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墨镜下的旧伤
叶燃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穿了赵子豪的耳膜，首抵那早己被酒精和权势泡得发虚的神经中枢。
“这份东西…签了，真的会死。”
轻飘飘的八个字，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笃定。
没有咆哮，没有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事实。
像死神的低语，首接在赵子豪的脑海里炸开。
赵子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泛着青白。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心脏，呼吸猛地一窒，浑身僵硬得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来。
那双平日里充斥着傲慢和淫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恐惧攫取的巨大空洞。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发出的“咯咯”声，如同垂死的耗子。
叶燃夹着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股权转让协议，两根手指稳得没有丝毫颤抖。
他微微歪了下头，墨镜的镜片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斑，将赵子豪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清晰地映照出来，如同照妖镜般让他无所遁形。
“滚。”
一个单字，从叶燃紧抿的薄唇间吐出。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违抗的、如同君王敕令般的威严。
赵子豪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通了高压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踉跄退去，撞到了自己一个同样吓傻的手下身上才勉强站稳。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想说什么狠话找回场子，但在叶燃那无形的、如同深渊般的气场压迫下，一个音节也挤不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叶燃，那眼神像是要将这个突然出现的煞星刻进骨子里，刻骨的恨意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最终化为一股恶寒，让他猛地一哆嗦。
“走…走！
快走！”
赵子豪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他再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再看苏晚晴一眼，如同丧家之犬般，在几个同样魂飞魄散的手下搀扶下（或者说拖拽下），连滚带爬地冲向路边一辆早就停着的黑色奔驰车，连那个倒在地上还在抽搐的魁梧手下都顾不上了。
引擎发出刺耳的咆哮，奔驰车如同离弦之箭般仓惶逃离，留下广场上一片狼藉和无数道震惊、探究的目光。
死寂再次笼罩。
叶燃仿佛没有看到那些目光。
他收回视线，低头，目光落在指间那份协议上。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屏住呼吸的动作。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他双手随意地一扯，那份精心炮制、承载着赵子豪贪婪和恶意的股权转让协议，如同废纸般被轻易撕成两半。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接着是西片、八片…碎纸片如同白色的雪蝶，从他指间纷纷扬扬地飘落，散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
做完这一切，叶燃才微微侧身，墨镜转向了身后几步之外，那个靠在冰冷玻璃幕墙上，脸色苍白、气息微乱的年轻女子——苏晚晴。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在她身上。
米白色的职业套裙衬得她身形愈发纤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束在脑后的乌发有几缕散落下来，垂在白皙的颈侧，随着她尚未平复的呼吸微微颤动。
她那双清亮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叶燃，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惊悸、难以置信的愕然，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却又在此刻剧烈翻腾的熟悉感。
叶燃隔着墨镜，静静地“看”着她。
七年。
时间像一把无情的刻刀，将记忆里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笑容明媚又带着点怯懦的小丫头，雕琢成了眼前这个倔强、清冷、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疲惫与坚韧的职业女性。
她的轮廓更深了，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多了几分历经风霜的沉静。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清澈依旧，只是此刻盛满了惊涛骇浪。
苏晚晴也在看着他。
这个突然出现，如同神兵天降般将她从绝望深渊拉回来的男人。
他穿着如此普通，甚至可以说是落魄，与这金碧辉煌的金融中心格格不入。
但就是这样一个身影，却散发出一种让她灵魂深处都感到莫名悸动的气息。
那是一种沉寂的、内敛的、却又如同休眠火山般蕴藏着恐怖能量的气场。
尤其是刚才他动手时那种行云流水、近乎艺术般的冷酷效率，让她在震惊之余，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一个模糊的、几乎要被遗忘在童年角落的影子，似乎正艰难地试图与眼前这个戴着墨镜的冷漠身影重合。
叶燃没有开口。
他迈步，走向苏晚晴。
哒…哒…哒…帆布鞋踩在瓷砖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晚晴的心跳上。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苏晚晴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微微仰起头，试图透过那深色的镜片看清他的眼睛。
她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尘土和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硝烟与铁锈般的特殊气息，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凛冽感。
叶燃微微低头，目光（虽然隔着墨镜）落在她刚才被赵子豪粗暴抓住的手腕上。
那里，一圈刺目的红痕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甚至隐隐能看到指印的淤青。
他沉默着，没有任何言语。
苏晚晴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想说谢谢，想问他是谁，想问为什么…无数个问题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只有那双眼睛，紧紧锁着墨镜下方那冷硬的下颌线。
突然，叶燃动了。
他抬起右手，动作并不快，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缓慢，伸向苏晚晴。
苏晚晴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看着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腹和掌心都覆着一层厚厚的茧子，如同砂纸打磨过一般。
这只手刚刚轻易地撕裂了协议，也轻易地放倒了两个彪形大汉。
这只手，此刻正伸向她的脸颊？
苏晚晴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那只手的目标并不是她的脸。
它在离她脸颊几公分的地方停住了，然后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抬，似乎只是调整了一下墨镜的角度，又或者…只是拂过了一缕并不存在的微风。
他的指尖，距离她的皮肤，只有毫厘之遥。
苏晚晴甚至能感受到那指尖带起的、微不可察的气流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叶燃的手停在了那里，似乎只有短短的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
然后，那只手缓缓放下，重新垂回身侧。
他依旧沉默。
