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绣绷下的裂痕
阿绣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手里的绣绷绷着块素白缎面,银针穿引间,一朵含苞的栀子花正慢慢显形。
檐下的露水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坑,像谁在悄悄数着时间。
“阿绣,有人找!”
王阿婆的声音穿透雾气,带着点雀跃。
阿绣抬头时,江译己经站在巷口那棵老樟树下了。
他今天穿了件浅卡其色的风衣,手里提着个藤编食盒,雾珠沾在他发梢,像落了层碎星。
看见阿绣,他举起食盒晃了晃,隔着湿漉漉的空气喊:“猜我带了什么?”
是蒿子粑粑。
阿绣认出食盒上印着的“老字号”字样,那是镇东头那家百年糕饼铺的标记。
她昨晚终究没忍住,给江译回了消息,说愿意赴约。
此刻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心里却像被雾水浸过的棉线,沉甸甸的发潮。
“上车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江译替她拉开车门,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
阿绣坐进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座椅下方,触到一块方形的硬物,像是被人刻意粘在那里的。
“怎么了?”
江译发动车子,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的动作。
“没什么。”
阿绣收回手,指尖在裤子上悄悄蹭了蹭。
她想起奶奶的樟木箱里,除了那只褪色的栀子花荷包,还有本泛黄的《苗疆异志》,里面画着各种奇特的机关暗器,其中一种就长得像刚才摸到的东西。
车子驶出染坊巷,沿着沱江边的公路蜿蜒而上。
雾渐渐散了,露出对岸连绵的青山,山腰间飘着几缕白云,像谁随手绣在蓝缎上的银丝。
江译打开音乐,是首湘西民歌,咿咿呀呀的调子混着水声,让阿绣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还记得高中那次春游吗?”
江译忽然开口,“我们在这江边捉螃蟹,你被石头划破了脚,还是我背你回来的。”
阿绣的脸热了热。
她当然记得,那天江译的白衬衫被她的血染红了一小块,他却一路没吭声,只是把她背得更稳了些。
后来她用绣了半个月的手帕给他擦衬衫,那帕子上绣的,也是栀子花。
“你那时候……为什么突然走了?”
她终于问出了那句藏了十年的话。
江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家里的安排,”他声音很轻,“我爸说国外的医学资源更好。”
车子在半山腰停下。
这里有座废弃的吊脚楼,木楼临水而建,廊柱上爬满了青藤,檐角的铜铃早就锈成了绿色,却还在风里有气无力地晃着。
“我小时候常来这儿。”
江译领着她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那时候这是个老绣坊,老板是你爷爷的朋友。”
阿绣愣住了。
她爷爷确实有个老友在半山腰开绣坊,只是在她出生前就过世了。
江译怎么会知道这些?
吊脚楼的二楼摆着张落满灰尘的绣架,上面还绷着块没完成的绣品,是幅“湘西赶尸图”,虽然只绣了一半,那跃然布上的诡异气息还是让阿绣打了个寒颤。
“别怕,”江译递给她一杯热姜茶,“老手艺里的东西,总带着点神秘。”
他的目光落在绣品上,忽然说,“你爷爷的‘双面三异绣’,是湘绣里的绝活儿吧?
能在同一块布上绣出三种不同的图案,正面看是花鸟,反面看是山水,侧着看还能看出人物。”
阿绣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姜茶溅在手背上。
双面三异绣是她们家的祖传绝技,连镇上的老绣娘都未必知晓,江译一个常年在外的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她刚要开口,就被江译抓住了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腕关节的旧伤隐隐作痛。
“阿绣,”他的声音忽然变了调,眼神里的温柔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冰冷的光,“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阿绣想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你弄疼我了!”
她厉声说,另一只手悄悄摸向围裙口袋——那里装着她出门时带的银针,原本是防备山里毒虫的。
就在这时,江译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对不起,”他揉了揉眉心,“我有点头晕,可能是昨晚手术太累了。”
阿绣盯着他,心里的疑团像吊脚楼外的雾气,越来越浓。
她注意到,刚才江译抓着她手腕时,后颈的衣领又滑开了,那个十字形的印记比上次见时更红了,周围还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你的脖子……”阿绣指着他的后颈,“是不是不舒服?
我给你推拿试试?”
她奶奶教过,推拿能缓解很多不明原因的疼痛,或许能看出些什么。
江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刚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骤变,转身走到窗边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阿绣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词:“……芯片……不稳定……目标……”等他挂了电话,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
“我得回医院了,”他拿起风衣,“突然有台紧急手术。”
他走得匆忙,连食盒都忘了带走。
阿绣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山路尽头,才缓缓走到那架废弃的绣架前。
她轻轻拂去绣品上的灰尘,忽然发现那“湘西赶尸图”的角落里,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个奇怪的符号,像只眼睛,又像个齿轮。
这不是湘绣的传统纹样。
阿绣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想起昨天李老三中毒的事,想起江译身上的消毒水味,想起他后颈的印记,还有刚才电话里的“芯片”……这些碎片像散落的丝线,在她脑海里慢慢织出一张诡异的网。
她拿起那杯没喝完的姜茶,走到吊脚楼的栏杆边。
江水碧绿,倒映着木楼的影子,像幅静止的画。
阿绣把姜茶倒进江里,看着茶叶在水面打着旋儿散开,忽然看见岸边的石头上,放着一枚银色的袖扣——是江译昨天戴过的那只,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这里。
袖扣的背面,刻着一串极小的数字。
阿绣掏出手机拍下数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那只看似温柔的网,己经悄悄收紧,而她手里的绣针,或许将成为唯一的武器。
下山时,阿绣特意绕到镇东头的糕饼铺。
“请问,昨天有人在您这儿买过蒿子粑粑吗?”
她问掌柜的。
掌柜的想了想,摇了摇头:“上周就卖完了,新做的要等端午后呢。”
阿绣走出糕饼铺,阳光刺眼。
她低头看着手机里那串数字,忽然明白过来——江译手里的蒿子粑粑,根本不是从这里买的。
他在撒谎。
染坊巷的艾草香又飘进鼻腔,只是这次,那香气里似乎混进了别的味道,像消毒水,又像某种金属的腥气。
阿绣加快脚步往家走,她得赶紧告诉奶奶,告诉她那个十年前的少年,或许早就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而此时的市一院心外科办公室,江译正盯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阿绣的资料,从她出生年月到她绣过的每一幅作品,甚至连她奶奶的中医秘方都记录在案。
最下面一行字是绿色的:情感渗透受阻,启动备用方案——利用旧情获取信任。
他伸手摸了摸后颈的芯片,那里的灼痛感越来越强。
刚才在吊脚楼,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差点说出那些被芯片植入的指令。
他看着屏幕上阿绣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正在绣栀子花,眉眼弯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芯片发出尖锐的嗡鸣,像是在警告。
江译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知道,自己离那个真相越来越近,也离阿绣越来越远。
而那根藏在温柔背后的针,己经蓄势待发,随时可能刺向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