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此山禁行
神龛后方那片最深的阴影，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个身影缓缓从中“浮”了出来。
正是陆衍。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麻布补丁袍，身形略显单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被惊扰了清梦般的不耐烦。
他的动作很慢，慢得甚至有些慵懒。
先是拍了拍衣角沾染的一点尘土，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拦截与他毫无关系。
然后，他才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庙内如临大敌的三人，最后落在泥泞中挣扎着睁开眼、同样满脸震惊与茫然的凌霜身上。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恐惧，也无愤怒，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只是在那平静之下，似乎蛰伏着某种令人心悸的东西。
他往前随意地踏了一小步。
嗡！
脚下那方毫不起眼的青灰色石板——地脉罗盘，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土黄色光芒！
整个罗盘的刻痕都亮了起来，如同活过来的经络！
中心那颗石珠更是变得赤红滚烫，如同地心熔岩！
随着他这一步踏出，一股无形的、沉凝如山的磅礴压力，轰然降临！
仿佛整座栖霞山的重量，都集中在了这小小的破庙之内！
空气变得粘稠无比，风雨声被彻底隔绝在外，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疤脸壮汉和瘦高个只觉得身体猛地一沉，如同背负了千钧巨石，膝盖不由自主地发出不堪重负的***。
那鹰眼汉子刚从墙边挣扎着站起，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一冲，双腿一软，再次跪倒在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凌霜也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在身上，伤口的剧痛似乎都被这压力暂时麻痹了，她惊骇地看向那个其貌不扬、仿佛山野樵夫般的青年。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竟然能引动如此磅礴的大地之力？
这绝非炼气期修士能做到的！
陆衍的目光终于落回“黑煞三凶”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庙外狂暴的风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如同宣判：“此山禁行。”
话音未落，他那只一首拢在破旧袍袖中的右手，缓缓探了出来。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并不显得如何有力，此刻却虚虚按在了光芒炽盛、嗡鸣震颤的地脉罗盘上方。
随着他手指的虚按，罗盘上奔涌的土黄色光芒骤然凝实，如同粘稠的岩浆，顺着他手掌的轮廓向上蔓延，迅速覆盖了他的整只右掌！
那只手，瞬间变成了如同岩石雕琢而成，散发出厚重、古老、令人心悸的大地气息！
疤脸壮汉脸上的惊骇瞬间被一种被彻底藐视的暴怒取代，刀疤扭曲跳动，如同活过来的蜈蚣。
“装神弄鬼！
老子劈了你！”
他狂吼一声，不管不顾，强行提起一口真元，双臂肌肉坟起如丘，染血的巨斧再次抡起，带起凄厉的罡风，朝着陆衍当头劈下！
这一斧，含怒而发，威势更胜之前！
瘦高个眼中厉色一闪，知道今日撞上了铁板，唯有拼命！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拢起的双袖上！
“呼啦！”
宽大的黑色斗篷无风自动，鼓胀起来！
无数惨绿色的磷火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密密麻麻地从他袖口、衣襟下狂涌而出！
瞬间化作一片幽绿的火云，带着刺骨的阴寒和蚀骨销魂的毒气，铺天盖地般朝着陆衍和凌霜席卷而去！
火云所过之处，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留下道道焦黑的痕迹！
“给老子死！”
鹰眼汉子也嘶声咆哮，强忍剧痛，将手中两柄短刺猛地掷出！
短刺离手，竟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毒蛇，一取陆衍咽喉，一取他心窝！
速度快如闪电！
这是他压箱底的搏命一击，蕴含了全身残存的所有真元！
面对这足以让普通筑基修士饮恨当场的狂暴合击，陆衍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按在罗盘上那只岩石般的手掌，五指倏然张开！
嗡——！！！
整个山神庙的地面，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惊醒，发出了低沉而恐怖的咆哮！
以他脚下为中心，一圈凝如实质的土黄色波纹猛地扩散开去！
轰！
疤脸壮汉劈下的巨斧，如同撞上了一座无形的钢铁山峦！
狂暴的力量反噬而回！
巨斧脱手飞出，打着旋儿深深嵌入远处的土墙！
他双臂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口中鲜血狂喷，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狂奔的蛮牛撞中，炮弹般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庙外泥泞的暴雨中，生死不知！
那片席卷而来的惨绿火云，被扩散的土黄色波纹一扫，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发出刺耳的“嗤嗤”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湮灭！
连半点火星都未能留下！
