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的，是感官的缓慢回归。
首先是被消毒水和某种陈旧布料混合气味占据的嗅觉，浓烈而刺鼻。
然后是听觉——不再是游戏里激昂的技能音效和队友的喊叫。
而是单调、规律的“滴…滴…滴…”电子仪器声。
以及不远处隐约传来的、被墙壁过滤后显得沉闷模糊的交谈声和脚步声。
接着是触觉——身下是坚硬的、铺着薄薄一层床单的板床，硌得他腰背生疼。
手臂上似乎贴着什么东西，传来皮肤被束缚的轻微不适。
最后才是视觉。
沉重的眼皮像是灌了铅，林小凡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刺眼的白。
他闭上眼，喘息了几下，再次尝试睁开。
视野渐渐聚焦。
白色的天花板，带着细微裂纹。
白色的墙壁，有些地方墙皮微微卷起。
一根挂着透明药水瓶的铁架子矗立在床边，细细的塑料管连接着瓶子，向下延伸……连在自己插着针头的手背上。
医院。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瞬间砸进还有些混沌的脑子里。
记忆碎片开始拼接：网吧？
不对，是宿舍！
熬夜！
熔岩巨虫！
首杀！
然后……心脏剧痛，眼前一黑……心脏……林小凡下意识地想抬手摸***口，却牵动了手臂上的针头和不知哪里的肌肉。
引来一阵强烈的酸痛感和眩晕，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痛苦的***。
“醒了！
醒了！
医生！
医生！
他醒了！”
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在耳边炸响，震得林小凡耳膜嗡嗡响。
林小凡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循声望去。
只见一张写满关切和疲惫的胖脸几乎怼到了他眼前，正是王小明。
胖子头发乱得像鸡窝，油光满面，硕大的黑眼圈快赶上熊猫了，但绿豆小眼里此刻全是激动。
“凡哥！
凡哥！
你可算醒了！
吓死我了！
你知道吗，你都昏了一天一夜了！”
胖子激动地语无伦次，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林小凡脸上。
“昨天早上你‘咚’一声栽地上，脸白得跟纸一样，气儿都快没了！
我跟眼镜魂都吓飞了！
赶紧打了120！”
“医生说你是什么过度疲劳、严重睡眠不足加上情绪剧烈波动诱发的心律失常加……加什么来着？
反正贼吓人！
差点噶了！
还好送来得及时！”
过度疲劳……心律失常……林小凡听着胖子的絮叨，感受着身体无处不在的酸痛和沉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亏大了！
为了个破游戏首杀，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水……”嗓子眼像是被烟熏火燎过。
“哦哦哦！
水！
水！”
胖子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转身，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摸索。
床头柜上堆满了东西：几个啃了一半的面包、皱巴巴的塑料袋、一个不锈钢保温饭盒、几本翻得卷边的网络小说。
“这儿呢这儿呢！”
胖子拿起一个印着褪色卡通图案、一看就用了很久的塑料水杯，小心翼翼地把吸管凑到林小凡嘴边。
清凉的水流浸润干涸的喉咙，带来了些许生机。
林小凡贪婪地吸了几口，才感觉火烧火燎的感觉缓解了一些。
他转动眼珠，想寻找李哲的身影。
“眼镜呢？”
声音依旧嘶哑，但清晰了一些。
“李哲守了大半夜，早上我硬让他回去洗把脸歇会儿，顺便给你拿点换洗衣服和洗漱的。”
胖子解释道，把水杯放回柜子。
“他刚走没多久，你这不就醒了嘛。
感觉怎么样？
心脏还疼不疼？
头晕不晕？”
胖子连珠炮似的发问。
“……还行……就是……浑身没劲……”林小凡试图感受自己的身体状况，除了虚弱和酸痛，倒没有更明显的不适。
“那就好，那就好！
医生也说观察观察，指标稳定了就能出院了，就是让你以后绝对不能再这么熬了！
要规律作息，健康生活！”
胖子像个老妈子一样念叨着，拿起床边一个塑料脸盆。
“你再躺会儿，我去打点热水给你擦擦脸。”
胖子端着盆，拖着沉重的步伐，啪嗒啪嗒地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林小凡一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白色的床单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他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疲惫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闭上眼睛，想再眯一会儿。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瞥见了床头柜边缘的一个东西。
一个瓶子。
一个非常眼熟的瓶子。
它就那么随意地、歪歪斜斜地立在床头柜靠墙的角落里，被胖子的面包和塑料袋半挡着。
瓶身是那种劣质的、薄薄的透明塑料，上面贴着一张颜色极其鲜艳、印刷粗糙的标签。
标签上画着一个咧着大嘴、露出两排黄牙、笑容极其夸张甚至有点惊悚的卡通太阳形象。
旁边印着几个歪歪扭扭、颜色饱和度极高的艺术字：超爽！
霹雳太阳牌可乐！
冰镇更带劲！
劲爽超乎想象！
山寨感扑面而来！
林小凡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
霹雳太阳牌可乐？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眼熟？
他努力回忆。
昨天……哦不，是前天晚上。
他好像就是在楼下那家永远亮着惨白灯光、货架积满灰尘、店主永远在打瞌睡的小破便利店里。
随手买了两瓶这种最便宜、名字最山寨的可乐，打算通宵提神用的。
他记得很清楚，就是这种惊悚的太阳笑脸和艳俗的配色！
其中一瓶，他熬夜的时候好像……喝掉了？
味道寡淡带点奇怪的甜味，气泡也不足，当时还吐槽是糖精加苏打水兑的。
那……眼前这瓶？
林小凡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瓶子。
瓶盖是拧开的，里面的深褐色液体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
谁喝的？
胖子？
李哲？
护士？
还是……他自己？
林小凡皱紧眉头，努力回想昏厥之后的事情，但一片空白。
他只记得最后的意识是冰冷的地板和灰尘的气味，再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喉咙里残留的干渴感再次袭来，带着一种莫名的灼烧。
他看着那瓶只剩下一点底儿的山寨可乐，瓶子在斜射的阳光照耀下，那刺眼的太阳笑脸似乎咧得更大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廉价和诡异。
一种难以言喻的、强烈的渴望，莫名地从心底翻涌上来。
喝……想喝……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却异常清晰而执着。
他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挪动着还打着点滴的手臂。
手指因为虚弱和酸痛而微微颤抖，一点点地、无比缓慢地伸向那个立在角落里的山寨可乐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