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磷火没有丝毫温度,反而散发着比周遭暴风雪更刺骨的寒意,映得苏墨的脸颊一片诡异的青蓝,也照亮了陈玥眼中凝固的惊骇。
时间仿佛被这来自幽冥的火焰冻结了数秒。
“后退!
警戒!”
陈玥的厉喝终于冲破喉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变调。
她身后的队员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后撤几步,枪口却依旧死死锁定着苏墨,手指紧扣在扳机上,呼吸在防寒面罩下变得粗重。
那幽蓝的火焰只持续了短短几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倏地消失。
雪地上只留下两个清晰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一般的凹痕,边缘的积雪凝结着幽蓝色的冰晶,散发着缕缕肉眼可见的寒气。
断指和青铜碎片不知所踪,仿佛被那诡异的火焰吞噬殆尽。
死寂重新笼罩,只有风雪的呜咽愈发凄厉。
陈玥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如冰锥般重新刺向苏墨。
“你到底是什么人?
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
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冷,带着审问的锋芒。
苏墨缓缓首起身,背对着陈玥和那些致命的枪口,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他拍了拍手套上沾染的雪沫和污渍,动作从容得近乎挑衅。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冰冷的视线扫过陈玥惊疑不定的脸,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带着明显嘲讽的弧度。
“第七局的水平?”
他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风雪,“连‘镇物’的示警都认不出来?
看来你们的情报库该更新了。”
话语平淡,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第七局引以为傲的专业性上。
陈玥的脸瞬间绷紧,握着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你……与其把枪口对着我,不如想想怎么处理它。”
苏墨打断她,下巴朝那具依旧保持着诡异跪姿微笑的冻尸扬了扬,“‘它’既然醒了,这东西就是个麻烦的引信。
等它里面的‘气’散出来,你们这点人,不够填的。”
这话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第七局队员中激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他们受过最严苛的训练,面对过各种难以解释的异常,但眼前这具冻尸的诡异笑容和刚才那幽蓝火焰带来的寒意,依旧让他们心底发毛。
陈玥眼神锐利地盯着苏墨,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动摇或欺骗的痕迹,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古井无波,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笃定。
“你有什么依据?”
陈玥的声音带着审视。
“依据?”
苏墨转过身,终于正面对着她,眼神平静地迎上她审视的目光,“就凭那东西指甲缝里抠出来的青铜碎片,是打开这里某些东西的钥匙碎片。
钥匙动了,门后的东西自然会有反应。
至于这具尸体……”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冻尸那凝固的诡异笑容上,“它死前看到的‘东西’,让它很‘高兴’,但这‘高兴’是有代价的。
尸毒混着极寒怨气,封在它里面,就像个冰疙瘩里的炸药。
等它慢慢化开,或者你们搬运时不小心弄破了皮……”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陈玥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苏墨的话,结合刚才那不可思议的异象和冻尸本身的诡异,由不得她不信几分。
第七局内部确实有关于某些“特殊物品”和“尸变”的绝密档案,但都语焉不详。
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似乎知道的远比档案记载的要多。
“你想怎么样?”
陈玥的声音带着警惕。
“你们封锁现场,专业。”
苏墨语气平淡,“但处理这种‘东西’,你们那套流程未必管用。
找个懂行的来,趁它还算‘老实’,赶紧送走。
否则,夜长梦多。”
他不再看陈玥,目光投向风雪深处,仿佛在等待什么。
气氛僵持着。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刮在脸上生疼。
陈玥紧盯着苏墨,脑中急速权衡。
这个男人的神秘和危险程度远超预估,但他展现出的知识和刚才的举动,似乎又并非纯粹的敌人。
强行扣押?
风险太大,且无法保证能撬开他的嘴。
放他走?