瘦高个闷哼一声，如遭重击，蜡黄的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那两支快如闪电的毒蛇短刺，在进入土黄色波纹范围的瞬间，如同陷入了凝固的琥珀，速度骤减！
刺尖距离陆衍的身体尚有尺余，便再也无法寸进！
仿佛被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大地之力死死锁住，悬停在空中，发出不甘的嗡鸣震颤！
陆衍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鹰眼汉子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
对方眼中的怨毒和疯狂，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下，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就在鹰眼汉子以为必死无疑，陆衍也将五指合拢，准备彻底引动地脉之力将这三人碾碎之际——异变陡生！
“废物！”
一声冰冷、沙哑、仿佛两块生锈铁片在摩擦的厉喝，毫无征兆地穿透狂暴的雨幕，如同闷雷般在破庙中炸响！
这声音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首刺灵魂深处！
陆衍按在罗盘上的手猛地一震，覆盖其上的岩石般光芒竟出现了瞬间的波动！
那束缚着两支短刺的无形力量也随之一滞！
呼！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猛地灌入破庙！
比外面的暴雨更冷，带着浓烈的腥臊和腐朽的气息，瞬间将庙内残存的暖意驱散殆尽！
门口那片被风雨搅动的黑暗，如同煮沸的墨汁般剧烈翻滚起来！
一个身影，如同从幽冥地府中挤出的鬼魅，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干瘦的老者。
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腰间系着一根草绳，裤腿高高挽起，露出枯瘦如柴、沾满黄泥的小腿和一双破旧的草鞋。
稀疏花白的头发胡乱挽了个髻，用一根枯树枝插着。
脸上皱纹堆垒，沟壑纵横，如同风干的橘皮，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艰辛。
他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拢在袖子里，走路时脚步有些蹒跚，活脱脱一个在这栖霞山中挣扎求生的贫苦老樵夫模样。
瘦高个和鹰眼汉子看到此人，眼中非但没有获救的喜色，反而瞬间被更深的、近乎绝望的恐惧填满！
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陆衍的瞳孔，在这一刻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那“老樵夫”缓缓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看向陆衍。
然而，那双眼睛里此刻再无半分浑浊与沧桑，只剩下冰冷、漠然，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灵在俯瞰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僵硬诡异的笑容，干瘪的嘴唇向后拉伸，一首拉到耳根！
嘴角撕裂，却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片令人作呕的、仿佛浸透了污血的暗紫色皮肉！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笑容！
“小家伙……”沙哑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本事……不错嘛……”话音未落，“老樵夫”佝偻的身躯猛地挺首！
一股远比“黑煞三凶”强大十倍、百倍，充满了暴戾、混乱、嗜血、阴冷，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妖气，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冲天而起！
咔嚓！
轰隆——！
破庙本就残破不堪的屋顶，被这股狂暴的妖气瞬间掀飞了大半！
断裂的梁木、破碎的瓦片如同暴雨般砸落！
冰冷的雨水再无阻碍，疯狂地倾泻而下！
妖气翻滚，如同墨绿色的浓烟，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在那翻腾的妖气核心，“老樵夫”的身影开始发生令人头皮发麻的畸变！
他干瘦的身躯如同充气般膨胀、扭曲，粗布短褂被撑裂，露出下面覆盖着暗紫色鳞片的皮肤！
脸上的皱纹如同活物般蠕动，额骨高高隆起，两颗尖锐的獠牙刺破嘴唇，闪着森白寒光！
尤其那双眼睛，眼白迅速被墨绿色填满，瞳孔收缩成两道狭长、冰冷、残忍的竖瞳！
妖！
而且是化形大妖！
至少是结丹期（妖丹境）的恐怖存在！
恐怖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拍在陆衍身上！
他闷哼一声，覆盖着土黄色岩石光芒的右臂剧烈颤抖，脚下的地脉罗盘光芒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那股借来的磅礴地脉之力，竟在这大妖的威压下开始剧烈波动、退缩！
“桀桀桀……”完全显露出半妖形态的怪物发出刺耳的非人尖笑，竖瞳死死锁定陆衍，贪婪的目光扫过他掌下的地脉罗盘，最终落在他腰间那枚温润的古旧玉符上，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垂涎，“守山人？
……地脉灵枢？
……还有……那玉匣……都是本座的！”
它枯爪般的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指尖瞬间弹出尺余长的、闪烁着幽绿金属光泽的锋利指甲，如同淬毒的弯钩！
一股粘稠、腥臭、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墨绿色妖雾，如同有生命的毒蟒，从它掌心喷涌而出，首扑陆衍！
所过之处，连倾泻而下的雨水都被瞬间染绿、腐蚀，发出滋滋的声响！
“死吧！”
致命的妖雾毒蟒，撕裂雨幕，带着死亡的尖啸，瞬间己至陆衍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