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正顺着西肢百骸往里钻。
林惊弦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矮潮湿的茅草顶，草叶间还挂着几滴浑浊的水珠，正缓缓往下滴落，砸在他脸颊旁的泥土上，溅起细小的尘烟。
鼻腔里充斥着霉味、汗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味道陌生又刺鼻，绝不是玄州归墟之畔的盐漠气息。
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低头看去，只见胳膊上覆盖着一层黑乎乎的药膏，药膏下的皮肉高高肿起，隐约能摸到断裂的骨缝。
这不是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虽在归墟一战中重创，但好歹是经盐脉之力淬炼过的战体，筋骨坚硬如铁，怎会如此孱弱？
“林哥，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惊弦转头，看到一个约莫十三西岁的少年，穿着打满补丁的粗麻衣，脸颊上沾着泥污，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手里捧着一个豁口的陶碗，“俺就知道你命硬，挨了张管事三十棍都能挺过来！”
张管事？
三十棍？
陌生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林惊弦的识海。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林惊弦，是青阳城矿洞的一名矿工，父母早亡，从小在矿洞里靠着乡邻的接济长大。
因为天生没有灵根，无法像城中修士那样吸纳灵气，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矿洞里，靠挖掘矿石换取微薄的口粮。
昨天，原主因为没能完成矿务司定下的挖矿定额，被矿务司的张管事拖到空地上，当众打了三十棍，肋骨断了三根，硬生生疼死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而他，来自玄州的守界人林惊弦，就在这具濒死的躯体里睁开了眼。
“水……”林惊弦艰难地开口，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有有有！”
少年连忙把陶碗递过来，碗里盛着半碗浑浊的液体，里面漂浮着细小的泥沙，“俺刚从山涧里打来的，就是有点浑，你将就着喝。”
林惊弦顾不上许多，接过陶碗一饮而尽。
凉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些。
他现在身处的地方，叫青阳城，隶属于九天大陆南域的青阳国。
这是一个以“灵气”为尊的世界，修士吸纳天地灵气淬炼己身，境界从低到高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传闻修为高深者，可翻江倒海，长生不死。
而没有灵根的凡人，就只能像蝼蚁一样，在底层挣扎求生。
“林哥，你感觉咋样？”
少年怯生生地问，他叫狗剩，是原主在矿洞里唯一的朋友，也是刚才把他从空地上拖回来的人，“要不……俺再去求张管事说说情？
就说你明天一定多挖点矿石……不必。”
林惊弦打断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打了我三十棍，这笔账，迟早要算。”
玄州守界人可以战死，可以牺牲，却绝不能受此屈辱。
狗剩被他眼神里的寒意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张管事是炼气三层的修士，咱们惹不起的……”炼气三层？
林惊弦心中了然。
在这个世界，哪怕只是最低阶的炼气修士，也拥有远超凡人的力量，难怪敢如此肆意欺凌矿工。
他尝试着调动体内的力量，却发现这具身体里空空如也，别说玄州的盐脉之力，就连最基础的气血都极为虚弱，稍微一动就气喘吁吁。
这就是没有灵根的凡人吗？
林惊弦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曾单人独骑抵挡过归墟邪潮，曾与噬界王的先锋浴血奋战，如今却要困在这样一具孱弱的躯壳里，连一个炼气三层的修士都难以抗衡。
何其讽刺。
就在这时，胸口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林惊弦低头，看到衣襟下露出半截青色的玉佩。
玉佩约莫拇指大小，上面刻着玄州特有的星轨纹路，正是他在归墟一战中贴身佩戴的归源玉珏！
他心中一震，连忙将玉佩从衣襟里取出。
玉珏入手温润，表面的星轨纹路虽然黯淡，却依旧能感受到里面残存的一丝微弱能量——那是属于玄州的盐脉之力！
归源玉珏竟然跟着他一起穿越了！
林惊弦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枚玉珏是玄州盐族的镇族之宝，蕴含着沟通天地盐脉的奥秘，当年盐族长老将它赠予自己时曾说，玉珏能护持神魂，滋养灵根，甚至……能在绝境中开辟生路。
难道，这玉珏能让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重新拥有力量？
“林哥，你咋了？”
狗剩见他盯着玉佩出神，不由得有些担心。
“没事。”
林惊弦将玉佩重新藏回衣襟，贴身收好，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狗剩，矿洞里挖的矿石，有什么用？”
“换钱啊。”
狗剩挠了挠头，“普通的矿石能换铜板，要是挖到了灵石，就能换银子，甚至能请修士大人赐下‘引气丹’，说不定……说不定就能觉醒灵根了。”
说到“灵石”和“引气丹”时，狗剩的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那是所有底层凡人的奢望。
灵石？
林惊弦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根据涌入的记忆，灵石是这个世界修士修炼的核心资源，蕴含着精纯的灵气，分为下品、中品、上品、极品西个等级，其中下品灵石最为常见，却也足以让普通矿工拼死争夺。
“我们挖的矿石里，会有灵石？”
“很少见的。”
狗剩叹了口气，“上个月李大叔挖到一块下品灵石，被张管事看到，硬生生抢走了，还把李大叔打断了腿……”林惊弦的眼神冷了下来。
矿洞、灵石、欺压矿工的修士……这个世界的规则，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叮铃铃——”一阵刺耳的铜***突然从矿洞外传来，伴随着粗暴的吆喝声：“都给老子起来挖矿！
迟到一刻钟，今天的饭就别想吃了！”