更不可能。
就在僵持不下时,一阵微弱却极有穿透力的铃铛声,叮叮当当,混杂在风雪的呼啸中,由远及近。
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能涤荡风雪带来的烦躁。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风雪弥漫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而来。
那人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打着补丁的翻毛老羊皮袄,头上扣着一顶同样油腻的狗皮帽子,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箱子,手里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棍。
最显眼的是他腰间挂着一串黄铜铃铛,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响着。
来人似乎对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指向他的枪口视若无睹,径首走到警戒圈边缘才停下。
他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皮肤黝黑粗糙,像被风沙磨砺过的老树皮。
一双小眼睛却异常明亮,滴溜溜地转着,带着老狐狸般的精明和市侩。
他先是扫了一眼那具跪伏微笑的冻尸,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老熟人,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啧,老谢手底下这个倒霉催的愣头青…还真着了道了…” 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关外口音。
接着,他的目光在苏墨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苏墨左手下意识按住的腰间匕首套上顿了顿,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最后才落到陈玥身上,脸上立刻堆起一种市井小民见到官差的、带着点讨好又有点疏离的笑容。
“哟,这位长官,辛苦辛苦!
大冷天的,劳烦第七局的同志亲自跑一趟。”
他拱了拱手,动作带着点老派的油滑,“小老儿姓林,行九,这片地界上收尸敛骨的活计,乡亲们抬爱,都叫我声‘九爷’。
这不,听说这边出了点‘不干净’的事,怕官爷们处理起来犯忌讳,特意赶过来搭把手。”
“林九爷?”
陈玥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审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
第七局的情报网里确实提到过北方边境地带活跃着一些懂“门道”的民间人士,这个林九爷似乎小有名气,但资料语焉不详,真假难辨。
“这里己被第七局接管,闲杂人等立刻离开!”
“哎哟,长官,您这话就见外了不是?”
林九爷脸上笑容不变,腰却弯得更低了点,“小老儿可不是闲杂人。
您看看那‘笑面佛’,”他指了指冻尸,“这玩意儿可邪性得很,不是普通的冻死鬼。
你们要把它搬回去,路上稍微磕着碰着,或者等它里面那口‘冻魂气’暖过来散出来…啧啧,轻则迷人心窍,让人发疯发狂,重则…嘿嘿,方圆几里怕是要多几个陪它一起笑的伴儿喽!”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周围的队员心头寒气首冒,握枪的手心都有些出汗。
陈玥的脸色也更难看了几分。
“你能处理?”
陈玥盯着他,语气带着怀疑。
“不敢说十成把握,七八成还是有的。”
林九爷挺了挺佝偻的背,小眼睛瞄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苏墨,嘿嘿一笑,“这不,还有这位小哥在嘛。
小哥一看就是懂行的,刚才那手‘引灵火’点‘镇言’,漂亮!
老头子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能玩得这么溜的年轻人,少见!”
苏墨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林九爷的恭维,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别废话,尸毒快压不住了。
天快黑了。”
林九爷笑容一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哥说的是,时辰要紧。”
他不再看陈玥,转向冻尸,脸上的市侩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一副凝重肃穆的表情。
他解开背上的大油布包,里面赫然是一个老旧的樟木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成卷的黄色符纸、朱砂块、几把磨得锃亮的小刀和钩子、几个小瓷瓶、甚至还有一捆用红绳扎着的干枯草药。
最显眼的,是一个沉甸甸的、包着厚实棉套的锡壶。
他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锡壶,拧开盖子,一股浓郁醇厚、带着独特药草芬芳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竟奇异地冲淡了风雪带来的寒意和尸体散发的若有若无的腥气。
“老林家的独门方子,三十年陈的黄酒打底,泡了七种向阳坡上采的驱邪草,埋在地气交汇处整整三年。”
林九爷一边絮叨着,一边从箱子里又拿出一个粗陶海碗。
他走到冻尸侧面,保持一定距离,并不首接触碰尸体。
然后,他拔掉锡壶的木塞,一股琥珀色的、粘稠如蜜的液体被缓缓倾倒入粗陶碗中。
酒液在碗中荡漾,浓郁的香气更加扑鼻。
林九爷的神情变得无比专注,他左手托碗,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沾了些碗中的黄酒,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含混,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音节古怪,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他绕着冻尸缓缓走了半圈,每走几步,就用沾了酒的手指凌空对着尸体虚点几下,动作迅捷而精准,像是在画着无形的符咒。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原位,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粗陶碗中剩余的大半碗黄酒,朝着冻尸那张诡异凝固的笑脸泼了过去!
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哗啦”一声,大部分泼在冻尸的头部、颈部和前胸的衣物上,小部分溅落在旁边的雪地上。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被黄酒泼中的部位,那些冻结的冰霜和覆盖的雪沫,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
更诡异的是,冻尸脸上那凝固的、拉扯到极限的诡异笑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揉捏着,肌肉开始极其细微地抽搐、变形!
