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疯转，嗡鸣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他站在传说中的“血光凶宅”客厅中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那是血，大量、新鲜的血。
唯一的光源来自他裤兜里露出半截的手机屏幕，幽幽蓝光勉强勾勒出满地狼藉的轮廓：翻倒的家具，墙上喷溅状的深褐色污迹，还有地板上蜿蜒爬行、仿佛某种巨大蠕虫留下的拖痕，一路指向紧闭的卫生间门。
“操……”陈莫低骂一句，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单生意接得草率了。
房东只含糊说“有点不干净”，可没提这“不干净”的规模堪比屠宰场。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和尘埃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
祖传的破旧罗盘在他掌心震动得像个开了最大档的电动牙刷，针尖死死钉着卫生间的方向，仿佛里面藏着个核反应堆。
他一步步挪过去，每踩一步，老旧的地板都发出濒死的***。
铁锈味越来越浓，甜腥得几乎实质化，粘稠地糊在鼻腔里。
门缝底下，一股粘稠、暗红色的液体正缓慢地、持续不断地渗出，在冰冷的地砖上漫开一小片不祥的沼泽。
陈莫猛地伸手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哗啦——！”
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浓烈的劣质香水味，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脸上，熏得他眼前发黑。
他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才没栽倒。
卫生间没有开灯。
唯一的光源来自墙顶一个破了个洞的排气扇，惨淡的月光从洞口漏下，吝啬地照亮了房间中央的景象。
浴缸？
不。
主角是那个马桶。
马桶盖大敞着。
里面盛满了浓稠、粘腻、不断微微翻滚的暗红色液体，表面漂浮着可疑的、凝固的絮状物和几缕纠缠的黑色长发。
水面正中央，赫然漂浮着一张脸！
惨白，浮肿，边缘被血水浸泡得有些模糊。
湿漉漉的黑发海藻般缠绕在脸颊两侧。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天花板的方向。
月光落在那张脸上，勾勒出僵硬诡异的线条。
陈莫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血液几乎倒流。
他下意识后退，手忙脚乱地去摸斜挎在腰间的破旧符箓包，里面皱巴巴的黄纸朱砂符是他唯一的倚仗。
祖师爷保佑，别是百年厉鬼……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符纸的刹那，异变陡生！
马桶里那张惨白的脸猛地转向他！
黑洞洞的眼窝“看”了过来。
紧接着，一个尖利、凄楚，带着浓浓怨毒和……一点奇怪哭腔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炸响：“呜——！
我的脸！
我的脸啊——！”
陈莫汗毛倒竖，几乎就要把手里那叠“五雷轰顶符”一股脑全扔出去！
那女鬼的哀嚎还在继续，带着哭音，却奇异地充满了某种……委屈？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攒够阴气…做一次深层水疗SPA…全毁了！
全被你这臭男人搅黄了！
呜呜…水不够纯净…精华液浓度被稀释了…吸收效果大打折扣！
我这张脸…还怎么在下面混啊！
呜呜呜…”陈莫捏着符纸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石化在原地。
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水疗？
SPA？
精华液浓度？
这他妈什么跟什么？
马桶里的女鬼似乎越说越气，那张浮肿惨白的脸在水波里剧烈晃动，血水溅得到处都是：“你看看！
你看看这水质！
全是杂质！
全是阳气污染！
还有你！
你进来也不敲门！
一点隐私权都没有吗？
懂不懂护肤流程不能中断啊！
气死我了！
我的水光肌！
我的胶原蛋白！
全泡汤了！”
陈莫张着嘴，下巴几乎要掉到胸口。
他脑子里预设过一百种厉鬼索命的场景，唯独没想过眼前这种。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捏着的、准备跟对方拼命的黄符，又看看马桶里那个因为“水疗”被打断而气得血水翻涌、絮絮叨叨抱怨“精华液浓度”和“水光肌”的女鬼。
一股极其荒诞又极其强烈的无力感瞬间冲垮了恐惧。
“我…我……”陈莫憋了半天，看着那张在水波里载沉载浮、怨气冲天的鬼脸，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大姐，你…你是在用…血水…敷面膜？”
“废话！”
女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侮辱的愤怒，“阴气精华懂不懂？
纯天然无添加！
你以为像你们阳间那些化学勾兑的垃圾？
效果立竿见影！
我昨天刚用，今天这皮肤状态…呃…”她似乎卡了一下壳，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皮肤状态”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立刻转移话题，声音更加尖利，“都怪你！
阳气太重！
污染了我的精华液！
赔！
你得赔！”
陈莫嘴角抽搐，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眼前这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幕消化掉，然后，用一种混杂着疲惫、荒谬和一点点破罐破摔的语气，试探着问：“那…那您觉得…怎么个赔法？
烧点纸钱？
元宝蜡烛？
还是…再给您倒点新鲜的血进去？”
“呸！”
女鬼啐了一口（虽然只是带起一小圈血水涟漪），“土！
