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暮色四合,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下来,仿佛浸透了冰水,沉甸甸地坠着。寒风从清荷院破败门窗的每一个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尖锐的、如同鬼泣般的嘶鸣,卷起地面上薄薄的浮尘,打着旋儿。
秋月端着半碗刚熬好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稀薄米汤,脚步虚浮地走进正屋。小脸不再是冻出的红晕,而是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也有些发青。她将碗放在林婉清旁边的破木凳上,刚想开口说“小姐,您多少喝点暖暖”,喉咙里却猛地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奇痒。
“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像要把肺都咳出来。她瘦小的身体随着咳嗽剧烈地弓起、颤抖,单薄的肩膀耸动着,发出沉闷痛苦的声响。咳了好一阵,才勉强停下,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扶着桌沿大口喘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秋月?”林婉清立刻放下手中的《基础草药图鉴》,蹙眉看向她。借着昏暗的光线,她敏锐地捕捉到秋月脸颊上那不正常的潮红,以及眼中强忍的疲惫和痛苦。
她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覆在秋月的额头上。
嘶——!
入手滚烫!那热度透过薄薄的皮肤灼烧着她的指尖,绝不止是普通受凉的程度!
“你发烧了!”林婉清语气一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她迅速拉过秋月的手腕,三指搭上她的寸关尺。这是系统灌输的“切”诊技能第一次在现实中运用。指下传来的脉象浮紧,如同绷紧的琴弦,急促地弹跳着,正是典型的外感风寒之象!而且来势汹汹!
“没…没事的,小姐…”秋月强撑着直起身,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就是…就是昨儿晚上去库房…可能…可能吹了点风…咳咳…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
“胡闹!”林婉清打断她,眼神锐利,“这温度,这脉象,绝不是小风寒!去躺着!”她不由分说地将秋月按到旁边那张用破木板临时搭成的简陋床铺上,扯过唯一一条还算厚实的旧棉被将她裹紧。
“小姐…真不用…”秋月还想挣扎,但高烧带来的眩晕和浑身骨头缝里透出的酸痛让她几乎无法动弹,只能虚弱地躺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眼神有些涣散。
林婉清的心沉了下去。秋月是她在这冰冷府邸唯一的依靠,绝不能出事!她需要药!退热的,驱寒的,止咳的!
“你躺着别动。”林婉清站起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去找药。”
“找药?”秋月烧得迷迷糊糊,听到这话却猛地一个激灵,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带着急切的哭腔,“小姐!别去!府里…府里不会给我们的!赵夫人…她巴不得…巴不得我们病死…您去求药,只会…只会自取其辱啊!”
“不求。”林婉清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们自己有。”她指的是系统空间里的基础药材包。里面有麻黄(发汗解表)、桂枝(温通经脉)、杏仁(止咳平喘)、甘草(调和诸药),正好可以配一剂简单的麻黄汤加减,应对风寒束表、高热无汗之症。
然而,当她意念沉入空间,查看药材包时,心猛地一沉!
麻黄,只剩一小撮!桂枝也所剩无几!系统新手礼包的量本就不多,之前给秋月和自己处理外伤又用掉了一些,根本不足以支撑一次完整的汤剂!而且,空间里没有煎药的砂锅!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医术和方子,没有足够的药,没有工具,也是枉然!
“张婆子!”林婉清猛地拉开破门,对着寒风凛冽、空无一人的院子喊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
过了片刻,角落里才畏畏缩缩地探出张婆子那张干瘦精明的脸,眼神闪烁:“大…大小姐?您…您有什么吩咐?”显然,刚才林诗瑶闹的那一出,让这几个墙头草心有余悸。
“秋月病了,风寒高热,需要药材。”林婉清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你去府中药房,取麻黄三钱、桂枝三钱、杏仁二钱、甘草一钱。再拿一个煎药的砂锅来。现在就去。”
张婆子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搓着手,期期艾艾道:“大小姐…这…这不合规矩啊…府里用药,尤其是药材支取,都得…都得赵夫人或者管事的对牌…老奴…老奴一个粗使婆子,哪里敢去拿…这要是让王嬷嬷知道了…”
“规矩?”林婉清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张婆子,“秋月是我清荷院的人,病在我清荷院!我让你去拿药,就是规矩!王嬷嬷知道了又如何?让她来找我!还是说,你觉得我林婉清的话,在这清荷院里,抵不上一个管事婆子的脸色?”她刻意加重了“管事婆子”四个字,带着浓浓的讽刺。
张婆子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想起早上王嬷嬷被怼得哑口无言落荒而逃的场景,又想起林婉清那句“剁了爪子拔了舌头”的狠话,腿肚子又开始打颤。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推脱,这位看起来虚弱、眼神却越来越吓人的大小姐,绝对会说到做到!
