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手握手术刀:我在古代当神医章
那是福尔马林、陈旧组织标本和消毒水混合成的、独属于医学领域的沉重气息,冰冷,顽固,不容拒绝。
陈景站在不锈钢解剖台前,无影灯惨白的光瀑倾泻而下,将他和他面前那具苍白、沉默、被福尔马林浸泡得微微发黄的躯体一同笼罩其中。
空气里只有他单调的呼吸声,以及远处水龙头未拧紧的、一声声敲打着寂静的滴答水响。
他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拨开一片坚韧的筋膜,暴露其下蜿蜒的血管网络。
指尖传来组织特有的那种微韧又滑腻的触感。
就在这一瞬,心脏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近乎撕裂的剧痛,像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骤然挤压!
眼前的光线瞬间扭曲、旋转、碎裂成无数锋利刺目的碎片,视野里最后残留的,是手中那柄祖传手术刀冰冷的银亮反光,它正从自己骤然脱力的指间滑落,刀尖朝下,无声地刺向解剖台下方冰冷的、泛着幽光的灰色水磨石地面……黑暗。
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后,是另一种尖锐的疼痛从额头炸开,伴随而来的是无数陌生的、汹涌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冲撞着他昏沉欲裂的头脑。
刺耳的哭嚎,粗鄙的咒骂,女人尖利的嗓音划破耳膜:“……一家子穷酸短命鬼!
想攀我王家的高枝?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婚书拿来!
今日就断个干净!”
另一个苍老微弱的声音在徒劳地哀求着什么,却被更恶毒的讥讽淹没。
最后,是某种沉重的钝器撞击在身体上的闷响,和一种黏腻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下的感觉……绝望,无尽的绝望。
陈景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过了好几秒才艰难聚焦。
他躺在一张硬得硌人的土炕上,身下铺着粗糙扎人的草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草药、潮湿霉烂的土腥气,还有一种淡淡的、属于贫穷的酸腐味。
屋顶是黑黢黢的茅草,几处破洞漏下惨淡的灰白天光,照亮空气中翻腾飞舞的细小尘埃。
雨滴正从那些破洞里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积起浑浊的小水洼。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额头传来一阵阵闷痛。
他抬手摸去,指尖触到一团粗糙干硬、散发着浓重草药味的布条,紧紧缠在额角。
黏腻的触感和隐隐的血腥气证实了那记忆碎片里黏稠温热的液体是什么。
“景儿?
景儿!
你醒了?
老天爷开眼啊!”
一个苍老嘶哑、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景艰难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布短褂的老妇人正跌跌撞撞地扑到炕边。
她枯瘦如柴,脸上刻满了深重的愁苦纹路,浑浊的眼睛此刻因狂喜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沟壑滚落。
她用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紧紧抓住陈景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抓住的是溺水中唯一的浮木。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
“娘……”一个陌生的称呼极其自然地脱口而出,仿佛在灵魂深处演练了千万遍。
同时,这个称呼所对应的所有情感和责任,也如同沉船的锚链,重重地、冰冷地砸进陈景此刻混乱一片的意识海洋里,将他彻底拖拽向这片陌生的时空深处。
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连同那份刻骨的悲愤和绝望,正与他自己现代的灵魂猛烈地碰撞、撕扯、融合。
他不再是那个在无影灯下解剖人体的211大学医学生陈景。
他是“陈景”,一个被未婚妻王家当众羞辱退婚,还被对方家丁用棍棒打破头,躺在漏雨的破屋里、家徒西壁、前途渺茫的古代医馆小学徒。
父亲早逝,只剩下眼前这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老母亲相依为命。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陈母泣不成声,枯瘦的手一遍遍抚摸着他裹着布条的额头,力道轻得生怕碰碎了他,“那杀千刀的王家……我苦命的儿啊……” 她哽咽着,语不成调,那深重的悲怆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身形彻底压垮。
陈景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看着老妇人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和眼底深不见底的绝望,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颤抖和冰冷。
一股混杂着愤怒、荒谬和沉重责任的洪流猛地冲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
他需要冷静,需要时间,需要……空气。
“娘……”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想喝口水。”
“哎!
好!
好!
娘这就去!
这就去!”
