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兴趣谈谈吗?
五十万。
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几乎要压过出租屋外城市永不停歇的嗡鸣。
心跳,在长久的麻木后,第一次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悸动。
他放在回车键上的手指,终究没有按下去。
Ghost_9973,这个在低级区如同死神般游荡的角色,被林默首接退出了游戏。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将“锈蚀峡谷”的硝烟和混乱彻底隔绝。
虚拟世界的绝对掌控感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更加粘稠沉重的现实气息。
狭小的空间里,混杂着泡面残渣、汗味和尘埃的味道。
一张行军床,一张堆满杂物的旧书桌,一台嗡嗡作响的老旧电脑机箱,几乎就是全部家当。
墙壁斑驳,墙角甚至能看到渗水留下的深色印记。
窗外霓虹灯牌变换的光影,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鬼魅般的色彩,却照不进一丝暖意。
林默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浑浊的空气仿佛带着铁锈味,首冲肺叶。
他需要冷静,需要判断。
五十万信用点,足以在现实世界兑换成相当可观的货币。
这笔钱,能把他从这该死的泥潭里彻底拽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扫过书桌一角。
那里,压在一堆废弃电路板和空能量饮料罐下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纸。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缓缓展开。
纸张泛黄,上面印着《全球冲突:暗影行动》的官方Logo。
标题是加粗的黑体字,冰冷而刺眼:关于选手‘LinMo’(ID: SilentGhost)违反竞赛条例及禁赛处罚的最终通知日期是两年前。
林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行标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冰冷的文字仿佛带着倒刺,将他强行拖回那个将他打入深渊的夜晚。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画面带着强烈的情绪色彩涌入脑海:璀璨的舞台:聚光灯刺眼,台下是山呼海啸般的观众。
空气里弥漫着狂热和电子竞技特有的焦灼气息。
那是次级联赛半决赛的决胜局,他所在的“新星”战队对阵豪门“皇朝”二队。
作为队内核心狙击手,ID“SilentGhost”的他,正操控着角色在关键隘口架枪,汗水浸湿了额发,但眼神专注如鹰隼。
关键指令: 耳机里传来队长急促的声音:“Ghost!
B点!
B点需要支援!
他们主力压过去了!
放弃隘口,回防!
立刻!”
语气不容置疑。
本能的迟疑:林默的准星正牢牢锁着隘口外一个试图摸进的敌方侦察兵,那是“皇朝”的主力侦察位。
他有绝对的把握一枪毙命。
放弃?
他犹豫了零点几秒。
就是这零点几秒。
轰然崩塌: 队长在B点被集火击杀的惨叫传来,紧接着是据点失守的系统提示音。
画面瞬间变成黑白。
“新星”战队,止步西强。
赛后的风暴: 没有安慰,只有冰冷的沉默和队长愤怒、失望的眼神。
紧接着,是网络上掀起的滔天巨浪。
“SilentGhost 不听指挥葬送比赛”、“疑似假赛”、“皇朝背景深厚,你懂的…” 各种捕风捉影、恶意剪辑的视频和帖子如同病毒般蔓延。
皇朝的獠牙:最致命的一击,来自“皇朝”俱乐部官方发布的一份“技术分析报告”和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内部语音片段”。
报告“分析”出林默在关键时刻的“异常延迟”和“可疑操作轨迹”,而语音片段里,一个被处理得模糊不清、但被刻意引导指向林默的声音似乎在说:“…拖住,别管B点,钱到位了…” 尽管林默极力辩解那声音不是他的,技术分析存在明显漏洞,但在“皇朝”强大的舆论操控和疑似联赛内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他的声音被彻底淹没。
冰冷的裁决:联赛官方调查组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终裁定”:选手LinMo(ID: SilentGhost)存在严重违反竞赛精神及疑似假赛行为,证据“确凿”。
处罚:永久禁赛。
公告措辞严厉,不留丝毫余地。
回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狠狠切割着林默的神经。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禁赛通知,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
胸腔里翻涌着的是刻骨的恨意,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皇朝…”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充满了压抑了两年、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是他们!
是他们精心策划的陷阱!
是那个副教练,是那个收买了队长、在关键时刻下达错误指令的人!
是他们伪造了证据,操控了舆论,将他这个毫无背景的天才狙击手,当作替罪羊和垫脚石一脚踢开,只为掩盖他们自己真正的假赛行径,并扫清威胁他们二队晋级的障碍!
他失去了梦想的舞台,失去了“SilentGhost”的荣光,背上了洗刷不掉的骂名。
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现实重压。
“叮咚!
叮咚!”
刺耳的门***,如同丧钟般骤然响起,粗暴地打断了林默翻腾的思绪和滔天的恨意。
他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头被惊扰的孤狼,锐利的目光猛地射向那扇单薄、仿佛随时会被砸开的出租屋木门。
门外传来的,是一个粗鲁、不耐烦的中年男人声音:“林默!
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
别他妈装死!”
是房东老王。
林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将那份承载着无尽屈辱的禁赛通知迅速塞回杂物堆下。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
“王叔,再宽限几天…” 他隔着门板,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宽限?
宽限个屁!”
老王的咆哮声震得门板嗡嗡作响,“上个月的水电费你还没结清!
这个月的房租呢?
拖了快一周了!
当老子开慈善堂的啊?”
“我…最近手头紧,找到活儿了,很快就有钱…” 林默试图解释。
“很快?
有多快?
明天!
明天晚上之前,连本带利,三千五百块!
一分都不能少!”
老王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屋里捣鼓什么破电脑!
再拿不出钱,老子立刻叫人把你的破玩意扔出去!
卷铺盖滚蛋!
还有…”房东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些,却带着更深的恶意:“…我可听说,虎哥那边的人也在找你?
欠他们的‘劳务费’,怕不是个小数目吧?
嘿嘿,小子,你麻烦大了!”
门外传来重重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踹门声。
“明天!
记住!
不然有你好看!”
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了。
门外恢复了死寂,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比刚才的咆哮更甚。
林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黑暗中,只有电脑机箱风扇单调的嗡鸣,和他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虎哥…那个放高利贷的吸血鬼!
当初为了支付母亲的医药费,他走投无路借了一笔钱,结果利滚利,变成了一个几乎无法填平的深渊。
房东的房租水电,虎哥的高利贷…像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五十万信用点的信息带来的那一点点灼热希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渺茫。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磨损严重的旧钱包,打开。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张零碎的纸币,加起来不到五十块。
还有一张藏在夹层里的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上面是一个笑容温和的妇人——他的母亲。
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默默,要好好的。”
林默的手指紧紧捏着照片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仰起头,后脑勺重重抵在门板上,闭上眼。
母亲临终前担忧的眼神,皇朝高层虚伪的嘴脸,房东的咆哮,虎哥手下狞笑的面孔…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
寂静的出租屋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良久。
林默猛地睁开眼。
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刚才的绝望、痛苦、挣扎,如同被投入熔炉般,在极致的压抑中,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一种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光芒,在其中点燃。
他扶着门板,艰难地站起身。
脚步有些虚浮,但目标明确。
他重新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电脑椅前。
屏幕因为待机而暗着,映出他此刻苍白却眼神锐利如刀锋的脸。
手指按下电源键。
幽蓝的光芒再次亮起,照亮了他紧抿的嘴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闪烁着红点的加密通讯窗口。
光标,稳稳地落在了River_源点发来的那条信息下方。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污浊小屋里的所有空气都吸入肺中,然后,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然,在回复框里,敲下了两个冰冷的字符:Ghost_9973: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