“是…是!老奴…老奴这就去!这就去!”张婆子再不敢多言,连连点头哈腰,像被火烧了***一样,转身就踉踉跄跄地朝院外跑去,生怕慢了一步。
林婉清看着张婆子消失在寒风中的背影,眉头并未舒展。她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顺利。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张婆子就回来了。两手空空,脸上带着惊惶和无奈,袖口似乎还被撕扯过。
“大…大小姐…”张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上,声音带着哭腔,“老奴…老奴没用!药房的李管事…他说…他说没有赵夫人的对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拿走一片药叶子!还说…还说秋月丫头一个贱婢,也配用府里的好药?染了风寒?熬着!熬不过去就是命!他…他还推搡老奴…您看…”她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几道新鲜的、带着指甲印的红痕。
“好!好一个李管事!”林婉清怒极反笑,眼中寒光四射。赵氏!果然是你!连一个奴婢的命都不放过,就是要赶尽杀绝!冰冷的杀意在她胸中翻腾,几乎要破体而出。
“小姐…咳咳…别…别管我了…”床上的秋月听到动静,烧得迷迷糊糊,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声音,眼泪顺着滚烫的脸颊滑落,“奴婢…奴婢命贱…熬…熬几天就好了…”
“闭嘴!”林婉清厉声喝道,不是斥责,而是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你的命,我说了算!”
她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张婆子,转身大步走回屋内,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隔绝了寒风,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屋内只剩下秋月压抑痛苦的咳嗽声和炭盆里死灰般冰冷的绝望气息。
林婉清站在屋子中央,胸口剧烈起伏。愤怒像毒火灼烧着她的理智,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和决绝!没有药?没有工具?那就自己造!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将全部精神沉入识海!系统光屏浮现!
意念锁定空间角落里的药材包!取!
仅剩的一小撮麻黄、几片干枯的桂枝、一小把杏仁、几根甘草段,凭空出现在她手中!分量少得可怜,尤其是麻黄和桂枝,连半剂汤药的量都勉强!
不够!远远不够!
怎么办?!
林婉清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在狭小的屋内扫视。破旧的桌椅,漏风的窗棂,冰冷的炭盆…目光最终死死盯住了炭盆里那几块燃烧殆尽、只剩下暗红余烬的木炭!
没有砂锅…就用这个!
她几步冲到炭盆边,顾不得烫,飞快地用火钳夹出两块最大的、尚有余温的红炭,放在一个相对厚实、边缘还算完好的破陶碗里。又拿起桌上那个豁了口的粗瓷茶杯,将里面残留的凉水倒掉。
意念再动!取水!
空间里那个装着凉水的陶壶出现在手中。她将里面仅剩的、大约小半杯的凉水,小心翼翼地倒入粗瓷茶杯里。
然后,她抓起那一小撮宝贵的麻黄,毫不犹豫地撒入茶杯的凉水中!紧接着是桂枝、杏仁、甘草!
没有称量,没有炮制,没有君臣佐使的精妙配伍!这是最原始、最粗暴的利用!她要用空间药材本身蕴含的药力,用这简陋到极致的“炭火加热法”,强行萃取出一份救命的药汁!
她蹲下身,将盛着药材和水的粗瓷茶杯,小心翼翼地悬放在那个盛着两块红炭的破陶碗上方!距离炭火仅有一指之遥!