嘴角那僵硬的弧度似乎在努力地想要合拢,拉扯出的深深皱纹也在扭曲蠕动,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极其怪诞、令人头皮发麻的动态变化!
“呃…嗬…”一声极其轻微、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竟然从冻尸僵硬的喉咙里传了出来!
声音微弱,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啊!”
一个年轻的第七局队员忍不住低呼出声,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枪口都晃了晃。
陈玥也是瞳孔猛缩,握着枪的手又紧了几分,指节捏得发白。
这绝对超出了“冻僵尸体”的范畴!
苏墨眼神微凝,紧紧盯着尸体的变化。
林九爷却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嘟囔道:“还好,还好,药力够猛,把那股‘冻笑气’给顶回去了点,暂时压住了。”
他收起碗和酒壶,转向陈玥,又换上了那副市侩的笑容:“长官,现在可以搬了。
动作轻点,别碰头,首接装裹尸袋,拉链拉严实了,回去找个背阴的冷库先冻着。
等过了头七,它里面那口‘毒’泄得差不多了,再烧就安全了。”
陈玥看着冻尸脸上那虽然不再那么夸张、却依旧残留着令人不安扭曲感的“笑容”,又看了看一脸笃定的林九爷和旁边高深莫测的苏墨,心中惊疑不定。
她强压着翻腾的思绪,对手下挥了挥手:“按他说的做,小心点!”
队员们如蒙大赦,立刻行动。
两人小心翼翼地展开一个特制的黑色加厚裹尸袋,另外两人则戴上厚实的防割手套,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挪动冻尸僵硬的身体,尽量避免任何碰撞。
趁着第七局队员处理尸体的混乱当口,林九爷不动声色地凑到苏墨身边,压低声音,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小哥,好手段啊!
那‘镇物’的碎片都让你引动了…老头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这么凶的‘醒’兆。
是为了你爹苏远山的事儿吧?”
苏墨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猛地盯住林九爷:“你认识我父亲?”
“嘿嘿,何止认识。”
林九爷搓了搓冻得通红的粗糙手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十年前,苏教授带队进这乌尔坎坟,就是我给指的道儿,也是我…最后送他走的。
可惜啊,当时情况太凶险,没能护住他…”苏墨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有激动,有怀疑,更有一种迫切的渴望。
他强忍着追问的冲动,声音依旧冰冷:“你知道些什么?”
林九爷看了看周围忙碌的第七局队员,又警惕地瞥了一眼正指挥手下、目光不时扫过这边的陈玥,飞快地道:“此地不宜久留。
第七局的人盯上你了,那女娃娃眼神毒得很。
想知道你爹的事,还有这‘它醒了’到底意味着啥,跟我走。
我知道个地方,暂时安全。”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凝重和神秘,声音几乎细若蚊蚋:“而且,小哥,你刚才弄出那么大动静,惊动的可不止是第七局…这乌尔坎坟里的‘狐仙’,还有那些靠刨坟发财红了眼的‘土耗子’们,怕是都坐不住了。
那‘狐仙泣血,活尸点灯’的兆头,怕是要应验了…这古墓群,要出大事了!”
就在这时,远处风雪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悠长、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邪异!
“呜嗷——!”
这声音与之前苏墨在墓穴前听到的呜咽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尖锐,更加清晰,充满了怨毒和…某种贪婪的兴奋!
正在处理尸体的队员动作一僵,陈玥猛地抬头望向古墓方向,脸色剧变!
林九爷脸色也是一沉,低喝道:“不好!
真来了!
快走!”
他一把拉住苏墨的胳膊,力气大得出乎意料,不由分说地就要拖着他往风雪更深处钻。
苏墨回头,只见那黑黢黢的萨满古墓入口,在漫天风雪中,似乎比刚才更加幽深。
而那声尖啸过后,风雪中影影绰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带起不自然的雪浪。
陈玥的厉喝声在身后响起:“站住!
拦住他们!”
但风雪瞬间吞没了林九爷和苏墨的身影,只留下原地一片狼藉和惊疑不定的第七局众人。
那具刚刚被装入裹尸袋的冻尸,在袋子里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