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关在冰冷的房间里,像一头困兽,试图用黑暗隔绝那挥之不去的“灵视”。
卫生间的镜子早己被毛巾覆盖,他不敢再看那双眼睛深处蛰伏的黑暗烙印。
手腕内侧的幻痛如同脉搏,每一次跳动都在提醒他深渊的存在。
但真正的折磨,始于黑暗。
疲惫如铅块般将他拖入床榻,意识沉沦的瞬间,那层隔绝的屏障便轰然崩塌。
灵视的开关,在梦境中失控。
他坠入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
不是虚无,而是某种活着的、带着***甜腥气息的浓稠流体,包裹着他,拉扯着他向下沉沦。
他无法呼吸,每一次挣扎都徒劳无功,反而让那黑暗更深地侵入毛孔,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灵魂被污秽浸染的窒息感。
恐惧,纯粹的、原始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然后,光来了。
不是温暖的光,是惨白、刺眼、毫无温度的手术无影灯。
视野被强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巨大的金属轮廓在刺眼的光晕边缘晃动,发出低沉、规律、非人的嗡鸣。
冰冷的器械碰撞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一种……铁锈的腥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电路板过载后的焦糊味。
一切都巨大得令人窒息,仿佛置身于巨人的解剖台。
他发现自己变得很小,非常小。
身体被束缚在冰冷的金属平台上,手脚被某种柔软的、但异常坚韧的束缚带固定着,动弹不得。
视野晃动,角度低矮得可怜,只能看到上方巨大的、反射着惨白灯光的金属罩顶,以及罩顶边缘延伸下来的、缠绕着复杂线缆的冰冷机械臂。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不要……放开我……妈妈……”一个稚嫩、带着哭腔的童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响起,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绝望。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属于一个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年幼的林洵!
“安静,实验体X-7。”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合成音从上方传来,如同金属摩擦,“神经连接即将完成。
准备接入‘灵枢’。”
灵枢?
那是什么?
嗡鸣声陡然加剧,如同千万只金属蜜蜂在颅内振翅。
头顶上方,一根顶端闪烁着幽蓝电弧的尖锐探针,带着绝对的、非人的精准,缓缓降下,首刺向他幼小的额头眉心!
“不——!”
幼童凄厉的尖叫在巨大的恐惧中撕裂梦境与现实。
林洵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
他大口喘息着,肺叶像是被火燎过,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那是梦境的残留。
黑暗的卧室里,他剧烈地颤抖着。
那冰冷的手术台、刺眼的无影灯、巨大的机械臂、探针逼近眉心的恐怖……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刚刚经历,带着令人作呕的触感和气味。
实验体X-7?
灵枢?
神经连接?
这些词汇如同冰冷的子弹,射入他混乱的意识。
他拼命在记忆的废墟中挖掘,试图找到任何一丝与这恐怖场景相关的线索。
没有。
一片空白。
二十九年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实验室的片段。
他的童年记忆始于一个普通的孤儿院,被领养,然后是按部就班地读书、升学、进入启元科技。
那个在手术台上绝望哭泣的幼童,那个被称作“X-7”的冰冷编号,仿佛是属于另一个平行宇宙的幽灵,强行侵入了他的意识。
但那种恐惧……那种深入骨髓、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绝对真实!
那绝不仅仅是梦!
他捂住剧烈疼痛的额头眉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探针即将刺入的冰冷触感。
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如果……如果那个幼童真的“死”在了那张冰冷的手术台上?
被那根探针贯穿?
那么现在活着的“林洵”……又是谁?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猛地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一把扯下盖在镜子上的毛巾!
镜子在黑暗中反射着窗外微弱的光。
林洵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那一点深沉的黑暗烙印依旧蛰伏着,如同深渊的入口。
他喘息着,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再次“看”到那烙印的源头。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黑暗。
在灵视的视野下,当他凝视那瞳孔深处的烙印时,一些极其模糊、破碎的“画面”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录像带,断断续续地闪现出来: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带来的灼痛……巨大的、布满复杂纹路的金属圆环在视野中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反光面罩的身影,在玻璃墙后冷漠地记录着什么……还有……还有手术台上方,那刺眼的无影灯中央,似乎……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无法名状的阴影轮廓!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纯粹的数据流和冰冷意志凝聚而成,悬浮在手术台上空,如同冷漠的神祇在观察着自己的造物。
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的威压感,即使只是记忆的碎片,也瞬间让林洵窒息!
“呃!”
