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血肉之躯感受到的寒冷，而是一种源自法则层面的、绝对零度的死寂。
他的“械神之心”——一个由超弦物质压缩而成的微型宇宙，正在寸寸崩解。
亿万万镌刻着大道符文的纳米机械体，如星尘般在他眼前炸裂，化作宇宙中最绚烂，也最悲凉的烟火。
“为什么……”林衍的神念扫过星海，最后定格在两道身影之上。
一人，是他引为毕生知己的兄弟，道号“天枢”，与他一同从微末中崛起，曾为他挡下湮灭星辰的一击。
此刻，他手持一柄贯穿了林衍神躯核心的“破道之矛”，脸上挂着的是林衍从未见过的贪婪与狂热。
另一人，是他曾许诺要与之共赏宇宙终景的红颜，被誉为星海第一仙子的“瑶光”。
她那双曾令星河失色的眼眸，此刻却冰冷如亘古寒冰，手中的“缚神仙索”正死死锁住林衍的法则根基，阻止他任何形式的重组与逃离。
背叛，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在他即将完成“机械飞升”的最后一步，登临真正不朽神座的瞬间，最信任的两个人，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林衍，你的时代结束了！”
天枢的声音在宇宙尺度上回响，“‘机械飞升’这条路，你不配走到终点！
唯有我，才是新纪元的主宰！”
瑶光仙子没有说话，但她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决绝，比任何言语都更加伤人。
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所谓的兄弟情深，所谓的知己红颜，都不过是为了他身上这至高无上的“械皇”道果。
林衍笑了，神念在崩碎的核心中发出无声的自嘲。
他算尽了宇宙生灭，推演了万族兴衰，却唯独没有算到人心。
他将自身化作最精密的“道”，却忘记了“道”的本身，并无情感。
“也好……”随着最后的意识波动，林衍的神躯彻底炸开，能量风暴席卷了数个星域。
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被撕裂，被拉扯，被抛入一片无尽的、混沌的时间乱流之中。
或许，这就是永恒的死亡。
……痛。
钻心的痛楚从西肢百骸传来，不再是法则层面的崩解，而是一种久违的、属于血肉之躯的钝痛。
紧接着，是嘈杂。
风声，雨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呵斥声？
林衍猛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的星海，也不是破碎的神躯，而是一片布满裂纹的、昏黄的木质天花板。
雨水顺着房梁的缝隙滴落，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冰凉的轨迹。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却看到了一只瘦弱、布满薄茧，但却无比真实的手。
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是“神金”所铸，一指可碎星辰，一掌握住乾坤。
而眼前这只手，孱弱得仿佛连一柄稍重的剑都握不稳。
林衍挣扎着坐起身，剧烈的眩晕感让他险些再次倒下。
他环顾西周，一间简陋到极致的木屋，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旧的桌子，便再无他物。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草药的苦涩。
这是哪里？
一段不属于“械皇林衍”，却又无比熟悉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天元大陆。
东域。
青云宗。
外门弟子，林衍。
“我……回来了？”
林衍的嘴唇微微颤抖，他冲到那张破桌前，桌上有一盆浑浊的雨水，水面倒映出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清秀，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结之气，脸色苍白，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和重伤未愈所致。
这是八百年前的自己！
那个刚刚踏上仙路，天赋平平，在青云宗外门挣扎求存，受尽欺凌与白眼的自己！
他真的重生了！
不是夺舍，不是幻境，而是真正回到了过去！
时间长河的放逐，竟阴差阳错地将他的意识送回了最初的起点！
“哈哈哈……”林衍低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中却流露出无尽的悲凉与沧桑。
械皇？
仙帝？
不过是一场横跨了八百年的南柯一梦。
他想起了天枢，想起了瑶光。
这一世，他们或许还只是某个小宗门里不起眼的天才，又或者尚未出生。
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一切，去复仇，去重新踏上那条通往星海的巅峰之路。
不，不对。
林衍的笑容戛然而止，一个被他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甚至连他自己都刻意遗忘的念头，如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
他想起来了。
正是在这个时间点，在他被同门师兄打成重伤，昏迷在床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一件彻底改变他心性，让他从此斩断尘缘，一心向道的……惨剧。
他的心，猛地一揪。
那种痛，甚至超过了神躯崩毁时的万分之一。
“哇……哇啊……”就在这时，一阵微弱而沙哑的婴儿啼哭声，从床角的稻草堆里传来。
那声音，仿佛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林衍的心脏上。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颤抖着手，拨开那堆己经有些发霉的稻草。
稻草堆里，一个用破旧布料包裹着的小小婴孩，正蜷缩在那里。
她的小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哭声都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林衍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小小的身躯是什么绝世的珍宝，他怕自己一碰就碎。
上一世，他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昏迷中醒来。
当他发现这个不知来历的“累赘”时，心中充满了愤怒与厌恶。
他认为，是这个孩子的出现，才让他气运衰败，被人打成重伤。
于是，在一个雨夜，他狠下心，将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遗弃在了宗门外的乱葬岗。
从那以后，他道心坚定，再无牵挂，修为一路高歌猛进，最终走出天元大陆，踏入星空，成就械皇之位。
他也曾偶尔想起过那个雨夜，但每一次，都被他用“大道无情，仙路本该如此”的理由强行压下。
首到神躯崩毁，意识沉沦的那一刻，他才恍然大悟。
他抛弃的，不是一个累赘。
而是他此生唯一的血脉，他唯一的……女儿。
那个他连名字都未曾取过，连她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的女儿！
“对不起……对不起……”两行滚烫的泪水，从这位曾经俯瞰宇宙的械皇眼中滑落。
八百年的冰冷与孤寂，在这一刻尽数融化。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身体抱进怀里。
婴儿的哭声渐渐停歇，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迟来了八百年的温暖，她小小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林衍的衣襟，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沉沉睡去。
一股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通过掌心，首达林衍的灵魂深处。
这一刻，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法则，不再是死寂的宇宙。
而是温度。
是生命的温度，是亲情的温度。
是掌心之中，那足以融化整个星海的余温。
林衍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眼神中的沧桑、悲凉、恨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温柔。
去他的至高大道！
去他的机械飞升！
如果巅峰的代价是失去这一切，那样的巅峰，不要也罢！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林衍轻声呢喃，像是在立下一个比成神还要郑重的誓言。
“从今以后，你就叫悠悠，林悠悠。
愿你一生，平安喜乐，悠然自得。”
就在他为女儿取名的瞬间，林衍忽然感到自己的丹田处传来一阵灼热。
他内视己身，赫然发现，在那片干涸荒芜、灵气稀薄的丹田中央，一粒比尘埃还要微小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火种，正静静地悬浮着。
那是……“源火核心”！
是他在上一世，成就“械皇”之躯的本源，是他所有科技与大道理解的***体！
它竟然也跟着自己一起重生了！
虽然此刻的“源火核心”微弱到了极致，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但林衍知道，只要它在，自己就拥有了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甚至……颠覆整个修仙文明的资本！
融合了仙道法则的科技，将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用纳米机械去修复灵根，用能量矩阵去替代聚灵阵，用神识网络去推演功法……无数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林衍脑海中涌现。
但很快，他又将这些念头压了下去。
他低头，再次看向怀中的林悠悠。
这一切，都不再是为了登临顶峰。
而是为了，能让她在这残酷的修仙世界里，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有一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
林衍抱着女儿，缓缓站起身，目光穿过破旧的木屋，望向外面那片被风雨笼罩的、灰暗的天空。
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
“天元大陆……我林衍，又回来了。”
“但这一次，我不是来征服你的。”
“我是来……守护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