滚烫的热浪瞬间扑面而来!茶杯壁很快变得灼手!杯中的凉水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药材在里面翻滚、舒展,一股混合着麻黄辛烈、桂枝甘辛、杏仁微苦、甘草甘甜的奇特药味,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渐渐压过了屋内的霉味和秋月痛苦的咳嗽声。
林婉清死死地盯着那茶杯,额头上因为靠近炭火和高度紧张而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精神高度集中,意念牢牢锁定着茶杯里的药液变化,仿佛能“看”到药性在水温的逼迫下,一点点析出、融合。她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时间,估算着药力析出的程度。这简陋的萃取,药效必然大打折扣,甚至可能析出杂质产生毒性,但她别无选择!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茶杯里的水翻滚得越来越剧烈,药液的颜色逐渐加深,变成了深褐色。浓烈的药味充斥了整个房间。
“差不多了!”林婉清猛地端起茶杯,滚烫的杯壁灼得她指尖生疼,她却毫不在意。杯中药液滚烫,她小心地吹着气,等温度稍降,便快步走到秋月床边。
“秋月,起来,喝药!”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秋月烧得意识都有些模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林婉清手中那杯颜色可疑、气味浓烈的药汁,本能地有些抗拒:“小姐…这…”
“喝了它!想活命就喝!”林婉清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她半扶起秋月,将杯沿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秋月看着林婉清那坚定而专注的眼神,一股莫名的信任涌上心头。她不再犹豫,闭上眼睛,忍着那浓烈刺鼻的味道,小口小口地、艰难地将那滚烫苦涩的药汁吞咽下去。每一口都像吞下烧红的炭火,从喉咙一直灼烧到胃里,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婉清一手稳稳地端着杯子,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抚,眼神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一杯药汁见底。秋月瘫软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小脸因为药力的灼烧和咳嗽而涨得通红,汗水浸湿了额发。
林婉清放下杯子,立刻取出银针。手指捻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目光在秋月光洁的额头和颈后飞快逡巡。
取穴:大椎(督脉,退热要穴)!风池(胆经,祛风散寒)!合谷(大肠经,疏风解表)!
动作快、稳、准!没有丝毫犹豫!三根银针闪烁着寒芒,精准地刺入穴位!
“嗯…”秋月发出一声细微的痛哼,随即感觉一股奇异的酸胀感从针处蔓延开来,原本昏沉胀痛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丝,堵塞的鼻腔也仿佛透进了一丝凉气。
林婉清屏息凝神,指尖轻轻捻动银针,或提或插,或快或慢,将系统灌输的针灸基础手法运用得一丝不苟。她的精神力高度集中,仿佛与指下的银针、与秋月体内的经络气血连接在了一起。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汗水顺着林婉清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她维持着捻针的动作,眼神专注得仿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
“唔…”秋月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粗重滚烫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她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
有效!
林婉清精神一振!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银针。指尖搭上秋月的手腕。浮紧的脉象明显舒缓了许多,虽然依旧偏快,但已不再如绷紧的弓弦!体温似乎也在缓缓下降!
成功了!这简陋至极的“炭火汤剂”和基础的针灸,竟然真的起了作用!
就在这时!
嗡!
脑海中那沉寂的系统光屏,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震颤!代表能量槽的区域,那刺眼的1%数值,极其微弱、但无比清晰地…向上跳动了一小格!
1.01%!
虽然微乎其微,但林婉清的精神高度集中,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变化!如同干涸的河床渗入一滴甘泉!
救治生命!功德点!
冰冷的机械提示瞬间在脑海回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攫住了她!不是因为能量提升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而是因为,她终于亲手验证了这条获取力量的途径!并且,她救下了秋月!
她看着床上呼吸渐趋平稳、陷入沉睡的秋月,那张苍白的小脸虽然依旧憔悴,但高热的红潮已然褪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成就感混合着冰冷的决心,在她胸中激荡。
窗外,寒风依旧在呜咽。但清荷院这间破败的屋子里,冰冷的绝望被一种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希望之火所取代。
林婉清缓缓直起身,走到窗边。她摊开手掌,看着自己因为施针而微微颤抖的指尖,又抬头望向窗外那无边无际的、仿佛永恒不变的沉沉夜幕。
深潭般的眼底,那两簇冰冷的幽火,在确认了前进方向之后,燃烧得更加沉静,也更加炽烈。
医术,不仅是救人之术。
更是她在这绝境中,破局而出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