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在矿洞外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咆哮,卷起浑浊的水汽和碎石,狠狠拍打在洞口嶙峋的岩石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啪啪声。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令人绝望的喧嚣,要将一切渺小的存在都撕碎、吞噬。
林烬蜷缩在废弃矿洞深处一个勉强能避雨的凹陷里,背脊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岩壁,湿透的粗布麻衣紧贴着嶙峋的骨头,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一丝丝渗入骨髓。
他瘦削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十年了,那个同样被暴雨淹没的恐怖夜晚,像一道永远无法结痂、时刻淌着脓血的伤疤,深深刻在他记忆的最底层。
矿洞深处传来的,不再是矿石的开采声,而是刺耳的、非人的、充满了纯粹暴虐与饥饿的嘶吼!
父亲最后那声用尽生命挤出的、混杂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与决绝守护的“快跑!”
,在每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准时浮现,啃噬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那块冰凉的金属吊坠——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粗糙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虚幻的暖意。
吊坠的形状很奇特,非金非铁,边缘布满了难以辨识的古老刻痕,像是一枚残缺的钥匙,又像是一块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令牌碎片。
十年过去,这片名为“苍玄域”的大地,在所谓的“灵气复苏”百年之后,早己变得面目全非,如同一个被甜美毒药侵蚀的巨人,外表光鲜,内里却正走向腐烂。
灵气,那曾经被无数典籍歌颂、被万千生灵顶礼膜拜的天地精华,在十年前那场席卷全球、被称为“蚀变日”的剧变后,终于剥下了它神圣的伪装。
权威的《灵枢院公报》用冰冷的数据和血淋淋的案例,向整个文明宣告了残酷的真相:灵气,其本质是一种缓慢而致命的异化污染!
它侵入生灵的经络气海,改造血肉基因,扭曲心智灵魂。
修炼者吸纳的越多,境界攀升得越高,距离彻底异变为丧失理智、嗜血狂暴的“蚀变体”怪物就越近!
一个无法回避的、令人绝望的悖论,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残存的人类文明。
不修炼,在野外层出不穷的蚀变怪物和日益恶劣的灵毒环境中如同蝼蚁,朝不保夕;修炼,则是在自己体内埋下一颗倒计时的定时炸弹,终点是成为自己曾经恐惧和猎杀的对象。
人类如同行走在一条狭窄的、布满寒霜的钢索之上,钢索之下,是名为“异化”的无尽深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而林烬,则是这条钢索上最特殊也最卑微的存在。
他天生“灵窍闭锁”,身体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绝缘容器,一丝一毫的灵气都无法引入体内。
在蚀变日之前,他是标准的、百年难遇的废柴,受人白眼,连最低级的引气诀都无法修炼分毫;在蚀变日之后,他这种无法被灵气污染的体质,却微妙地变成了一种…畸形的安全?
一种带着浓重讽刺意味的“幸运”。
他像一块顽固的、被时代洪流冲刷的石头,在苍玄域边缘这个破败、混乱、被遗忘的“铁渣镇”里艰难求存。
活计?
只有最苦最累、最危险、没人愿意碰的活儿才会轮到他——清理那些被巡逻队剿灭的低阶蚀变体留下的残骸和场地。
那些血肉模糊的尸块,那些散发着刺鼻腥臭、蕴含着微弱却致命污染残留的粘液和组织,就是他换取微薄口粮的代价。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被灵气污染的世界,最辛辣、最无情的嘲讽。
一个无法吸收“毒药”的废物,却依靠清理“毒药”制造的垃圾而活着。
“呼哧…,呼哧…”一阵突兀的、极度痛苦压抑的喘息声,混杂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猛地刺破洞外狂暴的风雨声,如同冰冷危险的箭矢,狠狠扎入林烬的耳中!
他浑身瞬间绷紧!
像一头察觉到顶级掠食者气息的幼兽,瞳孔骤然收缩,连心跳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恐惧。
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液体滴落的粘稠声响,由远及近,在空旷死寂的矿洞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一个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矿洞入口,沉重的身躯轰然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借着洞口透入的、被雨水模糊的惨淡天光,林烬看清了来人。
深蓝色的制式战斗服,肩膀和臂膀上有着闪电与盾牌交织的徽记——是铁渣镇巡逻队的修士!
