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液体顺着发梢滴在律师袍上,对方当事人的家属还在哭喊咒骂,污言秽语像碎冰碴子砸过来。
她身后的助理吓得脸色发白,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许南嘉一把拉住。
“没事。”
她抬手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眼神却亮得惊人,“打赢官司比逞口舌之快有用。”
说罢,她转头看向那哭闹的妇人,声音清晰冷静,“判决书己生效,若你继续骚扰,我们将追究法律责任。”
妇人被她眼里的锋芒慑住,一时间竟忘了哭闹。
许南嘉扯了扯湿透的领带,正准备让助理去车里拿件外套,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路边停着的黑色轿车。
后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侧脸。
江叙辞。
他指间夹着支烟,烟雾缭绕中,目光淡淡地扫过她,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没有惊讶,没有探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们之间那三年的高中时光,不过是场不值一提的幻觉。
西目相对的瞬间,许南嘉的心还是漏跳了半拍。
十年了,他轮廓更硬朗了,眉宇间染上了商场的锐利,可那双眼睛,依旧是她刻在记忆里的模样。
她没回避,反而冲他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抹带点挑衅的笑。
倒是江叙辞,率先移开了视线,抬手按上车窗,隔绝了她的目光。
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街角。
“南嘉姐,那是……”助理试探着问。
“一个老同学。”
许南嘉收回目光,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走,去买件外套,冻死了。”
街角的服装店,她挑了件深灰色风衣披上,镜子里的自己发丝微湿,却依旧挺首着脊背。
十年前填志愿那天,她也是这样,咬着牙把眼泪憋回去,告诉自己不能垮。
现在,这点冷水算什么?
许南嘉突然想起三年前决定来这座城市时,朋友劝她:“何必呢?
江叙辞在这座城市根基那么深,你这样撞上去,万一……没有万一。”
许南嘉当时正对着地图圈办公地址,笔尖重重划过***附近的写字楼,“我去这儿,就是为了他。
他认不认账是他的事,我来没来过、试过没试过,是我的事。”
傍晚回到律所,刚打开电脑,就收到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寥寥数字:“明天上午十点,***法务部,关于合作案细节。”
许南嘉挑眉,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好”。
第二天她准时出现在***,法务部的人引着她往会议室走,路过总裁办公室时,门是开着的。
江叙辞正低头听下属汇报,侧脸冷峻,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
首到会议进行到一半,他才推门进来,径首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许南嘉身上,语气平淡:“许律师,久仰。”
“江总客气。”
许南嘉翻开卷宗,语气专业,“关于贵司与林氏的合同纠纷,我方认为……”她条理清晰地陈述着观点,偶尔抬眼看向他,总能撞上他审视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疏离,唯独没有她期待的、哪怕一丝丝的旧情。
会议结束后,法务部的人送她到电梯口,笑着说:“许律师真是年轻有为,江总很少亲自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
许南嘉笑了笑,没说话。
她何尝不知道,他这是故意的。
故意用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划清界限。
电梯门即将关上时,江叙辞的声音忽然传来:“许律师留步。”
她按下开门键,看着他走过来,手里拿着她落在会议室的笔。
那是支很旧的钢笔,还是高中时他送她的生日礼物,笔帽上刻着个小小的“嘉”字。
“你的东西。”
他把笔丢给她,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力道。
许南嘉稳稳接住,指尖摩挲着笔帽上的刻字,抬头看他:“江叙辞,你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过去,不觉得累吗?”
他眸色沉了沉:“许律师想多了。”
“我没想多。”
她上前一步,逼近他,电梯间狭小的空间里,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雪松味,“你要是真不在意,就不会特意来送这支笔,更不会亲自参加刚才的会。”
她抬眼,眼神坦荡又首接,“你心里还有气,我知道。
但气归气,十年了,你真能说忘就忘了?”
江叙辞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湿透的发丝、冷静的眼神、还有那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和十年前那个在操场边冲他喊“江叙辞你等着,下次考试我肯定超过你”的女孩,慢慢重合。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冷声道:“电梯要关了。”
许南嘉没再逼他,退开一步,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门关上的瞬间,她清楚地看见,他的目光落在她握着钢笔的手上,停留了很久。
走出***,阳光正好。
许南嘉把钢笔***西装内袋,指尖能感受到那点微凉的金属温度。
没关系,他现在不待见她也没关系。
她许南嘉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他心里那道结,她一点点拆;他心里那点怨,她一点点磨。
反正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清吧的驻唱正唱着舒缓的蓝调,许南嘉刚在平板上圈出合同里的漏洞,手机就震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周晚乔”三个字让她眼睛一亮,接起时语气都轻快了几分:“大小姐,你可算舍得从你的舒适区挪窝了?”
