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少将军。”
“客气了，徐巡抚。”
沈冥轩出去后，徐之宴指向身后一尺处的男子：“这是姜尧。”
他身形如松，一身青灰窄袖戎服裹着铁铸般的肩线，腰间蹀躞带扣着柄乌木鞘短刀，发出阵阵脆响。
“见过郡主。”
三十一岁的面容被北地风沙淬出古铜色泽，眉间一道旧疤隐入发际，却衬得那双鹰目愈发锐利。
抱拳行礼时，甲衣下传来皮革摩擦的闷响，指节处覆着厚茧，像老树根盘踞在青石缝里。
他的姿态恭谨如仪，三分锋芒压在七分沉稳之下，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比旁人重三分。
云城点了点头。
徐之宴道：“郡主，以后他便跟着你，保护你在皇城的安危。”
“燕云十六城的暗哨都归他统管，各地转运使身边都有我们的人。
如需联系旧部，让姜尧拿着云挽玉找祁鹤连，他们任凭你差遣。”
云城走到窗前。
青石长街被喧嚣充斥，酒肆招幡在冷风中翻卷，卖花郎担着的茉莉撞碎在绫罗裙裾间，“徐伯伯，你费心了。”
“府中己安排好事宜，郡主今夜...不必打扰，明日便出发了，徐伯伯，替我向婶娘问好。”
徐之宴走后，云城看向姜尧：“你母亲和妹妹也在隔壁，随我去见见吧。”
“哥哥！”
丁香色襦裙的少女兴奋扭头，快步上前抱住姜尧的手臂“好久不见你了，嫂嫂可安好？
小侄女呢？”
“你一股脑的提问，我怎么回答的上来。”
姜尧向前走到吴氏身边“母亲，孩儿不孝。”
吴氏高兴极了，眼含热泪，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抚上姜尧“好，好，都好。”
“大人允我南下皇城，保护郡主安危。”
“嬷嬷，姜尧以后会常伴你了。”
云城含笑说道。
姜尧转身“郡主，离家匆忙，还未跟内子、小女告别，能否允我带母亲和小妹见一面。”
“当然。”
“带我一起去吧，我也算嬷嬷的半个女儿，还未见过嫂嫂和小侄女好。”
昨夜雨水还在砖缝里蓄成银河，临街的灶披间飘出炊烟，一缕斜阳打在青石板的老街上，姜尧缓缓推开吱呀的小木门，“蓁蓁，我回来了。”
“爹爹！”
扎着双丫髻的小粉团子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藕节似的胳膊上银铃铛叮当作响，绣着缠枝海棠的粉缎衫子被风吹得鼓起来，活像只扑棱的蝴蝶。
姜尧弯腰抱起孩童，“灵玉，这是郡主、奶奶和小姑。”
“郡~主。”
姜灵玉乖巧地依偎在姜尧怀中。
小团子杏眼汪汪，肉乎乎的手指头揪住衣角晃了晃，把云城的心都快融化了“灵玉真乖。”
吴氏向姜灵玉伸手，“快三岁了吧。”
姜尧顺势递给她“两岁零七个月。”
“真快啊。”
挽髻的妇人从里屋走出，“母亲，小妹，这是...郡主？”
“见过嫂嫂。”
云城行礼。
闫蓁蓁忙扶住云城，“请郡主安。”
闫蓁蓁父亲是檀城判官，协理檀城转运使分掌事务。
“蓁蓁，明日一早，我便随郡主南下皇城，家里辛苦你了。”
她睫毛颤了颤，“好。”
夫妻对视间，一个眼神便懂了对方的心思。
她回神看向大家“快进来吧，饭己经做好了。”
客栈里，沈冥轩盯着对面静静用餐的男孩，此时他己换上新衣服。
五官端正，皮肤略黑，身板纤瘦，喝粥时未发出一点声响。
“你叫阿非？”
“阿斐。”
脑子闪过一个念头，他又觉得不可能，己经两年过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全名。”
“宋序，字阿斐。”
“姓宋？”
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沈冥轩沉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对宋序说：“以后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小字，就说你叫宋序。”
“这是为你好。”
宋序抬头看了他一眼“好。”
傍晚时分，云城带着庚西回到客栈。
他们一家人难得相聚，云城便让嬷嬷和姜唤歇在家里。
沈冥轩独坐在大堂，云城上前，在他对面坐下：“还没休息。”
“等你。”
云城的心漏了一拍，转移话题道：“下午那孩子如何了？”
沈冥轩定定看着她“睡了。”
“他说...他叫宋序。”
“宋序？”
云城点点头，又疑惑道：“不是阿斐吗？”
“你可知先皇后姓宋？”
顿了片刻“皇九字名燕尘斐，两年前失踪了。”
“不会这么巧。”
“谨慎一点，终归是好的，何况你现在处境特殊。
他的脸我瞧着眼熟，何况皇城对他熟悉的人，你让宋序少出现在人前。”
“沈冥轩，谢谢你。”
云城抬眸看向他，似有千言万语。
“应该的。”
上楼后，云城在宋序门前停下，沉吟道：“宋序吗？
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回到房间，云城让庚西翻出笔砚，跪坐在案前。
打开燕云十六城的布防图，抬笔圈出幽城，这是父王生前最后的路线。
朔城离幽城仅一百里路，舅舅赶到时，父王己没有气息。
那日夜里，她躲在书房密室，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都用了伪造的声线，她无法分辨出是否是她熟知的人。
“昙花一夜照九州，暗香浮动月色流”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日试探姜尧，他对徐之宴过于忠心，可如果利用他来培养宋序呢，至少云城能感觉出宋序对她没有恶意，甚至有一种依赖？
云城凝神看向庚西，起身将羊皮卷收好“将此卷放入你的箱匣中，谁都不要告诉，包括嬷嬷和姜唤。”
“是。”
庚西乖巧地点头。
“帮我绘一幅《千里日照图》吧。”
云城说道，“就作为送给叔父的贺礼。”
庚西不仅擅长绘画技巧，而且拥有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
对她来说，临摹一幅欧阳大家的《千里日照图》不算难事。
云城心里打着小算盘，她才不想把真迹赠给叔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