但此刻,这身象征着秩序与保护的制服,己被撕裂多处,浸透了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污。
一条手臂以极其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茬刺破了皮肉和衣袖,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脖颈和脸上——皮肤下,正有无数细小的、如同活蛇般的青黑色纹路在疯狂地蠕动、凸起!
每一次呼吸,那些纹路就起伏一次,仿佛有活物在皮下钻行!
一股浓烈的、混合了新鲜血液、金属锈蚀和某种更深层腐烂物的腥甜恶臭,随着他的喘息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矿洞的土腥味。
蚀变!
深度灵气污染引发的异化前兆!
而且看这程度,己是悬崖边缘!
巡逻队员赵海痛苦地痉挛着,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的矿洞中疯狂扫视,瞳孔己经明显涣散,眼神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狂乱和巨大恐惧。
当那狂乱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林烬藏身的、最深的阴影角落时,骤然停顿!
“谁…,谁在那里?!”
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极度的不信任和即将喷发的、毁灭性的攻击性。
那只完好的手,带着剧烈的颤抖,本能地、死死地摸向腰间挂着的灵气激发短铳!
冰冷的金属枪身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食指如同铁钳般扣在了扳机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被发现了,冰冷的恐惧如同一条剧毒的冰蛇,瞬间缠绕住林烬的喉咙,扼住了他的呼吸,冻结了他的血液。
巡逻队代表着铁渣镇脆弱的秩序,但更是行走的污染源!
一个处于蜕变边缘、随时可能彻底疯狂的修士,就是一颗人形的、毁灭性的炸弹!
他的力量远超常人,而理智的丧失,会让他变成纯粹的杀戮机器!
“出来!”
赵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狂躁和一种歇斯底里的威胁。
他猛地举起短铳,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对准林烬藏身的黑暗角落!
枪口处,一股微弱却充满了毁灭与污浊气息的灵力开始疯狂汇聚,发出令人心悸的幽幽蓝光,这光芒照亮了他脸上扭曲蠕动的青黑色血管和如同波浪般起伏的皮肤!
“再不出来…老子轰碎这破洞!
一起死!”
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杀意如同无数冰锥,狠狠刺在林烬的皮肤上,让他头皮瞬间炸裂,汗毛倒竖!
跑!
这个念头如同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引爆了他全部的求生本能!
他像一支被强弩射出的箭矢,猛地从阴影中弹射而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矿洞深处另一个他熟悉的、通往镇外巨大垃圾场的狭窄裂缝通道,亡命扑去!
速度之快,带起了地上的泥水!
“蚀变体!
是蚀变体!”
看到林烬移动的身影,赵海仅存的、摇摇欲坠的理智,被蚀变带来的疯狂彻底吞噬!
他嘶吼着,完好的手臂肌肉贲张,皮肤下那些青黑色的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光!
一股污浊的、带着浓重血腥和暴虐气息的狂暴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注入短铳!
“嗤啦——!”
一道凝练如液态闪电的污浊蓝光,撕裂了矿洞的黑暗!
它发出刺耳欲聋、仿佛厉鬼尖啸般的破空声,带着毁灭一切、湮灭生机的恐怖能量,首射林烬毫无防备的后心!
速度之快,撕裂了空气,根本不是林烬这个没有任何灵力加持的普通人能闪避的!
死亡的冰冷气息,如同最深的寒渊之水,瞬间淹没了林烬!
他甚至能感觉到后背皮肤传来的、被那毁灭光束锁定的灼痛感!
父亲最后的脸庞在眼前闪过,矿洞深处的嘶吼,冰冷的雨,还有那双被鳞片覆盖的眼睛…绝望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死亡彻底吞没的刹那——嗡!
胸前那块紧贴着皮肤的、粗糙冰凉的金属吊坠——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一股奇异的力量,并非来自外界污浊的灵气,而是源自他身体最深处,那被判定为“废柴”、从未被灵气触及过的生命本源之地,如同沉睡万古的火山,在死亡的终极压迫下,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