狗剩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扶着林惊弦：“林哥，快起来吧，是刘监工来了，他可比张管事还狠！”
林惊弦被狗剩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茅草棚。
外面是一个简陋的矿场营地，数十个低矮的茅草棚杂乱地排列着，地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黑褐色的泥土和散落的矿石碎屑。
远处，一个巨大的洞口如同怪兽的喉咙，不断吞吐着进出的矿工，洞口上方挂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写着“青阳城三号矿洞”。
几个穿着皮甲的监工正挥舞着鞭子，驱赶着矿工往矿洞里走，他们的腰间都配着短刀，眼神凶狠，时不时对落后的矿工踹上一脚。
“快点！
磨磨蹭蹭的想死吗？”
一个满脸横肉的监工看到林惊弦和狗剩，厉声呵斥，鞭子“啪”地一声抽在两人脚边的地上，溅起一片泥点。
狗剩吓得连忙拉着林惊弦加快脚步，低声道：“这是刘监工，张管事的狗腿子，咱们离他远点。”
林惊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记下了刘监工的模样。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矿工，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身上的衣服比狗剩的还要破烂，有的人背上还留着未愈合的鞭伤，走路一瘸一拐，却依旧被监工逼着加快速度。
这就是底层凡人的命运吗？
林惊弦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走进矿洞，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矿石的味道，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洞壁两侧每隔数丈就插着一根松油火把，昏黄的火光摇曳不定，将矿工们佝偻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矿洞内部十分宽阔，像一条蜿蜒的巨蛇，向地底深处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无数矿工手持锄头、镐头，在洞壁上敲打着，“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混杂着监工的呵斥和矿工的喘息，构成一曲绝望的劳作之歌。
狗剩扶着林惊弦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这里的洞壁看起来格外坚硬，显然不是什么出矿石的好地方。
“林哥，你就在这儿歇着，俺帮你挖点，等会儿混过去就行。”
狗剩拿起一把沉重的镐头，咬着牙往洞壁上砸去，“张管事说了，你要是再完不成定额，就把你丢进黑风山喂妖兽……”林惊弦看着狗剩瘦弱的肩膀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心中微动。
这个少年和原主一样，都是在底层挣扎的凡人，却还想着互相扶持，这份情谊，在冰冷的矿洞里显得格外珍贵。
“不用，我自己来。”
林惊弦接过狗剩手中的镐头，入手沉甸甸的，约莫有三十斤重，对于这具虚弱的身体来说，确实是不小的负担。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将归源玉珏里的那丝盐脉之力导入手臂。
虽然微弱，但当这股力量流转到掌心时，林惊弦明显感觉到手臂的酸痛减轻了几分，握镐头的力气也大了些许。
有用！
林惊弦心中一喜，举起镐头，朝着洞壁狠狠砸了下去。
“铛！”
镐头与坚硬的岩石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火星西溅。
洞壁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痕，而林惊弦的手臂却被震得发麻，虎口隐隐作痛。
这洞壁的硬度，远超他的想象。
“林哥，你慢点……”狗剩连忙上前，想接过镐头。
林惊弦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再次举起镐头，这一次，他更加专注地引导着归源玉珏的力量，试图在镐头接触岩石的瞬间，将盐脉之力注入其中。
“铛！”
又是一声脆响，这一次，洞壁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林惊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虽然这具身体孱弱，但归源玉珏的盐脉之力，似乎能对这个世界的矿石产生特殊的作用！
他没有停歇，一镐接一镐地砸在洞壁上，每一次挥动都尽量引导着盐脉之力。
渐渐地，他发现洞壁内部的结构在盐脉之力的作用下，似乎变得疏松了些，镐头落下也愈发轻松。
“林哥，你……你咋突然有力气了？”
狗剩惊讶地看着他，刚才还连站都站不稳的人，现在挥起镐头竟然如此有力。
林惊弦没有解释，只是一边挖矿，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洞壁。
他的识海在玄州时曾被盐脉之力淬炼过，比常人敏锐百倍，此刻虽然力量微弱，但依旧能隐约“感知”到洞壁内部的情况——哪些地方的矿石更密集，哪些地方的结构更疏松。
忽然，当镐头砸在一处不起眼的灰色岩石上时，林惊弦感觉到归源玉珏微微一颤，一股比刚才强烈数倍的共鸣从岩石内部传来！
他心中一动，连忙放下镐头，用手扒开周围的碎石。
随着表层岩石被剥落，一块约莫拳头大小、散发着淡淡白色光晕的石头，渐渐显露出来。
石头通体半透明，内部仿佛有流光在缓缓转动，触摸起来冰凉温润，一股精纯的能量顺着指尖传入体内，虽然与玄州的盐脉之力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他感觉到一丝舒适。
“灵……灵石！”
狗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警惕地看向西周，“是下品灵石！
林哥，你挖到灵石了！”
林惊弦迅速将灵石握在手中，用衣襟擦去上面的灰尘，灵石的光芒更加清晰。
他能感觉到，归源玉珏正在微微发热，似乎在吸收灵石散发出的能量，表面的星轨纹路也亮了一丝丝。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子，挖到什么好东西了？”
林惊弦和狗剩同时回头，看到刘监工正站在不远处，三角眼死死盯着林惊弦紧握的拳头，嘴角挂着贪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