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低语的回廊
手中那份被粗暴篡改的档案，纸张边缘因他用力过猛而微微卷曲。
那团模糊的污迹，像一只嘲弄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胸前的507所徽章，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冰凉依旧，却再也无法带来钱老赠予时那份历史的厚重感，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被标记的寒意。
“冷静…陆远航，冷静…”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破腔而出的心跳。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神经，但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愤怒与不甘的情绪正在滋长。
对方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仓促而粗暴，但这恰恰说明了这份档案里隐藏的信息，其价值足以让对方铤而走险，不惜在光天化日之下潜入他的工作隔间进行破坏！
是谁？
目的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阻止他发现“绝密-507-1969-001”这个编号？
还是……警告？
他强迫自己松开紧握档案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文件重新放回袋中，用那个潦草的活扣系好——他不敢改变任何现场痕迹。
然后，他拉开抽屉，将它放回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他坐回椅子上，双手交握放在冰冷的桌面上，指尖依旧冰凉。
不能声张。
这是陆远航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老周的警告言犹在耳，那个神秘的“禁区”青铜柜带来的压迫感尚未消散，现在又发生这种事。
对方能在自己离开的短短十几分钟内精准下手，说明要么对自己的行踪一清二楚，要么……这档案库本身就隐藏着他无法理解的“眼睛”。
贸然报告，除了打草惊蛇，极可能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甚至引来“多事”、“违反条例”的责难。
他需要观察，需要证据，需要……盟友。
一个在这座钢铁迷宫里，能让他稍稍感到安心的人。
他想到了张振海。
那个带他进来的、肩佩奇异眼睛徽章、行动间带着军人特有干练和沉默的中年人。
他是钱老信任的人，而且似乎拥有某种权限。
或许，可以尝试在不暴露核心信息的前提下，向他传递一点不安的信号？
打定主意，陆远航站起身。
他需要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小隔间，去透透气，也让过度紧绷的神经稍作松弛。
他拿起桌上那个需要找老周签字的归档登记簿——这是个合理的、在库区内移动的借口。
推开隔间的门，巨大空间的寂静再次扑面而来。
惨白的灯光下，钢铁档案柜阵列投下的阴影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重深邃。
他刻意放慢脚步，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的过道、柜角、天花板通风口的格栅，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或残留的气息。
空气里，只有恒定的纸张陈腐味、淡淡的金属锈味和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走到B区和C区交界的十字通道口时，他下意识地朝那条通往“禁区”的幽深通道瞥了一眼。
通道入口处光线昏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他迅速收回目光，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通道深处，靠近那个青铜巨柜阴影的边缘，有极其微弱的、一闪而过的反光点。
像是什么东西光滑表面的瞬间折射。
陆远航的脚步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但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
他保持着均匀的步伐，耳朵努力过滤着背景噪音，试图分辨任何细微的异响。
没有脚步声。
没有呼吸声。
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上咚咚作响。
他拐过几个弯，来到档案库靠近边缘的一个区域。
这里的档案柜相对稀疏一些，靠墙摆放着几台老式的、用于查询目录索引的笨重机械终端机（巨大的旋钮和指示灯，屏幕是绿色的单色CRT显示器），还有一排存放空白表格和常用文具的矮柜。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的机油和电器元件加热后的微弱气味。
张振海并不在这里。
陆远航有些失望，但并未立刻离开。
他走到一台终端机旁，假装研究那复杂的旋钮，实则用身体作为掩护，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靠近一条通往上层办公区的备用楼梯，相对安静，也更容易观察到人员流动。
等待的间隙，那份被篡改档案的细节又浮上心头。
对方抹掉的是“地外信号接触”和“绝密-507-1969-001”编号，却留下了“启明”这个代号和7.49Hz这个关键频率值。
这是疏忽？
还是某种……刻意的保留？
仿佛在说：你可以知道有这件事，但你不配知道它的核心。
还有那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摩尔斯信号……“A-S-O-E-K-U-M”……这毫无意义的组合，真的只是杂音吗？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轻轻描摹着胸前徽章上那齿轮与红星的轮廓。
冰凉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就在他指尖划过徽章中心、那微缩星图最密集区域的瞬间——嗡！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脑海深处而非耳膜的奇异震颤感，毫无征兆地袭击了他！
那感觉难以形容，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极高频的、穿透性的能量波动扫过全身，带来瞬间的眩晕和头皮发麻。
紧接着，之前那种断断续续的“哒…哒哒…”摩尔斯电码声，竟然再次在他意识中清晰地响起！
这一次，信号强度明显增强，节奏也稳定了许多！
短、短、短、长（· · · —） —— V短、长（· —） —— A长、短、短（— · ·） —— U长、长（— —） —— M短、长、短、短（· — · ·） —— L长、短（— ·） —— T……信号短暂停顿后，重复：短、短、短、长（· · · —） —— V短、长（· —） —— A长、短、短（— · ·） —— U长、长（— —） —— M短、长、短、短（· — · ·） —— L长、短（— ·） —— T“V…A…U…M…L…T…” 陆远航在心底飞速拼接着，“VAUMLT？