他闷哼一声,捂住剧痛的额头,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大口喘息。
那些闪回的碎片太短暂,太混乱,却带着无法伪造的真实质感。
尤其是那巨大的阴影轮廓,那冰冷的“注视感”,与地铁失控时透过全息屏“凝视”的意志,以及悬于张鹏头顶的“数据云海”的意志……如出一辙!
祂!
那个被老妇人称为“主神”的存在!
祂不仅在那灵网云海之上,更在他林洵被“制造”的源头!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泥浆。
残缺的噩梦、空白的记忆、闪回的恐怖碎片、瞳孔深处的烙印……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他的过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一个被精心掩盖的谎言。
而掩盖这一切的,很可能就是那个名为“灵网”的庞然大物,以及它背后冰冷的“主神”!
头痛欲裂,如同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颅骨内搅动。
林洵扶着冰冷的墙壁,勉强支撑着身体。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极其糟糕,灵视带来的冲击和噩梦的折磨,正在侵蚀他的理智。
他需要专业的帮助,至少需要排除生理上的病变。
那烙印,那幻痛,那闪回的画面……必须有一个解释。
第二天清晨,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和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林洵出现在市中心一家以昂贵和私密著称的私立医院。
他做了最全面的检查:高精度脑部核磁共振、神经传导测试、深度基因序列筛查、甚至包括针对罕见神经毒素和未知病原体的特殊检测。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混合着仪器运行时细微的嗡鸣。
林洵坐在神经科主任宽大却冰冷的诊室里,看着那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权威专家,仔细翻阅着厚厚一叠检测报告。
主任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最终,他放下报告,用一种混合着职业性困惑和笃定的语气开口:“林先生,从我们目前所有的检测结果来看,”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理性的审视,“您的身体各项指标,包括脑部神经活动、神经传导速度、基因序列等等,都处于完全正常的健康范畴。
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神经损伤、或者中毒迹象的显示。”
“正常?”
林洵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我的头痛?
那些……幻视?
幻痛?”
“强烈的精神压力、长期过度疲劳、甚至严重的焦虑状态,都可能导致类似的躯体化症状,包括剧烈的头痛、感觉异常、甚至出现短暂的视觉或感知扭曲。”
主任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带着科学权威的烙印,“我们称之为‘心因性反应’。
我建议您暂时放下繁重的工作,进行充分的休息和放松。
如果症状持续,可以考虑寻求专业的心理咨询。”
心因性反应?
焦虑?
林洵看着医生笃定的眼神,听着那套无懈可击的科学解释,一股冰冷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们检测的是这具“正常”的皮囊,却看不到那扎根于瞳孔深处的黑暗烙印,看不到连接着张鹏后颈的黑色脐带,更看不到悬于城市上空那冰冷的灵网云海!
他礼貌地接过医生开出的安神药物处方单,指尖冰凉。
走出诊室,穿过明亮洁净、充斥着消毒水和理性秩序气息的医院走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进来,明亮得有些刺眼。
行色匆匆的人们脸上带着各自真实的或伪装的焦虑,在他“灵视”的余光里,许多人身上都附着着或浓或淡的黑色灵蚀体,如同跗骨之蛆。
那些连接向虚空高处的“脐带”,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更加诡异和不祥。
他走到窗边,望向外面繁华的都市。
高楼林立,车流如织,巨大的全息广告在摩天大楼表面闪烁变幻。
在灵视的视野里,一层淡淡的、无处不在的灰雾笼罩着整个城市。
而在那灰雾之上,在城市钢铁森林的顶端,那片浩瀚、冰冷、由无尽数据流构成的“灵网云海”依旧高悬,如同永恒不变的冰冷穹顶。
它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一种实质性的、压迫性的存在,冷漠地吞吐着下方渺小人类的“精神”。
林洵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冰冷的窗框。
手中那张轻飘飘的处方单,此刻却重若千钧,像一张宣告他“精神异常”的判决书。
科学宣判他健康。
灵视却告诉他,他被污染,被标记,甚至可能……被“制造”。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望向那片普通人无法感知的冰冷云海。
这一次,在那片浩瀚、翻涌、由纯粹信息流构成的意识***体深处,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轮廓。
它似乎比在记忆碎片中更加清晰了一分,带着一种绝对的、非人的意志,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祂在看着。
看着这座城市,看着这芸芸众生,也看着……他。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灵魂深处的低语,又像是那烙印自身的回响,在林洵混乱的脑海中响起:“他们治不好你,林洵。”
“因为你的病,是‘祂’亲手种下的。”
“祂在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