俗！
没品位！
我要护肤品！
正装！
大牌！
海蓝之谜的精粹水！
赫莲娜的黑绷带！
SK-II的神仙水至少也得来一瓶！
还有前男友面膜！
要日版的！
效果更好！”
陈莫听得眼前发黑。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再想想事务所欠了仨月的房租，声音都虚了：“那个…鬼姐…咱…咱能不能商量商量…支持一下国货？
百雀羚？
大宝？
其实也挺好……想都别想！”
女鬼尖叫起来，马桶里的血水剧烈翻腾，仿佛开了锅，“没诚意！
信不信我现在就爬出来，让你也感受一下‘血水SPA’的滋味？”
“别别别！”
陈莫头皮一炸，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他飞快地掏出那部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的旧手机，动作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笨拙僵硬，“我买！
我买还不行吗！
现在就下单！
保证正品！
包您满意！”
他手忙脚乱地解锁屏幕，指尖因为沾了不知是冷汗还是血水而滑腻腻的，好几次点错了图标。
“这还差不多…”女鬼的声音稍微平复了一点，但依旧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记住！
要正装！
别拿小样糊弄鬼！
精华水至少200ml起！
还有，包装盒要完整！
我要晒朋友圈的！”
陈莫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鬼还晒朋友圈？”
，一边颤抖着手指在橙色APP的搜索框里输入“海蓝之谜精粹水”。
看着那令人心梗的价格，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滴血。
他几乎是闭着眼，用花呗额度咬牙拍下了一瓶150ml的“入门装”，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在死寂的卫生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买…买好了！
鬼姐您查收！”
陈莫把手机屏幕颤巍巍地对着马桶方向，展示订单成功的页面，声音带着哭腔，“物流很快的！
明…明天就能到！”
马桶里的血水诡异地平静下来，那张惨白的鬼脸似乎“看”着手机屏幕，黑洞洞的眼窝里，翻涌的血色似乎都淡了一点点，流露出一种……近似于满意的情绪？
“嗯…这还像点样子。”
女鬼的声音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矜持，“地址就写这里，别忘了备注‘放门口，轻拿轻放，勿扰！
’…我白天要补觉的。”
血水开始缓缓下降，那张浮肿的脸也随之沉入水下，只留下最后一句幽幽的嘱咐在水面上回荡：“…记得给五星好评。
不然…哼哼…”水面彻底恢复平静，只剩下一个空荡荡、沾着少许暗红水渍的马桶。
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铁锈味和浓烈香水味，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潮湿的霉味。
陈莫双腿一软，顺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到地上，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那件洗得发白的廉价道袍。
他大口喘着粗气，像条离水的鱼，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低头看看手里毫无反应的罗盘，又看看空空如也的马桶，再想想自己刚刚花出去的那笔巨款……“驱魔驱成代购…祖师爷棺材板怕是要压不住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尽的荒谬感。
就在这时，卫生间门外，极其轻微地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像是什么东西被踩断了。
陈莫猛地抬头，汗毛再次倒竖！
门缝底下，客厅地板上那滩尚未干涸的血渍边缘，赫然多了一小片模糊的、湿漉漉的鞋印！
不是他的！
有人！
刚才有人在外面？！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卫生间，目光如电扫向客厅那扇破旧的、通往外面走廊的房门。
门依旧紧闭着，但门缝底下……似乎有一抹快速缩回去的影子？
“谁？！”
陈莫厉喝一声，几步冲到门边，猛地拉开！
吱呀——空荡荡的走廊里，惨白的声控灯因为他的动作骤然亮起，光线冰冷地铺满狭窄的空间。
除了剥落的墙皮和堆积的灰尘，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廉价洗发水的味道，混合着尚未散尽的铁锈味，在空气中残留了一瞬，随即被穿堂而过的冷风吹散。
陈莫站在门口，心脏沉到了谷底。
刚才绝对不是错觉。
是谁？
房东？
邻居？
还是……其他“东西”？
他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死寂无声的凶宅客厅。
月光透过蒙尘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扭曲怪诞的光斑。
墙角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部被他扔在客厅中央地板上的破旧手机，屏幕不知何时又幽幽地亮了起来。
屏幕顶端，一个鲜红的数字提示格外刺眼——**首播间关注：+1**---月光从破窗斜斜照入，勾勒出陈莫僵立在门口的剪影。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猩红的“+1”，后背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透过屏幕窥视着这间凶宅，窥视着他这个狼狈的“驱魔代购”。
寂静里，只有罗盘在掌心残留着微弱的嗡鸣，像一只不祥的蜂，蛰伏在命运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