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歌站在队伍最末,一袭素白丧衣,青丝垂落,衬得肌肤如雪。
她生前是名动京城的绝色美人,死后魂魄不散,依旧明艳得惊人。
孟婆的汤棚前,雾气缭绕。
一个个亡魂接过粗瓷碗,仰头饮尽,而后目光涣散,踏入轮回。
血色的忘川河水无声流淌,水面上漂浮着零星的彼岸花瓣,每一片都承载着未了的执念。
虞清歌赤足站在青石桥上,丧衣下摆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身前是望不到头的亡魂队伍,每个影子都低垂着头,脖颈呈现出诡异的弯曲弧度。
"新来的,别东张西望。
"一个佝偻的老妇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虞清歌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丧衣不知何时变成了粗麻质地,而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却依然系着——这是沈墨白在合卺礼上亲手为她系上的同心结。
"婆婆,这绳子...""阴司不管阳间物。
"老妇咧嘴露出黑黄的牙齿,"等喝了汤,这些执念自然就化了。
前尘尽忘,方可转世。”
孟婆的声音沙哑如枯叶摩擦,递来一碗浑浊的汤水。
虞清歌没有接。
河面突然掀起暗涌,几缕发丝般的黑影缠上她的脚踝。
虞清歌踉跄着扶住桥栏,指腹触到凹凸的刻痕。
低头看去,斑驳的石栏上密密麻麻全是指甲抓挠的痕迹,有些缝隙里还嵌着干涸的血痂。
"这些都是反悔的魂灵留下的。
"沙哑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可惜啊,饮过汤的,再想回头就晚了。
"虞清歌抬头,看见一座简陋的汤棚。
七盏幽绿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照亮案后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孟婆舀汤的动作忽然顿住,浑浊的眼珠转向她:"三百年来,你是第七个在桥头驻足这么久的。
"队伍行至一块泛着青光的巨石前。
虞清歌的指尖刚触及石面,无数画面便喷涌而出——沈墨白在梅树下为她簪花,指尖沾着初雪;叛军冲入沈府那夜,他把她推入密室时掌心的温度;还有最后那个血色黄昏,他浑身是箭却仍死死抵住密室铁门的背影..."看清楚了吗?
"孟婆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枯瘦的手指划过石面,"这就是你放不下的前世。
"青石上的画面突然扭曲,显现出转世后的景象:一个满脸胎记的少女蜷缩在柴房,被孩童用石子追打;而沈墨白的转世身着锦袍,正温柔地为一位蒙面女子执笔画眉。
"若你执意带着记忆转世,这就是你的命数。
"虞清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画面上那位蒙面女子掀开纱巾时,露出的赫然是她前世的脸。
"用这个换。
"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处朱砂色的胎记——那是沈墨白最后一箭穿心留下的伤痕。
孟婆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心头血烙?
你倒是舍得。
"枯瘦的手指突然刺入她胸口,虞清歌痛得弯下腰去,看着那点朱砂被抽离成晶莹的血珠。
"不够。
"孟婆将血珠弹入忘川,河水顿时沸腾起来,"我要你的脸。
"铜镜悬在半空,映出她倾城的容貌。
孟婆的骨梳划过她发际时,带起细小的蓝色火苗。
"最后看一眼吧。
"梳齿突然深深刺入头皮。
虞清歌在剧痛中看见镜中的自己开始融化——眉眼如蜡般垂落,鼻梁塌陷,嘴唇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胎记从脖颈爬上面颊,像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
"啊——!
"惨叫声惊起栖息在彼岸的冥鸦。
她的脸皮被完整揭下时,竟化作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被孟婆随手挂在身后的朱漆木架上。
那里己经悬着六张美人面,在阴风中轻轻晃动。
孟婆用骨针缝合着她血肉模糊的面容,针尖带起缕缕黑线。
仿佛有千万根细针从她脸上刺入,又像是烈火灼烧。
虞清歌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首到最后一丝疼痛褪去,她颤抖着睁开眼。
铜镜中,一张陌生的脸——青紫色的胎记如藤蔓爬满半张脸,丑陋可怖。
踏上转生台前,虞清歌突然回头:"他会认出我吗?
"孟婆正在擦拭染血的铜镜,闻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你猜,架子上那些美人面,原先的主人都问过什么?
"狂风骤起,虞清歌坠入轮回的漩涡。
在意识消散前,她听见孟婆最后的话语。
“去吧。
记住,即便你寻到他,他也未必识得你。”
她踏入轮回,胎记灼痛,如烙印般提醒着她——这一世,她要用最丑陋的面目,去爱一个或许早己忘记她的人。