陈母如梦初醒,慌忙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连声应着,颤巍巍地转身,扶着土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屋子另一头那个黑黢黢的灶台挪去。
那里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水罐。
屋子里只剩下雨滴敲打泥地的滴答声,和远处巷子里隐约传来的市井嘈杂。
陈景闭上眼,强迫自己进行几次深长的呼吸,试图压下灵魂深处剧烈的眩晕感和撕裂感。
他需要梳理,需要判断,需要……活下去。
活下去,这是此刻压倒一切的本能。
他下意识地摸索自己身上同样粗糙、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
衣襟内侧,靠近心口的位置,似乎有个硬物硌着。
他探手进去,指尖触碰到一个狭长、冰冷、坚硬、带着熟悉棱角的物体。
陈景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从破旧衣襟的暗袋里掏了出来。
当那冰冷的金属完全暴露在从屋顶破洞漏下的微光中时,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荒谬与狂喜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那柄手术刀!
现代实验室里祖传的、最终从他手中滑落的手术刀!
它竟然也一起过来了!
刀身依旧保持着那种近乎完美的流线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内敛的银灰色光泽。
握柄处熟悉的防滑纹路紧紧贴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慰藉。
这是他与那个消逝的世界唯一的、坚硬的、冰冷的联系。
它像一枚来自未来的冰冷种子,在这个绝望的土壤里,硬生生地扎下了根。
然而,现实冰冷的潮水立刻涌上,浇灭了那点微弱的火星。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徒有西壁的破屋。
除了身下这张硬得硌骨头的土炕,墙角那个黑黢黢的灶台,以及灶台边上一个歪歪斜斜、似乎随时会散架的破木柜,屋里再无长物。
屋顶的破洞下,雨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泥坑。
母亲的叹息声压抑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唉,家里最后那点铜板,都抓了这副止血的药……往后,可怎么活啊……”药?
陈景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枕边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上。
碗底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渣。
这就是刚才他昏迷时灌下去的东西。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凑近仔细分辨着那药渣的成分。
三七?
艾叶炭?
还有一点……灶心土?
他微微皱起眉,凭他扎实的中药知识,这方子止血化瘀勉强说得通,但配伍粗糙,药效甚微,而且……价值不菲。
这点可怜的“铜板”,大概就是母亲最后的口粮钱。
“娘……”陈景的声音因为喉咙的干涩和内心的沉重而显得异常低沉,“家里……还有钱吗?”
陈母端着那碗浑浊的凉水走过来,听到儿子的话,手猛地一抖,碗里的水泼洒出来一些,溅湿了她本就破旧的衣襟。
她慌忙放下碗,枯瘦的手下意识地在同样打着补丁的围裙上用力擦着,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没……没了……都没了……景儿你别管,娘……娘再想想办法……总能……”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又在浑浊的眼眶里打转,那强撑的坚强脆弱得不堪一击。
办法?
陈景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被退婚、被打伤、家徒西壁的穷小子,一个风烛残年、除了哭泣和祈祷毫无力量的老妇人,在这等级森严、人情凉薄的古代世界,能有什么“办法”?
去借?
亲戚早己避之不及。
去求?
只会换来更甚的羞辱。
去偷去抢?
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手术刀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
这痛楚却奇异地***着他混乱的思维。
一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冰冷和决绝,在他心底疯狂滋生、膨胀。
他再次低头,摊开手掌,凝视着掌中这柄跨越时空而来的利器。
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它不仅仅是一件武器,一件工具,更是他全部知识、全部力量、全部身份认同的象征,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把它交出去?
这念头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不舍。
可是……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母亲枯槁绝望的脸上,落在她破旧衣襟上被水渍晕开的深色痕迹,落在屋顶不断滴落的冰冷雨水上。
生存的渴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勒紧了他的心脏。
“……娘,”陈景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里艰难地抠出来,“我这……有件东西。”
陈母茫然地看着他,脸上泪痕未干。
陈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一首紧握在左手的拳头伸到母亲面前。
然后,他一点一点,艰难地张开了五指。
那柄造型奇特、线条流畅、闪烁着异样冷光的金属物,静静地躺在他粗糙的掌心。
陈母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里面充满了纯粹的惊愕和不解。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它不像匕首,不像裁衣的剪刀,更不像任何她认知里农人或者匠人会用的工具。
它太精致了,精致得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精致得……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这是啥?”
陈母的声音带着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目光里充满了警惕和本能的恐惧,“景儿,你哪来的这怪东西?
莫不是……莫不是惹了啥不干净……”她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眼神惶恐地瞟向门外阴沉的天色。
“不是邪物,娘。”
陈景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试图驱散母亲的恐惧,“这是……这是爹生前留下的,家传的……一件旧物。”
他编造着谎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压箱底的,一首没拿出来。
您拿去……找个当铺试试。
换点钱,抓药……也买点吃的。”
“家传的?”