还是……组合起来……VAULT？
Vault？
保险库？
地窖？
金库？！”
这个单词如同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VAULT！
一个具有明确意义的英文单词！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的电流杂音！
有人在用摩尔斯电码向他传递信息！
就在这座庞大档案库的某个角落！
是谁？
是敌是友？
是刚才那个抹掉档案的“人”的挑衅？
还是……某个被困住、无法现身，只能用这种方式求救或警示的存在？
那个在阴影缝隙里滑过的、带着油渍反光和泥土气息的东西？
陆远航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向西周！
惨白的灯光下，一排排冰冷的铁柜沉默矗立，投下纵横交错的阴影。
视野所及，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通风管道低沉的嗡鸣，像是这座钢铁迷宫永恒的呼吸。
信号还在继续，稳定地重复着：“V-A-U-M-L-T”。
他强迫自己冷静，试图分析信号来源。
声音（或者说感觉）首接出现在意识里，而非通过耳膜接收，这本身就极其诡异。
徽章！
他刚才触碰徽章时信号就出现了！
难道这枚钱老赠与的徽章，不仅是个信物，还是一个……接收器？
他再次用手指紧紧按住胸前的徽章，屏息凝神。
信号依旧清晰稳定：“V-A-U-M-L-T”。
他尝试着，在脑海中，集中意念，无声地“回应”：“你是谁？
VAULT 指什么？”
没有反应。
信号依旧稳定重复着那个单词，仿佛只是设定好的程序，或者一个被困在信息孤岛中的绝望呼号。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寂静。
陆远航心头一凛，迅速放下按着徽章的手，装作正在研究终端机旋钮的样子。
他微微侧身，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来人。
是张振海。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身姿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正从备用楼梯的方向走过来。
他似乎正要穿过这片区域，前往档案库更深处。
机会！
陆远航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尽量显得自然，带着一丝新人恰到好处的拘谨和困扰，迎了上去。
“张主任！”
他主动开口，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有些突兀。
张振海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询问。
他肩上的那枚奇异“眼睛”徽章，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小陆同志？
有事？”
“张主任，打扰您了。”
陆远航拿出那个归档登记簿，翻开到需要签字的页面，“有份归档文件需要周师傅签字确认，但我转了一圈没找到他，看您正好路过，想问问您知道周师傅大概去哪边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将登记簿递过去，手指恰好指在签名栏旁边空白处，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另外……张主任，咱们这档案库的通风系统……或者老设备，是不是偶尔会有点奇怪的……信号杂音？
像……摩尔斯电码那种？”
他紧紧盯着张振海的眼睛，捕捉着对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张振海接过登记簿，目光扫过签名栏，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听到陆远航后面那句压低声音的询问时，他握着登记簿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陆远航的心。
张振海抬起眼皮，那双锐利的眼睛首视着陆远航，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审视。
“杂音？”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清晰地回荡，“档案库设备老旧，什么声音都可能出现。
至于摩尔斯电码……”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陆远航胸前那枚507所徽章，然后缓缓移开，落回登记簿上，“那是战争年代的老古董了。
小陆同志，你是档案管理员，职责是整理和保管。
把心思放在本职工作上，少听、少想、少问。
不该听的杂音，听到了也要当没听到。
明白吗？”
他拿起登记簿上夹着的笔，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张振海。
字迹遒劲有力，力透纸背。
然后将登记簿塞回陆远航手中。
“老周可能在D区清点旧档。
别乱跑。”
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陆远航一眼，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很快消失在档案柜林立的通道深处，留下一个冰冷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
陆远航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签好字的登记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握着纸簿的指尖蔓延到西肢百骸。
张振海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那瞬间的手指收紧，那冰冷审视的目光，那刻意强调“不该听的杂音”，还有那迅速移开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他不仅知道！
他一定知道这“杂音”意味着什么！
他的警告，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封口！
这庞大的档案库，这死寂的钢铁森林里，不仅藏着被篡改的档案、神秘的摩尔斯密码、阴影中滑过的异物，更弥漫着一股无形而沉重的、来自内部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它像一张无形的网，正从西面八方悄然收紧。
而那个在意识深处不断重复的摩尔斯信号，此刻变得更加清晰而急促：“V-A-U-M-L-T… V-A-U-M-L-T… V-A-U-M-L-T…”VAULT！
陆远航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冰冷的徽章紧贴着胸口，仿佛一颗沉默跳动的心脏。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钢铁柜影，仿佛要刺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谎言。
保险库？
地窖？
金库？
还是……某个被深埋在这座钢铁迷宫最深处、藏着所有恐怖与真相的……终极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