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绣娘怨

罪值之下 瞌睡MSZ 2025-07-12 11:5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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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刚敲过,断头河的水汽就漫过了石阶。

沈洺川踩着青石板上的水苔往下走时,听见身后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轻响。

她回头,正撞见赵猛提着盏灯笼走来,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动,把那双剑眉的阴影投在颧骨上,倒比白日里添了几分凌厉。

他今日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柄鲨鱼皮鞘的弯刀,走动时弯刀轻晃,映出他挺首的脊背——这副模样,倒不像个常年跑街的捕头,更像哪家镇守边关的少年将军。

“沈评事,当心脚下。”

赵猛的声音比白日里沉些,带着点金石相击的质感,他伸手扶了沈洺川一把,掌心温热,指腹结着层薄茧,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

沈洺川指尖微缩,不动声色地挣开。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是特意选的宽松款式,可站在身形高大的赵猛身边,仍显得单薄。

鬓角的碎发被河风吹得乱飘,她抬手按了按幞头,将发丝压进领内——喉间的束带勒得发紧,这是她扮作“沈洺川”的第三个月,每次与人靠得太近,都像揣着颗随时会炸的炮仗。

断头河的河沿上,积着层黑黢黢的淤泥,淤泥里嵌着片粉缎,绣着半朵缠枝莲,针脚细密得像蛛网,被水泡得发胀,边缘却仍挺括,显然是上好的料子。

这是第三个失踪的绣娘留下的,李家媳妇,昨日午时还在街口给人绣荷包,未时就没了踪影,傍晚有人在河沿发现了这片碎布。

“前两个也是这样?”

沈洺川蹲下身,指尖悬在粉缎上方,没敢碰。

河风卷着水汽扑过来,带着股腥甜,像去年在药铺闻到的,浸了血的苏木味。

“是。”

赵猛往河心瞥了眼,灯笼光投在水面,映出片晃动的黑影,“陈家小娘子留了只左鞋,张姑娘是半块绣帕,都在这附近。

仵作验了,说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说是被水里的东西拖走的,尸身浮上来时,双手都被红线缝成了作揖的样子,嘴角还噙着笑,瘆人得很。”

沈洺川的目光落在粉缎边缘的红线上。

那线比寻常绣线粗些,颜色却怪,不是正红,是透着黑的暗红,像用猪血浸过。

她终于伸手碰了碰,指尖刚触到线面,就觉出股凉意,不是水的湿冷,是带着点黏腻的阴寒,像摸到了蛇蜕,还沾着鳞片的滑腻。

更奇怪的是线香——红线里裹着些细碎的灰,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苦杏仁味,混着河泥的腥气,形成一种说不出的怪味。

“这线,拿去让药铺的老胡看看。”

沈洺川把粉缎小心地折起来,放进随身的锦袋里,指尖沾了点线灰,在指甲盖上搓了搓,灰末竟泛着点银光。

赵猛刚应了声,河对岸突然传来“咿呀”一声,像纺车转动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被风声裹着,若有若无,却听得人后颈发麻。

“什么动静?”

赵猛猛地拔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沈洺川望向对岸。

那里只有片荒草丛,草丛里立着棵老柳树,枝桠歪歪扭扭地垂到水面,像无数只抓挠的手。

纺车声又响了,这次更清晰,还混着个女人的低哼,调子软软的,是首采莲曲,可哼到一半,突然转了调,变得尖细,像指甲刮过瓷碗。

“去看看。”

沈洺川站起身,袍角扫过淤泥,沾了些黑泥,像溅上的墨点。

赵猛提着灯笼先走,靴底踩在湿滑的河卵石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快到对岸时,他突然“咦”了一声,指着草丛:“沈评事,你看那是什么?”

草丛里,放着架半旧的纺车,木头己经朽了,缠着些红线,线轴上还绕着半团红绒线,颜色与粉缎上的一模一样。

纺车旁的泥地上,散落着十几根针,针尾都刻着个小小的“柳”字,针尖朝上,闪着寒光,像一排伏在地上的小蛇。

“柳氏。”

沈洺川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三年前投河的绣娘,据说绣技一绝,尤其擅长用红线绣缠枝莲,死前被未婚夫退了婚,穿着自己绣的嫁衣,从上游的石桥跳了下去,尸身漂了三天才浮上来,捞起时,手里还攥着半根红线。

“民间都说,是她回来了。”

赵猛的声音有点发僵,他往水面指了指,“你看那水。”

沈洺川低头,只见刚才还平静的水面,不知何时浮起了无数缕红线,像水草一样在水里摇,线头朝着河沿漂过来,最前面的那缕己经缠上了赵猛的靴底,红得发黑的线身,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像涂了层血。

“还我嫁衣……”女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不是河对岸,像是就在身后。

沈洺川猛地回头,却空无一人,只有河风吹动她的袍角,猎猎作响。

再转头时,看见赵猛正弯腰扯靴底的红线,那线却越缠越紧,像有生命似的往靴筒里钻,他越扯,线就勒得越紧,竟在黝黑的靴面上勒出道红痕,像道血印。

“别扯!”

沈洺川从发间拔下根银簪,往红线上一划。

银簪刚碰到线,就听见“滋”的一声,冒出缕青烟,红线像被烫着似的缩了回去,钻进水里,水面泛起圈圈黑晕,像滴了墨。

赵猛这才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娘的,这邪门东西!”

