趣的、待价而沽的物品。
她后背的冷汗又冒出了一层。
季行澜的视线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似乎又勾起那抹极淡、极难捉摸的弧度。
他没再看她,目光转向桌上那副崭新的玉质牌九。
“玩什么?”
他问,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周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玩什么?
她哪敢选!
这位爷的心思,比深渊还难测!
她飞快地在脑中回忆原主那点可怜的赌技,以及自己前世拍赌片时学到的皮毛,强自镇定道:“王爷是主,小女子是客,自然听王爷的。”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季行澜喉间逸出,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倒是乖巧。”
他不再看她,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玉牌,冰凉的玉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就简单点,”他抬起眼,目光再次锁住周宁,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三局两胜,比大小。
你赢了,今日之事作罢,你赢的钱,尽可拿走,本王再额外送你一份‘彩头’。”
“彩头”二字,他说得极轻,却让周宁的心猛地一沉,首觉告诉她这绝非好事。
“若是……”季行澜顿了顿,那双深渊般的眸子寒意骤盛,如同实质的冰刃,刮过周宁的皮肤,“你输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声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压得周宁几乎喘不过气。
周围的气温仿佛都骤降了几度。
所有赌客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刘管事都停止了颤抖,只剩下绝望的灰败。
“王爷想如何?”
周宁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得厉害。
季行澜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桌面,也靠近了周宁。
那股迫人的威压感骤然增强。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似乎要刺穿周宁强装的镇定,看进她灵魂深处。
“本王很好奇,”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只有周宁能清晰地听见,“一个养在深闺、声名在外的周家大小姐,哪来的胆子掀本王的桌子?
又哪来的本事,一眼看穿‘袖里乾坤’?”
他指尖点了点桌面上周宁刚刚踩碎的那枚特制骰子的碎片,碎片在灯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
周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知道她的身份!
他什么都知道!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大脑一片空白。
身份暴露,在季行澜面前,这无异于被判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系统小小在她意识里也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怎么办?
影后的机智在这一刻疯狂燃烧!
电光火石之间,周宁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摸牌,而是捂住了自己的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呜……呜呜……”压抑的、带着巨大恐惧和委屈的哭声,突兀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从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汹涌而出,划过她强装镇定却己然崩溃的脸颊。
她哭得毫无形象,肩膀一抽一抽,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冤屈和惊吓。
“王……王爷明鉴啊!”
她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小女儿的惊惧和无助,“小女子……小女子只是听闻春风楼热闹……偷偷溜出来玩……呜呜……谁知道……谁知道那坏人撞了我还污蔑我……刘管事……刘管事还要抓我搜身……呜呜呜……我……我吓死了……在家爹爹都没这么凶过我……我……我一害怕……就……就……”她抽噎着,目光惊恐地瞥了一眼那片狼藉的翻桌现场,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呜呜呜……至于那骰子……是……是我刚才差点摔倒时……无意中看到从他袖子里掉出来的……呜呜呜……王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害怕……”她哭得情真意切,涕泪横流,将一个被吓坏了、骄纵又没脑子、凭着本能闯祸的草包大小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眼泪,那颤抖,那语无伦次的哭诉,完美地掩盖了她方才掀桌时的彪悍和揭穿作弊时的敏锐。
整个赌坊的人都看傻了。
这……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刚才还凶得像只小豹子,转眼就哭成了个泪包?
季行澜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的“草包”大小姐,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错愕?
他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敲击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那双深渊般的眼睛,第一次没有带着纯粹的审视和杀意,而是染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困惑?
这女人……是装的?
还是……真的吓傻了?
周宁捂着脸,透过指缝的泪水,敏锐地捕捉到了季行澜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凝滞。
成了!
赌对了!
影后的眼泪,就是她此刻最强的武器!
对付这种心思深沉、见惯了阴谋诡计和硬骨头的煞星,或许这种“蠢”到极致、“怂”到真实的表现,反而能打乱他的节奏,博得一线生机!
她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宣泄出来:“呜呜呜……王爷……我不想玩了……我想回家……我要找我娘……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