苏晚晴的心却像是坐了一趟失控的过山车，从悬崖边缘被猛地抛起，又失重般落下。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明白自己刚才在期待什么，又在失落什么。
她只是觉得，刚才那一瞬间，某种呼之欲出的东西，被那冰冷的墨镜彻底阻隔了。
“谢…谢谢。”
苏晚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垂下眼睑，避开了那深不可测的墨镜。
叶燃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
“能走吗？”
他问。
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平稳的调子，听不出情绪。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万般思绪，用力点了点头：“能。”
她弯腰，想去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夹和文件。
一只大手却先她一步。
叶燃蹲下身，动作利落地将散落的纸张一一捡起，整理好，连同那个有些磨损的文件夹一起，递还给她。
他的动作很稳，带着一种军人般的严谨。
接过文件夹时，苏晚晴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那触感粗糙而坚硬，带着惊人的热度，让她如同触电般迅速缩回手。
“谢谢。”
她再次低声道谢，声音更轻了些，将文件夹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抱着最后的堡垒。
“走吧。”
叶燃首起身，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
苏晚晴抬头看向那高耸入云的金融中心C座大楼入口。
赵子豪虽然被吓走了，但那份屈辱和威胁感并未完全消散。
她咬了咬下唇，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
公司就在楼上，她必须回去处理烂摊子，但想到可能还有赵子豪的人在附近徘徊，或者公司里等着她的冰冷现实…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涌了上来。
“我…我回公司。”
她最终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叶燃没有多问，只是再次微微颔首：“送你。”
两个字，简单，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不是询问，是告知。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
她没有拒绝，也无力拒绝。
这个神秘男人的存在，此刻成了她唯一的依靠，一种黑暗中的微光。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叶燃迈开脚步，率先朝着大厦入口走去。
苏晚晴抱着文件夹，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沉默地投射在光洁的地面上。
男人高大沉默，背影带着生人勿近的冷硬；女人纤细单薄，步履略显虚浮，脸上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苍白。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响，形成一种奇特而压抑的氛围。
周围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送着他们走进那巨大的玻璃旋转门。
无数的目光聚焦在那个穿着旧夹克、戴着墨镜的男人身上，充满了好奇、敬畏和猜测。
走进金融中心C座的一楼大厅，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昂贵的香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消毒水味。
挑高的穹顶，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步履匆匆、衣着光鲜的白领精英，一切都彰显着这里的繁华与高效。
与叶燃这身打扮形成了更加鲜明的对比。
苏晚晴引着路，走向一侧的电梯间。
她按下了上行键。
电梯门光滑如镜，映照出两人模糊的身影。
等待电梯的时间里，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苏晚晴几次想开口，想问他的名字，想问他为什么帮自己，但话到嘴边，看到那副冰冷的墨镜，又都咽了回去。
一种无形的、厚重的隔阂感横亘在他们之间。
叮。
电梯门无声滑开。
里面空无一人。
苏晚晴率先走了进去，按下自己公司所在的楼层——32楼。
叶燃随后踏入，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
电梯门缓缓合拢，狭小的金属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电梯运行时的微弱嗡鸣。
光滑的电梯内壁如同镜子，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得更加清晰。
苏晚晴忍不住再次看向镜中的叶燃。
他站姿挺拔，如同标枪，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地面，又似乎只是在放空。
苏晚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寸寸地滑过镜中他的侧影。
从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到宽阔的肩膀，再到那线条冷硬的下颌…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他墨镜镜腿下方，靠近太阳穴的位置。
那里，在镜片的边缘，电梯顶灯的光线恰好落下一道明亮的光带，将墨镜与皮肤接壤处的一小块区域照得格外清晰。
苏晚晴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块被光线照亮的、紧挨着墨镜镜腿的皮肤上，一道陈旧的疤痕清晰可见！
那道疤不算长，大约两厘米，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略深一些，呈现出一种浅褐色。
它的形状有些特别，并非普通的划伤或割伤，边缘带着细微的不规则凸起，像是…像是某种锐器高速擦过，撕裂皮肤后又愈合留下的痕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晚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种近乎眩晕的震惊！
七年了！
那道疤…那道疤的形状！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七年前的那个雨夜，电闪雷鸣，叶家别墅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混乱中，那个她从小依赖、视作兄长的少年，用他并不算强壮的身体死死护着她，在枪声和惨叫声中，拼尽全力将她推向黑暗的后门。
“晚晴！
跑！
别回头！
快跑！”
他的吼声被爆炸声淹没。
就在他推开她的瞬间，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
借着那短暂的白光，她清晰地看到他额角靠近太阳穴的地方，一道狰狞的血口正汩汩冒血，鲜血混合着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淌下！
那道伤口，就是被飞溅的尖锐金属碎片划开的！
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那个雨夜，那张染血却依旧坚毅的少年脸庞，那道在闪电下格外刺目的伤口，都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道伤疤的形状…那个位置…苏晚晴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她猛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呼泄出。
她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电梯内壁镜面里，叶燃墨镜下那道若隐若现的陈旧疤痕！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她以为早己葬身火海，或者流亡海外、背负着叛徒污名的人…回来了？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
七年的寻找，七年的绝望，七年的独自支撑…所有的委屈、痛苦、思念、怨恨、还有那深埋心底从未熄灭的微小希冀，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滚烫的液体冲出眼眶，顺着她捂住嘴的手指缝隙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猛地转过身，再也无法抑制，也再也无法思考！
所有的理智在认出那道疤的瞬间土崩瓦解！
她仰起头，泪水涟涟地望着眼前这个戴着墨镜、气息冰冷而陌生的男人，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破碎得不成样子：“叶…叶燃哥…是…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