沈洺川却盯着银簪尖——那里沾着点黑灰,用指甲刮下来,竟带着股熟悉的脂粉味,是城南“醉春楼”卖的桃花粉,便宜货,脂粉里掺了铅,才会有这股子甜腻的腥气。

她突然想起方才线里的苦杏仁味。

那不是草木灰,是硝石的味道,混着铅粉与某种致幻的草药,才会有这种阴寒的触感,还能让人产生幻听。

“走,去陈家绣坊。”

沈洺川站起身,锦袋里的粉缎硌着掌心,“去看看她们绣的缠枝莲,是不是都用这种红线。”

陈家绣坊在巷尾,两扇木门虚掩着,门楣上的“锦绣坊”匾额掉了个“绣”字,成了“锦坊”,看着有些落魄。

沈洺川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惊得院里的鸡扑腾着乱飞,鸡粪的臭味混着绣线的皂角味,倒冲淡了些河沿的腥气。

“谁啊?”

里屋传来个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赵猛亮了亮腰牌:“衙门的,来问陈家小娘子的事。”

门开了,探出个中年妇人,眼泡红肿,看见沈洺川时,愣了愣:“这位官爷看着面生……这是大理寺新来的沈评事。”

赵猛介绍道。

妇人赶紧让开身子:“沈评事里面请,快请坐。”

堂屋里摆着三张绣架,其中一张还绷着块红绸,上面绣了半朵缠枝莲,针脚与河沿发现的粉缎上的如出一辙。

沈洺川走过去,目光落在绣架旁的线筐里——里面果然放着几轴红线,颜色与河沿的一模一样,线轴上贴着张小纸条,写着“城西王记染坊”。

“小娘子失踪前,就绣这个?”

沈洺川拿起一轴红线,指尖缠着线绕了绕,线身果然黏腻,还带着那股苦杏仁味。

“是……”妇人抹着泪,“她说要赶张大户的喜服,连夜绣呢……谁知道……她平日里用的红线,都从王记染坊买?”

“是啊,”妇人点头,“王掌柜的线便宜,颜色又正,咱们这附近的绣娘都爱买他的。”

沈洺川正想问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个清脆的声音:“这位官爷看着细皮嫩肉的,倒像个姑娘家,也懂绣活?”

说话的是个穿绿衫的小绣娘,约莫十五六岁,手里还拿着绣花针,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沈洺川。

旁边几个绣娘也跟着笑起来,七嘴八舌地打趣:“就是,沈评事这手,比咱们绣娘的还软呢!”

沈洺川的耳尖微微发烫,赶紧拢了拢袖口,露出半截手腕,那里因为常年握笔,有层薄茧:“家父曾教过些女红,略懂皮毛。”

她这话半真半假,父亲确实教过她辨识绣线,却不是为了绣花,是为了查案——有些密信,就藏在绣线里。

那绿衫绣娘却不放过她,指着红绸上的缠枝莲:“那沈评事看看,这莲瓣的针脚,是不是柳姐姐的手法?”

“柳姐姐?”

沈洺川捕捉到这个称呼。

“就是三年前投河的柳氏啊,”绿衫绣娘压低声音,“她绣的缠枝莲,花瓣边缘都带着点波浪形,像……像人的指甲盖,咱们都学不来。”

沈洺川的目光落在红绸的莲瓣上——果然,每个花瓣的尖端都微微上翘,针脚呈锯齿状,确实像指甲划过的痕迹。

她突然想起父亲卷宗里的一句话:“模仿者,形似易,神似难,总会在细节处露马脚。”

“王记染坊的王掌柜,认识柳氏?”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指尖捻着那轴红线,线轴上的木纹里,嵌着点暗红的粉末,像没擦净的胭脂。

绣娘们的脸色突然变了,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还是那绿衫绣娘胆子大些,嗫嚅道:“认识……柳姐姐没退婚时,常去染坊……后来退婚,听说就因为王掌柜……胡说什么!”

旁边的老绣娘突然打断她,狠狠瞪了绿衫绣娘一眼,“没凭没据的,别乱嚼舌根!”

沈洺川没再追问。

她己经看见了——老绣娘的袖口沾着点黑灰,与河沿红线上的一模一样,而她的绣架角落里,藏着块王记染坊的木牌,牌角刻着个小小的“柳”字。

河沿的红线,染坊的木牌,绣娘们躲闪的眼神,还有那股子铅粉混着硝石的怪味……她往窗外瞥了眼,日头己经偏西,河对岸的老柳树在暮色里成了道模糊的黑影。

沈洺川握紧袖中的银簪,簪尖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王掌柜,柳氏,还有这些绣娘,到底谁在说谎?

而那红线里的致幻药,又是给谁准备的?

暮色渐浓时,绣坊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个年轻捕快,脸色煞白地闯进来:“赵捕头!

沈评事!

不好了!

城西染坊那边,发现了具女尸,双手被红线缝着,就漂在染坊后院的池子里!”

沈洺川猛地站起身,锦袋里的粉缎硌得掌心生疼。

她看向绣架上那半朵缠枝莲,突然发现,红绸的角落里,不知何时被人用朱砂点了个小小的红点,像滴溅上去的血,正顺着针脚,慢慢往莲心渗。

而那红点的形状,像极了个“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