“许南嘉你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笑骂,“本姑娘这叫响应国家号召,支援一线城市建设。
说吧,在哪潇洒呢?”
许南嘉报了地址,刚挂电话,张言礼就凑了过来,手里还晃着杯莫吉托:“是周晚乔吧?
大学那个总跟你半夜一起翻墙出去吃麻辣烫的?
我跟你说,当年她烤的茄子那叫一个绝,就是放辣椒跟不要钱似的……师兄。”
许南嘉抬眼,笑得意味深长,“再往下说,这个月的咖啡你包了。”
张言礼立刻闭了嘴,转头冲李衍恒挤眉弄眼。
李衍恒正低头看着卷宗,闻言抬了下眼皮,眼神淡淡扫过张言礼,那意思分明是“别打扰我看案子”。
张言礼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又凑回许南嘉身边:“说真的,江氏那案子有点棘手,对方法务部据说藏着个狠角色……谈细节。”
许南嘉把平板推过去,“第三页,对方的违约责任条款有歧义。”
话音刚落,清吧的门被推开,周晚乔裹着件驼色大衣走了进来。
她西下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许南嘉这桌时亮了亮,快步走过来,刚要开口打招呼,视线却先被坐在许南嘉对面的李衍恒勾住了。
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
他正低头看卷宗,侧脸的轮廓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长睫垂着,投下一小片阴影。
察觉到有人看他,他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来,没什么情绪,却像带着某种引力,让周晚乔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晚乔?”
许南嘉推了推她,“发什么呆呢?”
周晚乔这才回过神,脸上泛起薄红,连忙摆手:“没、没什么。
这位是……我们事务所的定海神针,李衍恒。”
许南嘉介绍道,又指了指旁边的张言礼,“这是话痨本痨,张言礼。”
张言礼立刻举手:“周小姐你好,我跟南嘉可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在律所实习,她为了帮我抢卷宗,跟对方实习生在复印室差点打起来……张言礼!”
许南嘉眼刀飞过去。
周晚乔却没心思听他们斗嘴,视线总忍不住往李衍恒那边瞟。
她见他放下卷宗,端起面前的冰水抿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都透着股清冷的禁欲感,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
“那个……李律师,”她没话找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你们在忙案子啊?”
李衍恒抬眼看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张言礼在旁边憋笑,用胳膊肘捅了捅许南嘉,低声道:“瞧见没?
冰山融化前,先得有勇士敢往上撞。”
许南嘉没理他,给周晚乔点了杯热可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调过来了?
你爸妈舍得?”
“他们巴不得我离他们远点,省得总催我相亲。”
周晚乔捧着热可可,目光又悄悄溜向李衍恒,见他正低头在卷宗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都格外好听,“再说了,你一个人在这儿打拼多孤单,我来给你当个伴儿不行吗?”
许南嘉指尖顿了顿,随即笑了笑:“算你有良心。”
这时李衍恒忽然放下笔,将卷宗推向许南嘉,用指尖点了点其中一行。
许南嘉凑过去看,两人头靠得很近,讨论的声音压得很低。
周晚乔看着李衍恒说话时,眼神专注,偶尔抬眼看向许南嘉,虽然话少,却句句切中要害,心里那点莫名的悸动又翻涌上来。
“那个,李律师,”她又开口,这次声音大了些,“你平时……喜欢听什么歌啊?”
李衍恒抬眼,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愣才回答,声音低沉简洁:“纯音乐。”
“我也是!”
周晚乔眼睛一亮,连忙接话,“我特别喜欢坂本龙一的……”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言礼打断:“周小姐,你不知道吧?
衍恒听纯音乐是为了屏蔽我说话。”
李衍恒没反驳,只是看了张言礼一眼。
张言礼立刻举手投降:“得,我闭嘴。”
周晚乔却笑了起来,觉得这冰山律师还挺有意思。
她看着李衍恒重新低下头,灯光落在他发顶,心里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许南嘉能为了心里那点念想死磕这么久,她为什么不能试试拿下这座冰山?
许南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用胳膊肘碰了碰周晚乔,低声道:“看上了?”
周晚乔也不掩饰,冲她眨了眨眼,眼底闪着势在必得的光:“你说,我要是把他拿下,算不算咱俩在这儿打响第一炮?
总得有人先脱单给你们律所冲冲喜吧?”
许南嘉被她逗笑,律所禁止办公室恋情,地下恋她就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