陈母狐疑地重复着,目光在手术刀和陈景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上来回逡巡。
儿子眼中的那种决绝让她感到陌生,却又莫名地给了她一丝微弱的、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希望。
她迟疑地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带着明显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了那柄冰冷的手术刀,仿佛在触碰一块烧红的烙铁。
刀身入手极沉,冰凉的金属质感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那流畅的线条,那毫无装饰却隐隐透着力量感的造型,都让她感到一种源自未知的、巨大的不安。
“这……真能换钱?”
她的声音依旧充满了不确定,目光紧紧盯着陈景。
“能。”
陈景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移开目光,看向屋顶漏雨的破洞,不再看母亲手中的刀,也不再看母亲脸上的挣扎。
他怕再看下去,自己会后悔。
陈母攥紧了那柄冰冷的手术刀,粗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绝望,有恐惧,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最终都化作了孤注一掷的决然。
“好……娘去试试。”
她猛地转身,将那冰冷的手术刀紧紧攥在手心,贴着胸口,仿佛要把它捂热,又仿佛怕它突然消失。
她佝偻着背,脚步踉跄却异常迅速地冲出了破败的屋门,瘦小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门外飘着冷雨的、灰蒙蒙的巷子深处,像一片被寒风卷走的枯叶。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雨水滴落的单调声响,以及陈景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心跳。
他闭上眼,手术刀被母亲带走时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又似乎烙印在了灵魂深处。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洞和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比额头的伤口更痛,比眼前的困境更让他窒息。
他失去了唯一的锚点。
时间在寂静和滴答声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凝固。
陈景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疲惫如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
他强迫自己思考,用现代医学知识分析着额角伤口的状况,推演着可能的感染风险,计算着需要哪些药物……用这些冰冷的、熟悉的逻辑链条来对抗内心那不断蔓延的恐慌和虚无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门外终于传来了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喘息。
陈景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陈母几乎是撞开的门,踉跄着扑了进来。
她浑身被冰冷的雨水打得湿透,单薄的灰布衣衫紧贴在枯瘦的身体上,嘴唇冻得乌青,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然而,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劫后余生的光芒!
她扑到炕边,甚至顾不上喘匀气,就猛地从湿透的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着的小包,塞到陈景手里。
那油纸包沉甸甸的,带着她身体的最后一点余温。
“景儿!
成了!
成了!”
陈母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狂喜,她枯瘦的手指着那油纸包,指关节因为激动而扭曲,“当铺……当铺的先生……给了这个!
整整……整整三两银子!
还有……还有药!
最好的止血生肌散!
老天爷啊!
祖宗显灵了!”
她语无伦次,眼泪和雨水混合着从沟壑纵横的脸上淌下。
三两银子?
陈景的心猛地一沉。
他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挣扎着坐起,手指有些颤抖地打开那被雨水浸得有些发软的油纸包。
里面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成色灰暗,但确实是银子。
还有几包用桑皮纸仔细包好的药材。
他拿起其中一包,凑到鼻尖闻了闻。
没错,是上好的白及粉、血竭粉、三七粉混合的气味,比他之前用的那副药渣好了不知多少倍。
银子冰冷硌手,药粉的气味刺鼻。
这本该是绝境中的曙光。
然而,陈景的心却像坠入了冰窖。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
三两银子!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对于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家庭,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一柄造型奇特、用途不明的“铁片”,哪怕再精致,在那个时代的当铺老板眼里,顶多值几个铜板,或者……一文不值!
怎么可能换来三两银子外加这些价值不菲的上等药材?
除非……除非那个当铺老板认出了什么!
那柄手术刀上,除了现代精密加工留下的、超越时代的痕迹,还有他家族徽记的微雕!
一个在这个时代绝不可能存在的标记!
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那老板,绝非普通的生意人!
他盯着刀身那奇怪花纹时若有所思的眼神……他爽快地给出远超预期的银钱和药材……这哪里是买卖?
这分明是……投资?
或者说,是一种标记?
一种来自某个隐藏在暗处的、神秘莫测的力量的注视?
陈景握着那冰冷的银块和散发着药香的纸包,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灰蒙蒙的雨幕笼罩着破败的巷子,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巨网。
他感觉自己仿佛刚刚从一片绝望的泥沼中爬出,却又一脚踏入了更深的、充满未知迷雾的旋涡中心。
那柄手术刀,用它冰冷的锋刃,不仅割开了他通往生存的第一道缝隙,似乎也无声地划破了某种平静的表象,引来了黑暗中未知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